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云彩如被雷劈,僵在他怀中。
听身前人继续道:“我骨子里流的是丘远的血。”
屋中静默许久。
“这件事,公爹知道嘛?”她语音犹带颤抖。
孔云彩又惊又怕,思绪一时混乱起来。
婆母难道和外人不不不难道是婆母跟公爹成亲前结识了丘远,对方是个负心汉云云猜测不断。
莫怪她如此胡乱想。
上一世县里有户人家便是如此。
当时那户人家就住在她家院子不远处,平日里一家和气,日子和和美美的。
谁知那家小孩子长开眉眼之后,竟然同爹娘都不相像,家中老爷暗中一查才知娘子成亲前已经与他人珠胎暗结。
宠爱多年的孩子竟是别人的骨血,老爷大怒,当场家法处置了妇人,惨叫声绵延巷子许久才止住。
孔云彩想起被那对夫妻宠爱了好些年的孩子,最后竟然落个当街行乞的下场,不由瑟缩。
世上还有比血缘更羁绊深的联系吗?
若是丈夫不是花家人
“爹知道这件事情。”
花骏安抚地拍拍怀中妻子的小脑袋,难得面上显露出几分无奈的笑容,“云娘,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复杂。”
午后空屋,夫妻二人相拥,絮絮低语。
他的嗓音如同春日沁凉的微雨,以最平缓的语气讲述着当年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可堪称为造化弄人的事情。
确如花骏所言,他并非花家的孩子。
他乃是丘远和一名妓/子所生。
“丘远远走,那女子大约觉得我是负累,生下我便顺河飘走。当时娘年岁大了,怀相不好,孩子一生下就是死胎。”
花骏目光沉定,像是穿过这二十几年的时光,看到青年时候的父亲心痛流泪,许是天给了缘分,让他埋葬了自己的亲子后遇到了随波而飘的自己。
“娘生产不易,大夫说此后再难有子。对唯一的孩子的期盼如海深,爹便告诉娘,我就是她怀胎十月所出。”
孔云彩不知该说什么,能想到唯一的词便是天命。
“那后来呢?丘远又如何”
手中一阵温热,他握紧妻子的手,“我十三岁的时候,他从生我的女子那里知晓了还有一个孩子的事情,多方打听,最后寻到了花家族地。”
“当时,我和娘在族中的日子并不好,我便认了他做义父,开始学刀。”
如果能有再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会走上那条街,定不会对临街而坐、面相落拓却恣意的男子产生仰慕。
“我后悔了。”
他眉宇生出点滴愁绪,这件往事憋闷在心中数年,尘封往事破了口子,后边一连串的因果便没有那么难开口了。
他看得出妻子眼里的心疼和怜惜,心下生暖。
“我不知他为何要教我学刀。”
大约是那人心中迟来的一点为父的心?
“学了三年刀,县里边的流言越来越多。”
直到这时,孔云彩想起上一回在县里遇到的人和事情,听到的某些话语,当时的困惑立刻有了答案。
她抬眼看去,丈夫五官棱角分明,剑眉星目,诸如此时,窗外一点淡然光斜打在他面上,光亮处是英气俊朗,暗影处却冷。
唇润而红,眼风带刃,美得很有攻击力。
且他身板挺硕,英武却不魁梧。
她不知那位丘远生得何模样,就看公爹,这父子两个确实不像。
花骏看出她的打量,肯定道:“我和爹生得不像,和娘也不像。”
一个孩子不像爹娘,却同一个行踪不定、来去无缘由的男人生得几分像,且随着年纪越长,眉眼神态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便是花骏自己都曾有怀疑。
但他没放在心上。
一心沉浸在学刀后,能够护住母亲的喜悦中。
花家旁支的人有些是善良的。
但是多数都非良善之辈,那几年爹跟在主族面前做生意,终于闯出了几分门路,在外边吃得开,连带着家里的日子都好过了。
小家之乐外,浮动着数不清的猜疑、嫉恨与见不得人好的坏心思。
所以那些人污蔑娘和丘远私通,百口莫辩,只因他就是最直接的罪证。
“因为这件事情,主族要将娘沉塘自证花家妇孺的清白声名,我和爹为此事争过,最后从族谱上分出一枝,迁到了镇子上。”
他话音落后,孔云彩许久未曾动一下。
丈夫的描述实在云淡风轻,可简短几句带起的往事如斯沉重。
光从‘沉塘’二字中,便能知晓当年花家主族对弱母少年的欺辱和不公。
“幸亏,你们最后脱了主族,若不然就要一辈子忍受那种讥讽了。”她庆幸道。
花骏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笑了笑。
当年花家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族,主族分支加在一处足有百十来口人。
盐之一道,沾染上一点便十分了不得,更何况当年府城有靠山,花家可谓是风生水起。
这般情景下,爹护着他和娘还有二房一大家子怂货,将半生奋斗的果实让出才换来平安分族。
可花家当年多风光,不也因一朝风雨,如今让郑家人踩在头上过日子嘛。
不过,已成往事,不必再追忆。
他扭正玩着自己衣袖的妻子身子,郑重保证道:“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没有孩子也无碍,若是将来你觉得孤零,我们可以过继二房的孩子养在名下。”
“孩子可以不要,但是你不能离我而去。云娘,你能保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过日子吗?”
一辈子
好似很长,但孔云彩却知人的一世其实很短。
她又听到他在轻声问:“云娘,你想和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吗?”
他垂眼看她,一双眼睛中满满紧张和期许。
永远哎
孔云彩心悄悄然,认真点头,“好。”
花骏便笑了。
他将人再次拥在怀中,想起那时娘病危,从丘远口中听说自己并非亲生后,彻底陷入癫疯。
他不是娘亲生的。
比起这一点,更让他痛苦的是娘养了他十六年,却因为最无足轻重的一点血缘不要他。
在娘眼中,他是孽,该死,是本不该存留世间的人。
所以她诅咒他将来不得好死,一辈子孤寡无爱时候,他擦着泪,说好。
他享受了十六年父母之爱,也因这十六年,害得母亲惨死,后半辈子茕茕一人、死后无人敛尸、葬于野地都心甘情愿。
娘恨他。
这是他跪在病床前,在她弥留之际任由被捶打诅咒时,痛彻心扉想明白的道理。
所以,人世间许过他三段亲事,尽是寥落收场,他就觉得认命了。
却未曾想能遇上她。
他说不出理由,只第一眼见了她,听她故作成熟实则语气紧张地同店小二打探,心便动了。
情,是说不出缘故的。
反正就是她。
“云娘”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这种称谓是他独有的,只属于他的,一想到这一点,他便满腹激动,寡淡了太久的岁月,终于因为她无意闯入带起一点波澜。
所以一个孩子罢了。
谁,也别想从他身边夺走她。
“嗯?”她含糊反问。
花骏的眼眸含情却执拗,在日渐生暖的午后俯视她,道:“你别骗我。”
说好的一辈子,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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