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隆冬雪后的太阳,终于冲破重重云层的阻挠,出来小露了一下微红的脸颊。

    简东臣和上官商带着吴秋山,是悄悄由后门回来的。

    当全身上下皆是尘土,状似野人一般的吴秋山出现在东君眼前之时,她立马转身对小八道:“先带他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再给他准备些热的吃食。”

    小八刚要答应,简东臣抢着道:“我去,我带他去。”

    他二人走后,小八嘀咕道:“老简这是在干嘛?昨天不是还嚷嚷着不放过伤他之人吗?真是的,变脸变得猝不及防啊!像是在~以德报怨?”

    “他呀?才没你说的那么伟大呢?”东君微微摇头。

    “那他这是为什么呢?”

    “表哥的人生信条就是:别拿大道理压人,我平生只服有真本事之人!”

    小八:“……”

    小八:“公子言之有理。”

    上官商祭出了大拇指,“推官高见。”

    半个多时辰后,当洗净尘土,刮去胡须,穿着一身便服的吴秋山再次出现之时,东君几人皆怔住了。

    高瘦挺拔的身姿,黝黑微微带红的脸颊,粗犷豪迈中又带着些质朴的纯粹之气。

    原来,赶尸人吴秋山竟然生得如此英武周正,倒大大出乎东君的意料之外。

    简东臣笑呵呵的跟在他的身后,“东君,你看他穿上我的便服,像不像是我的兄弟?”

    东君:“……”表哥最近认兄弟是认上瘾了吗?怎么见着个有本事的人,就扑上去叫兄弟呢?

    不过,这个吴秋山倒是个有真本事之人。

    那他在广云洞口到底动了什么手脚呢?

    他和秦大师之间,又有没有关系呢?

    东君心中虽有无数个疑问,但她还是仔细考量着,应该由何处问起?

    “大人,您是想问赶尸之事呢?还是……”吴秋山很聪敏,他知道在自己身上背负着的,可不仅仅是赶尸一事。

    东君:“那就先说说赶尸之事吧?”

    吴秋山沉重的低下头,缓缓跪了下去,“都是小人做的,小人对不起那位老人家,大人要如何处罚惩治小人,小人都绝无怨言。”

    屋内的气氛随之凝重。

    东君:“那你们是经常干这种事情吗?”

    一旁的简东臣紧张的看着吴秋山,生怕他点头说是。

    好在,后者坚定的摇头,“在小人跟随师傅十年的赶尸生涯中,唯有两次。虽然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无可辩驳,皆是小人的错。”

    简东臣暗暗松了口气,他可不希望一身本领的吴秋山,是个残酷无情的冷血赶尸工具。

    如今看来,他还算是个磊落汉子。

    简东臣忍不住道:“你说你一身本领,随便找个营生都行,为何要被你师傅逼迫着做违背良心之事呢?”

    吴秋山:“……”

    东君看着他,“你是个孤儿,从小是被你师傅养大的,对吗?”

    “是的。小人很小的时候,是跟着一个老匠人师傅的。十二岁上时,匠人师傅死了,便被如今的师傅收养,是他给了我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小人从前已经失去了一个师傅,不想再失去第二个了。”吴秋山眼神悲伤又真情流露。

    懂了!

    他之所以满身本领,却没有离开赶尸人,是因为他要报养育之恩。

    如此看来,他不只是个磊落汉子,还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简东臣微点头表示欣慰。

    他欣慰的是,自己没有看错人,也没有欣赏错人。

    东君沉默了一会儿,示意吴秋山站起来。

    简东臣赶紧上前,搭了一把手,将人给拉了起来。

    吴秋山刚站好,东君便轻声问:“你是怎么认识鸢鸢姑娘的?认识多久了?”

    “我们是在花垣镇的集市上认识的,认识有四五年了。但是,她父母嫌弃我的身份,不让她同我来往,我们便一直偷偷地见面。”吴秋山说起自己心中的人是,脸色语调都很温柔。

    简东臣皱起眉头,“五溪蛮人可真怪,明明自己信奉赶尸术,但却又瞧不起赶尸人,这不自相矛盾吗?”

    吴秋山:“……”

    “这就叫叶公好龙,表里不一。”上官商悠悠接了一句。

    众人:“……”

    “那后来呢?”东君不再逐个逐个问题的问了。

    一个词“后来”,足可以涵盖许多的事情。

    吴秋山的表情一下就凝重起来,“那日,我得知鸢鸢被选为落花洞女后,便疯了一样想要去找她,可被师傅拉住了……”

    他的思绪飘飞到了八个月以前。

    吴道师:“小山,你不准去,你去就是白白送死,知道吗?”

    吴秋山:“师傅,我死不要紧,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鸢鸢去送死。”

    吴秋山年轻力壮,又一心想着要去救心爱之人,师傅拉不住他,便猛叫道:“小山,别冲动,你知道冲撞洞神,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吗?”

    吴秋山停止了狂燥,悲伤大叫:“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惩罚。”

    “你死了,那谁去救鸢鸢姑娘呢?”

    吴道师一语惊醒梦中人,吴秋山怔住了,随即紧紧抓住师傅的手,悲痛欲绝,“师傅,小山该怎么办?您知道的,鸢鸢她一落洞,必死无疑。”

    吴道师拉着徒弟进了屋,让他坐下,沉声道:“徒儿别急,让师傅想想,想想……”

    ……

    简东臣瞪着大眼,“所以,你师傅给你想到办法没?”

    吴秋山却还沉浸在回忆中,没有作答。

    简东臣也没有催促他。

    又过了一会儿,吴秋山才抬起头来,轻声答:“算是找到了。”

    简东臣:“什么叫算是?找到就是找到,没找到就没找到嘛。”

    吴秋山重重的叹了口气,没有言语。

    东君和上官商对看了一眼,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每年在献祭洞神仪典后,封洞的师傅都是同一个人吗?”

    “是的。”吴秋山看向东君,眼中有惊讶之色。

    “这又跟封洞的师傅有何关系呢?”简东臣又开始懵圈了。

    “不仅有关系,还有很大的关系。”上官商又悠悠的来了一句。

    “有何关系?你且说来听听。”简东臣没好气的反问。

    谁知,上官商又不接茬了。

    他每次都这样,偶尔会冒个一句半句出来,不是补刀,便是插刀,不是讽刺,便是冷言冷语的,说话永远只说一半。

    当有人回呛时,他又能沉住气,绝不再反驳或是解释。

    如此别人被他激得活蹦乱跳,他自己却依旧稳坐钓鱼台。

    简东臣咧咧嘴,“什么德行,显得你道行高深,什么都懂似的。”

    “呵呵!”上官商冷笑两声,居然回了,“我就懂,但我就是不告诉你。”

    简东臣:“……”

    简东臣:“尸性难易!出去别告诉别人,你是我的兄弟啊?”

    上官商:“……”

    众人暗自发笑。

    就算上官商再怎么冷漠的对待简东臣,他心底里还是承认,自己认下的兄弟。

    他能怎么办呢?

    自己认的,自己认的,绝不后悔。

    东君笑完,便继续问:“所以,你师傅便让你去找那个封洞人,准备收买他,要让他在封洞石上做手脚,对吗?”

    简东臣:“?”

    吴秋山不答反问:“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东君诡谟一笑,“你的师弟曾说过,你不仅会木工雕刻,还擅长制作各种机关机括。所以,你师傅要想办法,只能是由你的擅长之技入手,方可事半功倍。”

    顿了顿后,她又道:“本来,我也不是太确定自己的想法的,直到昨日,你发出袖箭阻止我的行为,让我看见了你制作的、威力巨大的竹签箭矢,我才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吴秋山频频点头,“师傅说,要在鸢鸢落洞前救她,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是在她落洞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给救出来,才能免除后患。所以,他便叫我去找了那个封洞人,用重金收买他,让他在封洞的洞石上做手脚。”

    “如何做手脚?”简东臣早就想问了。

    “我提前在洞沿左侧装上了一些可自由伸缩的机关,而封洞人也会事先在几块青石上凿出相应的孔位,并在砌石时,将孔位对准我造好的这几处机关。尔后,再将这几块青石牢牢砌于一处,其四周围却只砌了薄薄的一层白灰夯土。

    于是,只要我启动洞沿上的开关,这几块青石便会自动开启,成为一道隐藏的暗门,可容一人自由出入。”

    “妙啊!绝妙啊!此机关非你不能成!”简东臣忍不住拍掌叫绝。

    其余人虽没有出声,但心中也是暗自惊叹。

    同时,也明白了当初吴道师威胁他之意。

    原来是要花重金收买封洞人之故。

    “可不对啊!”简东臣叫完绝,又开始奇怪了,“有这么好的机关,那你为何没将鸢鸢姑娘给救出来呢?”

    “因为,因为……”吴秋山忽然就悲伤沉痛起来,语不成行。

    “因为,你们虽然在重重守卫下,想办法进了山洞,但你们并没有找到鸢鸢姑娘,对吗?”

    吴秋山猛然抬起头,直直看着说话的东君。

    皆因为,东君用的是“你们”,而非“你”一人。

    简东臣也听出来了,他疑惑的看着东君,指着的却是吴秋山,“他,他们?他和谁啊?”

    东君一字一句答:“是他和秦大师。”

    简东臣:“!?”

    简东臣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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