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碗筷洗完继续做作业,爸爸洗漱了拉上帘子倒床上呼呼大睡,每天如此,累啊,那打酣的声音伴随着我们很多年了,就象空气那样自然。

    第二天进班级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一班级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那种眼神好象是我是个傻逼一样。刚坐在座位上,姚春丽就进了班级,看见我脸上浮起笑容:“宋海平,校长叫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我一呆,难道我昨天偷看林磊打野战被告发到校长那儿了?我靠,我突然想起来,赵依依她爸是xxx长!立刻我的脑子就大了一圈,站着半天没动。

    姚春丽笑了笑:“快去啊,好事儿。”

    尼玛,对于我来说,有过什么好事吗?从小到大,好象除了“捡破烂的”、“破烂王”、“小要饭的”、“野种”、“野孩子”,再没其他的好事了。我站起来象个小偷一样一步步挨到校长办公室。

    半路上正遇上“金鱼眼”,我赶紧夹紧小尾巴,怯怯地看着他,王正全嘴角抽动了下:“宋海平,秦校长在等你,快去吧。”

    惴惴不安地敲几下门,有人喊了声进来,我进去时秦校长正弯着腰放下电话,油光可鉴的脸上看不出是啥意思:“你就是宋海平?”

    我局促不安地右鞋踩左鞋边,赶紧点头:“是。”心中祈求着暴风雨能来的稍小些。

    “嗯,宋海平,不错不错。”秦礼明点着头从宽大的办公桌转过来站在我前面,上下打量着我,“来,坐下,快坐下,别这么紧张,啊。”秦校长显得格外和蔼可亲,“早晨警局打电话来,说你捡到了一万块钱上交了,是吧?”

    我半个屁股挨坐在椅子上,心头一松,赶紧点了点头。

    秦校长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宋海平同学,你做的很好啊,上面刚好有个学雷锋的汇报工作,你可给我们学校增光不少啊,这不,电视台也要来采访了,我已经让人写了思想汇报,你背背……”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校长后来还说了什么,心里直叫:这事可闹大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事让我欲哭无泪,不光“金鱼眼”在课堂上大讲“雷锋精神”,还将我作为活雷锋来表扬,整个班级好象发现了珍稀动物一样看着我。下课后,班上闹翻了天,杨凡编了歌怪声怪气地唱:“俺们那旮答都是活雷锋,俺们那旮答的宋海平,破烂王拾金不昧呀,翠花,上酸菜!”逗得全班人都哈哈大笑。

    戴良和荆汉东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我涨红脸坐在座位上,无意识看到赵依依看过来的眼神,说不清那一眼包含了什么东西,那眼风如刀,割得我疼的钻心。

    无论是下课还是上学放学,总有各年级的同学指指点点:“瞧,就那个傻逼,捡钱的那个。”,“那不是号称破烂王吗?他整天低头走路,咱们哪有他那机会啊。”,“噗哧,真他妈的笑死人。”……

    听着这些话我头都抬不起来,红着脸狠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这件轰动一时的事件在几天后的全校大会上终于推向高潮,电视台前来采访,看着镜头我的脑子一下子短路,背好的台词早忘到了九宵云外,急得金鱼眼在下面又蹦又跳。

    记者又问了两遍我才憋出句:“那不是我的东西,就上交给警察蜀黍了。”好不容易捱下了台,“金鱼眼”无比痛心,又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我不知道电视台有没有播放,反正我非常荣幸地登上了学校的光荣榜,最后还发了一张大红奖状:“学雷锋标兵”。

    这事终究没能持续多久,过不久就放暑假了,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些了。

    放暑假我找份发传单的事做,这事我和妹妹都可以做,也可以减轻爸爸的负担,去领传单那天我带着妹妹挑选礼物,妹妹挑了半天终于挑了一个两三厘米高的塑料拳王,我付了钱,妹妹举着对我说:“哥,这就是你,谁敢欺侮咱们,哥你揍他。”

    放假的第三天,爸爸跟我说:“海平,明天带你去接你妈回家。”这句话不谛是一个炸雷,震得我和妹妹半天没能反应过来,从我懵懂记事时起,妈妈好象就因为故意伤害罪而判了十年的徒刑,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妈。

    妈妈进监狱已经十年了,除了爸爸几个月去看一次,从来不让我去,每次回来爸爸脸上的皱纹又会深几分。我知道那个妈不想让我见她,不见不见吧,爱咋地咋地,反正从小到大也没什么印象。连奶奶都不喜欢我,说我是野女人的野种。

    我已经记不得奶奶多久没到我们这间小屋子来了,爸爸带我去二叔家看望奶奶或是借钱的时候,我的耳朵里听到的除了奶奶恶毒的咒骂,还有二叔没钱的托辞。至于妈妈那边我从来就没听说过还有亲戚,好象她和孙猴子一样,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

    妹妹那时才一岁左右,这些事还是从别人的话语中无意听到的,可具体因为什么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没妈的日子里虽然过得苦涩,也长这么大了,现在突然说要接她回来,无论是我还是妹妹,都觉得一时有些无法适应。

    既然爸爸都这么说了,我和妹妹也无权反对,爸爸说要送妹妹去二叔家过一天,妹妹说自己在家能烧饭洗衣,哪家都不去,爸爸叹息一声也就算没在坚持下去。

    第二天我们坐上汽车赶往在邻市,到了市郊的监狱办了手续,然后在外面等候,一直等到十点半监狱沉重的大铁门终于开了,一个女人走出来。

    爸爸迎上前:“阿兰,我们来接你了。”推了我一把:“海平,快叫妈。”

    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漂亮女人,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家一张妈妈的照片都没有,仅凭我儿时的记忆,我丝毫找不到有相似之处。

    她身材高挑,比我爸还高一头,俊俏的瓜子脸上两只大眼睛,一身衣服虽然已经是老款了,但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面料。我都奇怪了,这个妈这么漂亮,典型的白富美嘛,可我爸爸又老又矮又穷,这神码极品组合?不科学啊。

    可能是在监狱里呆长了,脸色苍白木讷,怔忡看了我半天,我都能感觉到她眼神里的空洞,好象穿透了我整个人看到极远的地方,一点神采都没有,就那么怔怔地盯着我看,没有丝毫的感情色彩,完全就象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我们也没能象那些狗血剧一样母子相认抱头痛哭,她只是蹙起秀眉轻轻说了声:“走吧。”就这么将母子相认的一出大戏轻轻巧巧地演过去了。这回轮到我发呆了,无论是衣着还是走路姿势,还有那种云淡风轻见识过大世面的气场,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和我爸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想象过千万种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想到十年后和妈妈见面会是这样的样子。

    从妈妈回来以后就一直躺在床上,象一具美女木乃伊,我和妹妹看见这个叫妈妈的女人,都开不了口,但还是很高兴,没想到我们的妈妈居然会这么好看,至少没人再敢骂我们是没妈的野孩子了。

    当晚爸爸把我们兄妹支出去,他们好象做了一次长谈,具体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回来的时候,爸爸一个人在皱眉头喝闷酒,妈妈不在了,她走了,就象一阵清风我,来的飘忽走的突然,我和妹妹也没敢问。多年以后我读到一首徐志摩的诗《再别康桥》,突然就遏止不住的心碎如玉泪如涌泉。

    日子似乎是又回到从前,对于这个十年后回来在家里呆了几个小时的妈妈,我们除了觉得有一丝遗憾外,也没觉得少了什么。

    我和妹妹都上街领传单,每天跑上十几公里,挨家挨户发送。但是爸爸却显得一天比一天苦闷,比以前更加沉默且黑瘦。

    我心疼难受,隐隐有些恼恨那个叫妈妈的女人,如果不是她爸爸也许不会这样子,可他们大人之间的纠葛我们做儿女的实在是无能为力。

    妹妹是个直爽性子,有天吃晚饭说句惊天动地的话来:“只要爸爸能开心点,我宁愿不要这个妈妈!”被爸爸打了一个嘴巴,还想犟嘴被我捂住了嘴巴拉到一边去了,那时我和妹妹的眼泪哗哗往下流,但不敢哭出声来。

    每天我们兄妹除了捡破烂发传单这些份内的事,还帮着爸爸打扫街道,一道就着咸菜啃馒头,我骑着破旧的大杠自行车带着妹妹,爸爸骑着垃圾车一道回家,十分温馨。

    一个暑假我和妹妹象突然间长大了,心智成熟了许多,看着苦闷的象头牛一样的爸爸和过早成熟的妹妹,我只觉得心酸,但除了辛勤劳作刻苦学习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能做什么能回报他们的。

    但我完全没想到,迎接我的是一场人生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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