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雪昭, 你在想什么?”
齐宁和雪昭一起在东苑看击球,看腻了之后到河岸边的柳树下散步,闲聊着宫里宫外的事, 雪昭却频频走神, 齐宁觉得奇怪,站定了问雪昭。
雪昭回过神,甚至连齐宁那句提问都没听到,迷茫地问:“齐宁,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齐宁牵着雪昭的手,一边摇一边问:“你是没听清,还是压根就没听呀?”
雪昭只好坦然地笑笑:“我没听。”
齐宁好笑地问:“我说——你想什么呢?什么事让你失魂落魄的?认识你这么久,这可是头一次,快说来我听听。”
雪昭垂着眸, 轻轻抿唇, 和齐宁说:“以后再告诉你吧。”
齐宁好奇道:“究竟什么事呀?我现在想知道。”
雪昭摇了摇头:“不是我不告诉你, 是我自己……也说不清。”
自从那日在静安寺里被殿下……她老是做梦梦到殿下, 很奇怪, 她一点都不讨厌殿下, 也不讨厌殿下对她做那样的事。即便她知道那种事,不该做。
她也没忘记, 父母亲和祖父母, 一直都嘱咐她, 要远离十二殿下。
齐宁越发好奇了,只不过雪昭的嘴巴严实,她既不想说,旁人是很难撬开她的嘴。
只能等以后再问了。
此一事揭过, 两个少女又聊起了宫里的事。
齐宁叹息道:“十二殿下怎么还没收房,我和人打赌都要输了。”
“打赌?”
雪昭的心,不由自主被那个称呼牵引着。
齐宁都往前走了两步,转身看着雪昭说:“对呀,好多人拿十二殿下和那个女子打赌呢。”
雪昭迟疑着问:“哪个女子?”
齐宁低声地说:“一个烟花之地的女子,烟花之地你知道吧?不过也不稀奇,听说好多皇子、勋贵子弟都去呢……十二殿下应该也不例外。”
雪昭愣在原地没说话。
齐宁还想多说点什么,忽如见鬼似的,娇脸通红,惊慌失措:“十、十二殿下。”赶紧扯了扯雪昭的袖子,示意她也快些行礼。
雪昭转身,桓崇郁就站在她们两人身后,身姿挺拔,神色冰冷,就像她这些年在这深宫之中所见的模样。
和那天在静安寺里,判若两人。
她低头屈膝,低声唤道:“殿下。”
桓崇郁一直凝视着雪昭。
雪昭抬头,看着他的凤眸,平静的心中,起了些许涟漪。
齐宁觉得气氛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心里还惦记着——她刚才可是背后偷偷说殿下坏话,还被正主抓了个正着。正不知该怎么办,郑喜过来请她离开。
齐宁才不想把雪昭一个人留在这里,站在原地不肯走。
郑喜笑道:“县主,我家主子有事要问一问雪昭姑娘而已,请您挪步。”
说着,已经拦在了齐宁和雪昭之间,把两人隔开。
齐宁只好说:“雪昭,那我先……你有事叫我。”
雪昭“嗯”了一声。
柳树下,只余他们两人。
雪昭眉目和静,心里却觉得紧张,嘴角轻动,连呼吸都重了些。
桓崇郁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给她看。
说的是那天在静安寺里的发生的事,他中了毒,才行为失控,并非他本心。
雪昭看完,把纸还了回去,点了点头,看着他的双眼,道:“殿下,我知道,您不是那样的人。”
相识多年,他从来不轻浮。
桓崇郁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颔首,转身走了。
雪昭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齐宁才过来,瞪大了眼问她:“十二殿下找你干什么?”
雪昭淡笑说:“没什么,一点小误会,殿下和我解释清楚罢了。”
“噢……”
齐宁稍有疑心,却又觉得,这两人怎么都搭不上边儿,会有什么事呢?
-
齐宁和人打赌输了。
十二殿下没有收房任何女子,而且内情也大白天下了,殿下和那风尘女子哪里有什么纠葛,不过是人家为了引起殿下注意,使出来的手段罢了。
殿下至始至终没有正眼瞧过那女子。
齐宁输了不少银子,和雪昭抱怨,扭头一看,她输得那么惨,她的手帕交可笑得真开心。
“你还笑,敢情输银子的不是你。你心里有没有我啊!”
齐宁伸手去挠雪昭腰上的痒肉。
雪昭受不了,笑得更厉害,脸都红了,都不肯求饶,还在说:“谁让你拿银子去打赌,买点儿首饰不好么。”
齐宁气恼:“谁知道十二殿下是这种人呢,难不成要等到弱冠才娶妻?”
两人不闹了,雪昭缓过神来,轻声地说:“都和咱们没有关系,以后别拿人家的事打赌了。”
齐宁倒是赞同这话,也不想再谈十二殿下的事,上回背后说人,就被抓住,谁知道这回还会不会被抓?
幸好殿下没有计较……可她近年越发觉得,七个皇子里面,别的殿下都让人敬畏,独独十二殿下有些叫人发憷,越长大越懂得看人,这种感觉越明显。
但这种凭直觉的事,并无证据,她也不好和人乱讲,只能埋在心里。
“走吧,去看他们击球,听说亲卫里又来了几个年轻郎君……”
齐宁拉着雪昭去看东苑击球的年轻侍卫们。
不止是她们,常常初入宫闱的贵女们,也都在西苑里看击球,哪怕不为觅得如意郎君,图个眼睛舒服也高兴啊。
雪昭兴致缺缺。
齐宁却在观景台上,突然一下子从兴奋变成惊诧,摇着雪昭的胳膊,激动地说:“十二殿下也在!”
雪昭抬头看去,殿下长发如墨,高高束着,他的脸长得很招蜂引蝶,平日因寡冷而不显,这会儿坐在马背上,英姿勃发,实在……很不一样。
齐宁都有短暂的失神,回过神来,才喃喃道:“可惜了殿下不会说话。”
雪昭没有回应。
日光灿烂,马背上的那人,猛然回眸,幽深目光落向这边。
不知是不是错觉,殿下好像在和她对视。
雪昭凝望远方几息,才见那人收回目光,继续御马夺球。
她的眸光也淡了。
“下雨了,下雨了。”
不知道谁在场内高声喊。
这场击球之赛,却没有因为一场雨而结束。
但观球的人淋不得雨,纷纷先离场。
齐宁跑回马车的途中,衣服弄脏了,初春时节又怕受凉生病,她和雪昭说:“我先回去换衣裳了。”
雪昭让她快去,雨势太大了,她打算在西苑躲一躲雨再走。
球场上的人,这会儿才散,陆陆续续离开球场。
细密雨帘里,一道孤拔的身影,从中穿梭。
雪昭握紧了手里的伞,另拿一把,追了过去。
跑了一会儿,那人在雨幕树林中彻底消失,她握着多余的一柄伞,茫然站在雨中。
追丢了。
一转身,想返程,殿下就站在她身后,整个人都被春雨淋湿,碎发贴着他的脸颊,雨水顺着他清冷的下颌,速速滑落。
雪昭连忙把伞递过去,微微喘着气说:“殿下,打把伞。”
桓崇郁没接,他在雨中直直地看着她,任由冰冷的雨水落在他的发顶和肩头。
雪昭又往前了一步,将伞送到他面前,说:“殿下,伞。”
桓崇郁转身冒雨走了。
雪昭心里忽然就空了一块儿,她默然收好伞,不紧不慢地走回去,脸色如常。
-
“殿下,您张张嘴!”
郑喜端着药过来伺候。
桓崇郁昏迷在床上,额头滚烫,牙关紧咬,吃不进药。
这是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哪怕熟睡之中,他也不会让自己有梦呓的可能。
郑喜怎么喂都喂不下去,连声叹息,只能放下药,拧了帕子为桓崇郁擦身子,期盼殿下早日熬过这一劫。
烧到半夜,桓崇郁转醒,人还是不精神,但是听得懂话了。
郑喜赶紧让人再熬了热药过来,喂主子喝。
桓崇郁勉强吃过药,没有吐,又躺在床上,皱着眉,很难受的样子。
郑喜在旁边说:“殿下,等药效起来就好了,您再忍忍。”
桓崇郁眼眸半睁半闭,口干舌燥地自言自语。
殿下轻易不会说话的。
郑喜贴耳凑过去听,听了半天听不清楚,只好弯着腰,焦急地小声问:“殿下,您说什么?您要什么?”
“……我……要……说话……我……想……说话……”
郑喜不解地道:“殿下,这里没旁人,您想说什么就说。”
桓崇郁依旧只是重复那句话:“我……想……说话……我要……说话……”双手死死地握着什么东西似的。
郑喜还是不明白。
殿下,您这不是在说话吗?
他叹着气,坐在床边守着。
“说吧说吧,您说什么,奴婢都听着呢。”
天亮了。
桓崇郁睁开眼,也忘了自己夜里说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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