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刚下过雨,空气里满是湿漉漉的味道,陈让按灭燃到一半的烟,心不在焉地扔进垃圾桶。

    抬腕看了眼时间,九点过五分。

    不早不晚。

    树叶盛满水滴,微风吹拂,滴滴答答落落在红砖铺满的人行道上。他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有些正式,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这导致许栀完全没认出来,急匆匆地擦肩而过。

    直到手臂忽然被拉住,她才看到他。

    一瞬间气氛凝滞,许栀忽然觉得,这一路的急切被哗啦一下铺散满地,还没对话,就先败下阵来。

    她轻咳,掩饰地擦了下额头溅落的水珠。

    “我还以为你在工作室,我跑去看了,但灯没开,就…”她干巴巴地解释。

    陈让松开她的手,认真地看她眼睛,“我一直没离开。”

    “哦,这样啊。”许栀抿了下嘴,努力撑住不逃避他的视线。

    短暂安静。

    她从收到信息的那一刻开始就想了很多,且逐渐有跑偏的趋势,她最擅长极限拉扯的镜头,能把平淡地走剧情剪成三生三世爱恨情仇。

    所以,当他说‘今晚想见你’时,大脑就自动展现很多未来的恋爱场景,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甚至还纠结了一会儿他们的孩子到底是姓陈还是姓许。

    当一个男人说想见你,并在深夜约你出来时,只有一种情况。

    他按捺不住了,准备表白。

    许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自信,也许是在酒店走廊里的惊艳一瞥,也许是传说中女人的第六感,她笃定,陈让也是喜欢她的。

    雨后的气温稍显回落,女孩明媚皓齿,身上穿着白色连衣裙,发丝随意掖在耳后,偶尔有风拂过,她就会抬手上去捋一下。

    对上他视线时,会冲他笑,有些谨慎,小心地游走在他的危险边界。

    陈让忽然没有勇气,对自己像愣头青似的约她出来产生悔意。

    她是年轻的,美好的,可他不是。

    身在时尚圈,对年龄讳莫如深,尤其他这种奔三的还没做出成绩打出名头,相当于前路断送。

    所以,他怕的不只是年龄,还有浓雾弥漫的未来。

    这几年的生活一直漂泊不定,从小就对家没有概念,房子只是令人烦躁的容身之地,却在遇到她时转变想法,忽然对生活有了期冀。

    此刻却害怕,以他现在的生活状态,给不了她好的未来。

    表白了,然后呢?

    他是个简单的男人,认定了,就会想很远。

    “冷吗?”他环顾四周,老城区的路边不繁华,甚至没有很晚才打烊的饭店,只有街尾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闪着微冷的白光。

    许栀头摇成拨浪鼓,冷什么冷,热着呢。

    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啊,好急!

    陈让双手插兜,右手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她,“给你。”

    许栀:?

    她盯着眼前的钥匙,心里的幻想一下子急转弯,铺好的旖旎幻想也定格住。

    “你的钥匙,给我干嘛。”

    他又往前递了递,“你的钥匙。”

    许栀笑意倏然消失,她看了看钥匙,又看了看他,眼神有些空,“你……你要退租?”

    陈让没说话,算是默认。

    对于他深更半夜把她约出来不是表白而是退租这件事,许栀缓慢又艰难地接受中,她僵硬地接过钥匙,哗啦啦甩了几下。

    气愤虽借着声音泄出去点,但还是稳定生产中。

    所以她语气不善。

    “退租的话算你违约。”

    “好。”他接受的异常爽快。

    许栀像被暗棍闷到头,把钥匙塞进包里,抬头看他,“剩下的四个月房费我微信转你,不过违约金我要扣下。”

    “好。”依然没有异议。

    许栀泄气,忽然想到之前的约定,他说等她头发长了就会回来,大概率是骗她的。

    一想到就心痛,也不知是心痛她的头发还是心痛她的失恋。

    她无力地说:‘你去的地方远吗?”

    陈让看着女孩脸色阴晴不定,眼底也染上黯色。想到剧组发的排期表,因为开机延迟所以必须分组两边拍,起早贪黑,大概率没机会出来。

    所以,这和出远门也没什么两样。

    好在那句喜欢没有说出口,三个月的时间也是很漫长的。

    “不算远。”陈让下意识想到她的头发,“你头发长了的话,微信敲我,我回来理。”

    许栀赶忙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疏离,“不用不用,这满大街都是理发店,我随便剪剪就好,就不麻烦你了。”

    她按亮手机看看时间,显示快十点了,所以语气有些抱歉,“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最近我家来了客人在天天跑医院,没什么时间,也不能太晚回去……”

    说着,脚步慢慢后退。

    陈让忽然想到她未干的发尾,连绵多日的疑虑瞬间消散,本就是因为她的捉摸不定,才让他鼓起勇气。

    眼下真相大白,原是他想太多。原本放在掌心的小花忽然变成风筝,他只能靠着网线寻觅她的踪迹,那么多的猜测,答案竟然只是家里来了客人。

    情绪逐渐低落,气氛也配合着阴雨天悲伤起来,他弯弯唇角,“那,再见。”

    许栀也客气地回复,“短期应该不会再见了,你忙我也忙,呵呵。”语气虽然熟络,却能看出手脚无措。

    陈让眼神坚定,执意说:“等你头发长了就会见。”

    许栀无心交流,只想去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哭一会儿,她垂眼,语气有些敷衍,“好,那我先回去了。”

    林庭苑三楼。

    室内宽敞没有杂物,仅剩的几个箱子都摆在门口。

    陈让倚靠在沙发上,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如果说有变化,应该从许栀说喜欢陈凌开始的,她说起他的时候眼里闪着光,滔滔不绝,和以往熟悉的形象大相径庭。

    那一刻,她忽然变得陌生。

    所以,去帮陈凌也是一气之下的,带着令人难以启齿的嫉妒。他像从二十八突然回到十八,行事幼稚到可怕。

    给他定妆,造型,在全国人民面前眼前一亮。

    再拒绝当他私人造型师,接受剧组的邀请。

    陈让忍不住轻笑,这种事竟然真是他干出来的,他真的会做出和偶像明星一争高下的傻事。

    那个虚拟的,遥不可及的,人形立牌似的东西。

    现在想明白了。

    她既然想让陈凌好看,那他就让他好看,为了她开心的目的去做,这和陈凌没有一点关系。

    无关亲情,只为工作,只为她。

    他按亮手机,拨林达内的号码。

    最近他没去夜店,似乎感情不顺,上次见了他还一副哭哭啼啼的醉酒模样。

    电话接通,林达内的声音有些哑。

    “让哥,你还知道找我啊。”语气有些酸溜溜的落寞。

    陈让轻笑,语气熟稔,“嗯,最近怎么样?”

    “一般般。”

    他听出林达内情绪不佳,索性切入正题,“我明天进组,妆造,你来当我助理。”

    耳边安静几秒后,传来鸭子被掐脖的叫声。

    陈让把手机拿远,闭眼,深呼吸。

    但也抵不过超大分贝的声音从听筒孔里钻出。

    “啊啊啊啊!让哥!真的假的,你要东山再起吗?”

    “竟然进组了!什么剧,古的还是今的,咱们都负责谁?”

    陈让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语气故作漫不经心,“负责男女主。”

    “天啦!你终于想开了,我真是苦尽甘来,这满身的才华眼看就要荒废了。”林达内嗓子也不哑了,一句一句地仿佛蹦豆子机器。

    “让哥,地点在哪儿,我马上收拾东西。”

    “除了咱们还有谁?”他的声音夹杂着翻箱倒柜的乒乒乓乓。

    陈让想了一下,才说:“tick。”

    “啊?”听筒忽然安静,陈让换了个姿势,“没事,我们各司其职,互不影响。”

    林达内哼了一声,窸窣的杂音又继续。

    “不是我说话难听,她属于走纸扎人风格,大红配大紫,她配绿我都不说什么,真的。”

    “拍完加滤镜的话,应该会累死后期。”

    林达内平时懒懒散散不正经,但说起他本职工作就滔滔不绝,他们是在伦敦认识的,那时林达内就是圈里小有名气的化妆师,尤其擅长秀场妆容。

    后来一起回国,联手给陈凌做了几个出圈形象,因为认识的久,配合极其默契。所以,当陈让离开时,他也二话不说跟他一起。

    按林达内的说法,他们是管鲍之交,大有和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架势。

    既然准备出山,这些都不需要他们考虑,林达内拉好行李箱,灵魂早已飞往剧组大展身手。

    末了,他才想起来,“男主是谁啊?”

    陈让语气平淡,“陈凌。”

    半晌,听筒里才蹦出一句,“呵,周是俊这个死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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