铺子里忙完,天还没暗下来。

    照旧清洗过条头案板,花骏从里悬上木板。

    院子里是过往数年一般无二的冷清。

    爹托人带话,今日要住在庄子上,等明日和送猪的村里人一并归来。

    他少有无措地站在院中空处,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

    过半晌,去灶房拿了两把刀出来,寻到树下位置。

    自云娘娶进门,每日都要磨刀的习惯便乱了。

    倒不是他懒散,而是灶房活计不由他做,刀不用,便没了磨刀的必要。

    树下小石墩子四四方方,落成一层灰,眼神盯着那层灰,他许久未动。

    灰拭去,人坐下,仿似又回到之前寡淡的生活中了。

    一想到这个,花骏皱了眉头,握刀的手有些不稳。

    旁侧屋舍有一阵阵米香味传来,快到饭点了。

    他有些饿了,却不动。

    这时候,孔家必是要留云娘吃一顿便利的夜食的。

    仅他一人,吃不吃,也没什么紧要的了。

    于是,不顾石墩上的尘埃,长腿一垮,稳稳地坐回了原处。

    春日生机无限,院子里这棵树开始抽嫩芽了。

    他却没心思观赏,随意扯了两三片小的,丢在一旁的水桶中。

    嚯嚯磨刀声音响起的时候,隔壁钱家灶屋里的老妇人无声一笑。

    就说花家不满这新进门的小妇人!

    一月不到,花骏那般冷心肝的人怎会真心帮着妇人造饭?

    两把刀一月不用,依旧锋利。

    更不消说云娘知道这两把刀是用上好的铁料做成后,日日精心用豆油润身保养。

    可他偏生跟这两把刀别上劲儿了,瞧着那用力架势,一副不磨出一朵花来不罢休的样子。

    “怎好劳烦你亲自送来?”

    不期然小妻子熟悉的嗓音传至耳畔,花骏胳膊一松劲儿,猛地回头,手掌立时传来痛感都顾不得施舍一眼。

    云娘回来了?

    他眼神中带了惊喜,整个人慌张起身,前去应门。

    “总是多的家件,藏着有些不妥。”

    是一道温润的男子嗓音。

    “那我”

    孔云彩客气一笑,正要伸手接应,就听哐当一响,身侧的大门被人从内拽开,露出丈夫高大的身躯。

    瞧着像是跑过来的,胸膛起伏,喘着粗气。

    孔云彩和她对面的年轻男子同时回头去。

    “相公?”

    孔云彩语气困惑。

    花骏心下颇为懊恼,面上重新恢复往日的冷淡,看看二人之间的动作,启唇道:“回来了?这是?”

    年轻男子回神,急忙要拱手,却被小几占着,只好先放在空地上,这才施施然道:“小花掌柜,小可乃是巷里二门的住户,张深深。”

    花骏目光凝在他脚下的小几上,又重新看向弯腰而起的年轻男子。

    男子纶巾束发,无簪无冠,身形消瘦却挺拔,一身白衣,腰间是一条素带,腰带系着一枚木牌,拱手动作间露出一个‘书’字。

    是镇上书院的书生。

    花骏对巷子里赁房舍的人了解不多,“你来有何事?”

    张深深还没开口,一旁的孔云彩抢先道,“是来送小几的。”一边说一边弯腰将地上的小几搬起。

    她力气不小,小几是放在榻上装点的样式,又矮又圆,一把攥起来没用多少力道。

    张深深瞧了她举动,下意识弯腰帮忙,口中还关怀不已,“小夫人莫自己来,小可虽是读书人,这点体力活还是”

    做的来三字卡在喉间,于情懵懂的男人就见小几被横空插进来的一只大掌抢过。

    他目光跟着木桌游移,继而

    “”

    小花掌柜为什么把小几举在头顶上了???

    “小几送了,还有事吗?”

    头顶小几,花骏垂眼看比自己矮很大一截子的男人。

    “没没事了。”

    张深深结巴道,“那小可告辞。”

    说罢拱手,脚步带着三分困惑七分不解地离去。

    孔云彩:“你顶着那东西作什么?”

    没了外人,她的语气添笑意,因他个头高,举着小几的样子瞧着憨味十足。

    她没有多想丈夫的举动,只当成丈夫是不舍她出力气,“回家吧。”

    说罢,错过他身,率先进院子。

    没走两步,孔云彩疑惑地低头看着院中的青石板。

    “这是什么呀?”

    青石板上有点点似梅花状的痕迹,手指头上捻出一点微红。

    她循着一路看过去,就见院中树下两把刀凌乱扔在地上,最上面的一把刀背上一片鲜红。

    “怎么有血?”

    她心跳都快了几分,一回头,就见丈夫还举着小几,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一等她对视,顿时露出一抹委屈。

    “刀太快,不小心划破了。”

    片刻后

    孔云彩放下剪子,白布条最后分叉扎成一个好看的蝴蝶结,“好了。”

    她长舒一口气,收拢一侧的药粉瓶子和带血的布条,忍不住墨道:“都不用的刀,放着就是,你非要拿起来耍。这下好了吧,久不见血,你倒是给喂了不少。”

    语气嗔怪,心疼满满。

    花骏将裹得厚嘟嘟的手举在眼前,夕阳淡黄光线透过窗纸散落在上,他觉得布条是暖的,夕阳是可爱的。

    连空落的屋舍都因为响起小妻子絮语而吵闹起来。

    “我错了。”

    他老实认错。

    孔云彩回头看一眼老实坐在榻上的身影,莫名有种老母亲管教的古怪。

    说起母亲,她说话断了一下。

    “怎么了?”

    花骏察觉出她一刹那的神情,像是有些失落。

    “没什么。”

    孔云彩微微摇头,将脑中的胡思乱想抛在一旁,“你吃过了吗?”

    “吃了。”他不想她担心。

    花骏避开妻子的视线。

    吃了呀。

    “那我随便做点吃些吧。”

    本来爹娘是留她一块吃饭的,不过她心里想着丈夫和公爹的夜食,推辞没用。

    却不想,他已经吃过了。

    “你没吃?”

    他跟在后边追问。

    孔云彩想起今日走前应是留了些碗筷没来功夫洗,先去水井跟前压水。

    咯吱咯吱声响中,她道:“没有。怕你和公爹应付着吃,便急着往回赶。”

    “那那我陪你吃一些吧。”

    又不是小孩子,还陪着吃饭?

    孔云彩:“不用,你既然吃了,便不必硬撑了。”

    公爹不回来,她也没心思多折腾。

    小水桶不重,她几步进到灶房,愣了一瞬。

    锅灶干净,灶膛发冷,哪里像是吃过饭的样子?

    “你在外边酒楼吃的?”

    “嗯。”顿一下,“不过,还能再吃一点。”

    孔云彩无奈地笑笑,“都说了不用陪了。”

    外边酒楼饭量给得足,他再吃,夜里就要睡不着了。

    公爹不在,就一个人的饭,孔云彩懒得煮粥,舀了小半碗的白面,还余空冲着桌边安坐的丈夫笑一下,“一个人的饭做起来也快,半碗面做小锅疙瘩汤就好。”

    绿菜是现成的,她随锅下了一大把。

    左右看看,又磕破一个鸡卵搅散进汤,临出锅还放了几勺子炖汤后的肉冻。

    公爹不在,她吃饭也不拘束,一等汤凉了,大口大口吃着。

    瞧对面丈夫关怀地看着她碗,孔云彩当他害怕自己吃不饱,笑了笑:“在家吃了四五块点心,所以吃得不多。”

    四五块点心?

    花骏目光偷摸摸地挪开一点,她碗不大,盛得满满后,锅中还剩下不少。看分量应该还有半碗。

    半碗,够了。

    片刻后

    “再喝半碗,我就饱了。”

    孔云彩一边刮着锅边,还有些小开心——不剩饭,可见她对做饭用料的把握很精准。

    饭罢,回屋

    孔云彩一边规整床榻,顺带将今日如何规劝爹娘的前后说明。

    “以前当是孔柱子脑袋拎不清,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求得我爹娘没法子,今日听过我爹的话,也能明白几分了。”

    长辈拼还不是为了子孙好过?

    可惜呀,远眺未来,也得脚踏实地才行。

    “你觉得呢?”

    她反问道。

    身后没有响动,她扭头看去,就见丈夫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而他身侧小几上有哪里不对劲

    她要多看,却被一步步走近的身影夺取视线,还未等她想出古怪,一只大手揽在她腰侧,因为骤然变高,她口中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紧张之下手腕撑在他颈后。

    “你做什么?”

    他将她放在床上,俯身而下,黑沉沉的目光紧紧追着她的视线,孔云彩看他眉、看他星目、看他直挺的鼻梁、还有带着莫名弧度的唇角。

    以及唇角边的一点点碎屑?

    花骏误会了她深情如斯的眼神,大手探人她下摆,抚弄一片滑腻。

    “今日你不在,我很想你。”

    “你呢?”

    “想。”

    更想知道他嘴边究竟是什么?

    半沉迷半陶醉,孔云彩品咂一下嘴里的味道。

    嗯是杏仁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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