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宫里的马车先接了世家女过阜光寺去, 两位太妃才会迟些出宫门。
总没有叫太妃等那群小娘子的道理。
因此两个太妃这会子还在宫里穿衣打扮。
先帝在时,最后几年体况渐差,别说去猎场行围, 甚至都很少别居行宫。
后宫嫔妃已许久不曾出宫。
静太妃惯做女红针黹, 没别的爱好, 尚且能忍皇宫里的寂寞。
贺太妃原是将门虎女,年轻的时候骑在马背上驰骋, 喜欢捶丸、踢过蹴鞠,早就憋坏了。
阜光寺风景好,祈福前后都能去观游一番。
僧人又擅茶道、棋道、佛法,此去怎么都比在宫中有意思。
贺太妃今儿起得早。
静太妃虽不像贺太妃那般期待这次出行, 但早习惯了伺候宫主, 倒比贺太妃起得更早。
宫女正在为贺太妃戴耳环。
她从镜中见到了静太妃,冲着镜中静太妃一笑:“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静太妃接过宫女手中的耳饰, 跟宫女温柔地说:“让本宫来。”
贺太妃挥挥手,宫女全退了出去, 虽是许了静太妃伺候自己, 嘴上却说:“做什么还跟宫女抢活儿干。”
“伺候娘娘伺候惯了。”
静太妃轻轻地替贺太妃戴上耳饰, 自然也是很素净的一对耳坠子,由衷赞道:“娘娘真好看。”
“也就只有你还在夸我的容貌。”
贺太妃扬唇笑着,伸手拨了拨耳坠子, 白皙的耳垂也跟着动了动。
二人相携起身,贺太妃跟她说:“皇帝那边, 去与不去,到底还是打发人问一问。”
静太妃虽点了头,心里却明白,帝王同去, 固然好。
但桓崇郁不会来。
他到现在连个女人都没碰过,背后有没有别的缘故,可不好说。
这十几个世家女,未必合他的心意。
宫宴那日赐酒,多半还是为了全她的颜面,未必就是同意这些贵女日后选入宫中。
一会子桓崇郁能在宫门口送送她们,祈福之事就够算体面的了。
慈宁宫里打发去的宫女回来,却说:“皇上已经先去了。”
两位太妃双双一愣,面面相觑。
宫女继续道:“福公公说阜光寺的住持早就往宫里请了几次安,请皇上过去品茶、手谈。皇上一直不得空见住持,今儿早闲些就悄悄地去了。”
贺太妃先笑开了,道:“这还真是奇了。”
静太妃也跟着柔柔一笑,说:“咱们也快去吧!”
这头太妃刚刚大阵仗出宫,帝王也不在,整个紫禁城顿时清冷了许多。
独余仁寿宫里的那个孤守宫廷,倒像是个孤寡之人。
“太后,早晨不见皇帝送太妃们出宫,听乾清宫里的人说,皇帝也去了阜光寺。”
皇帝也去了?
太后怔住。
她们两个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桓崇郁对那十几个贵女有了兴趣?
太后却也不恼,冷笑道:“皇帝去了也好。”
若不去,不能亲眼所见,未必明白,只要他开后宫,宫闱之中便是如此。
帝王宠爱面前,天底下贵女都一样。
不单只是她们薛家的姑娘这般。
这回她侄女的手脚也干净许多,自可全须全尾地抽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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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秉期做事虽狠辣干净。
到底不懂怜香惜玉。
桓崇郁不放心,今日与阜光寺住持手谈,顺道跟了过来。
帝王车马低调出行,暗卫护送圣驾。
随行的郑喜,特地安排了一条经过乌家的路。
掐着时辰,差不多能跟在乌雪昭马车的后面,同去阜光寺。
算是皇帝亲自送她出门祈福。
郑喜往街上一瞧,笑道:“今儿可真够热闹的。”
虽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清了道路,到底还是围过来许多百姓,热闹挡也挡不住。
都是来看太妃接官宦之女去祈福的。
车厢里却静默无声。
郑喜看了一眼,只见天子阖着眸端坐,脸色冷淡。
自打王府回来,这才两日工夫,他可算是看出来了,乌姑娘在皇上跟前,和不在皇上跟前,皇上都不是一个样子。
此去阜光寺里斋戒,前前后后可得五六日的功夫。
难捱。
郑喜开了个玩笑,说:“待乌姑娘回来,像永宁侯府这样的人家,叫她多认几门子的义母、姨妈,今儿这个病病,明儿那个病病,都叫姑娘侍疾去。”
然后再把人接王府里去,可不就妥了。
馊主意。
桓崇郁只是轻勾唇角:“她们配吗?”
永宁侯府这般的门第还不配!
您日后还想封乌姑娘皇贵妃不成?
郑喜嘴上没敢接着说,因为天子又不说话了。
他也就没敢说了。
不知还有多久才跟得上乌雪昭的马车。
郑喜心里正愁着,外面有人敲了敲车壁示意。
正好,这会儿可算跟上了。
郑喜撩开车帘,先窥探一眼,笑着道:“奴婢瞧瞧,今儿乌家谁护送姑娘过去。”
虽然有宫中马车来接,但世家之女娇贵,仍有丫鬟随行伺候,家里自然也要打发人跟过去,在阜光寺外听候消息,以防个万一。
乌家本该是蓝氏这个做母亲的派人过去。
但她自己也去了灵空寺里给自己孩子做法事,一连三天三场法事,她早向乌老夫人和荆氏辞了这件事。
乌家送乌雪昭的人,是荆氏的儿子,乌雪昭的堂兄。
以及——
郑喜瞧见乌家马车附近,跟了不止一辆车,也不止一匹马,而那马背上坐着一个大蠢蛋。
桓崇郁听见郑喜话说了一半,没了声响。
睁眼朝外面看过去,只见马背上坐了个男子,生得倒不似乌雪昭那般好的容貌,畏畏缩缩、弱鸡似的,冷声问道:“那是谁?”
郑喜都紧张了,低声道:“回皇上,那是忠勤伯世子,陈炜峰。想、想是和乌家姑奶奶一起来送乌姑娘的……”
一霎间门,车内陡然冷了许多。
桓崇郁眸色冷沉地放下了车帘。
郑喜暗骂陈炜峰。
天杀的蠢物!
真没眼色,大姨子去祈福,干你什么事儿!
生气的可不止郑喜一个。
乌婉莹也气得不轻。
她坐在马车里,再三再四地撩了帘子,面色铁青地道:“陈炜峰!你给我回去!”
陈炜峰冷哼一声,不理乌婉莹,又催马前行了几步。
不过他也不敢太往前,离得太近,越过乌雪昭兄长,未免有失分寸。
本来他是不打算送乌雪昭的,招摇过市,他亦知对乌雪昭名声不好。
但清早起来,受了乌婉莹的气,一激之下,怒而骑马出行。
事情仍是起于陈炜峰与乌雪昭成双成对的谣言。
原是假的一件事,不知怎么的就传得有鼻子有眼。
乌婉莹人坐在家里,都听到了这些话。
她自然知道乌雪昭不会没有分寸。
就算是乌雪昭的错,她眼下也不能找乌雪昭撒气,憋一肚子火没出撒,就撒在了陈炜峰身上。
乌婉莹和丈夫吵架时,倒知道怎么打蛇打七寸。
清早起来,听说陈炜峰回来了,跑到他房里道:“趁早歇了你的心思,她若看得上你,与你相看时拼了命也要见着你。她既自己拒了你,就算那日与你相看的人不是我,她也还是要拒了你。你们注定就没做夫妻的缘分!”
旧事重提,陈炜峰心中越发的不甘。
两人接着吵闹下去,话越说越没分寸,陈炜峰便催马出门追乌雪昭的马车。
乌婉莹听说之后,又怕得要命地追了出来,装出他们夫妻同送乌雪昭的样子。
免叫陈炜峰真坏了乌雪昭和忠勤伯府的名声。
“这忠勤伯世子,倒跟世子夫人瞧着十分般配。蓝氏误打误撞,还算做了件对的事。”
郑喜小心翼翼地说。
“对么?”
桓崇郁敛眸,冷哂一声。
这是与忠勤伯府结亲,若是他选妃,蓝氏还不得把乌婉莹换进宫塞给他?
郑喜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都变了变。
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不过最不合适的,还是跟过来的陈炜峰。
郑喜请示桓崇郁:“皇上,那这……”
桓崇郁漠然吩咐:“打一顿。”
郑喜:“?”
也太简单直接了。
郑喜着人去传话给谢秉期。
谢秉期收到命令,扬唇冷笑。
打人?
太容易了。
路途中突然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陈炜峰的马不知道怎么发了疯,扬蹄乱跑,一下子就消失在车队里,不见踪影。
乌婉莹挑开帘子,见不着人,怕出事,心里慌了,吩咐人去找。
没找到。
一刻钟后,忠勤伯府下人过来告诉她,陈炜峰不知被什么人打了。
乌婉莹吓一跳。
可别出什么事,她年纪轻轻,不想做寡妇。
连忙吩咐车夫调头,回去找陈炜峰。
乌婉莹在一个巷子里见到的陈炜峰,青天白日被人套了麻袋,打得鼻青脸肿。
但是没死。
她松了口气,幸灾乐祸地吩咐人:“给他把麻袋取下来,送去医馆。”
陈炜峰晕得七荤八素,重见天日,一眼就看到了小人得志的乌婉莹,站稳了脚跟,捂着红肿的眼睛,指着她骂:“你个妒妇!毒妇!竟敢找人打我!我回去就休了你!”
乌婉莹:“???”
她冷笑道:“你胡沁什么!”
夫妻俩狗咬狗,在巷子里掰扯了起来。
乌家马车这边,骤然清净了许多。
宫里的马车在阜光寺门口汇合,各家送女儿进寺。
乌雪昭下了马车,堂兄不便紧跟过去,只打发了仆妇丫鬟送她。
十几家的贵女,穿着同样的淡色宫装,齐齐入寺。
远远看去,一缕丝绦烟雾似的。
灵月悄声地跟灵溪说:“一样的衣服,咱们姑娘最出挑。”
模样身段,样样压人。
灵溪想起那日乌雪昭说,贵女们都很美。
美是美。
但没有一个比得过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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