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快到了……再往前走一段,就将到我魏家的一处渔场了。”魏子笙神情激动,从甲板外匆匆跑进了船舱。

    张角循声带着众人踏上甲板,不远处的水面被一些窄窄的土堤分拢成一片一片的水塘,在星辉照耀下,还能看到几个人影在窄堤上来回走动。

    “前面有个小码头,我们停在那里便可。”魏子笙指向一个方向。

    “好,待你的族人接应你后,我们便返航了。”张角想起和于吉的承诺,又看着快回归故乡的魏子笙,心里也不由得开始想家。

    “恩人不可,在这里住上两日吧,也给我魏家一个向您表达谢意的机会,您这样就走了,父亲若泉下有知,定不会饶我的。”一听张角急着离开,魏子笙变得激动了,扯着张角的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是啊上师,在这儿住上两天吧,我们也顺便去前方家族的盐货仓库带些货物回去。”黄祖忍不住插了一嘴,好不容易出了家里一趟,想好好品味一下江南女子的滋味。

    “那好吧。”张角同意了。

    船将要靠岸时,视线里出现了许多赤膊的纤夫和挑夫,眼巴巴望向众人的船,在星辉的照耀下他们的眼睛闪闪发亮,在他们看来,拥有这种楼船的人身份都不一般。

    “靠岸!机灵点的有赏!”黄祖听闻张角同意留在这里两天,心情愉悦极了,一只脚踏着栏杆对着岸边的纤夫们喊道。

    纤夫们言齐声欢呼,一个精壮的汉子扛着一跟粗壮的纤绳下了水,灵活地游到船边把纤绳系到了船头。

    “不用啊,我一吹船帆就能靠岸。”张梁看着那些夜里还在滩涂上等船的纤夫们,有些心疼,刚要出手时被张角止住了。

    “暗中出手便是。”张角对着张梁眨了眨眼。

    只见那汉子系完纤绳,又游回岸边,一声呼哨,赤膊的纤夫们纷纷扛起粗绳,身体前倾,齐声呼喊着一种有力的口号,把船缓缓拉向岸边,粗壮的绳子瞬间绷直,光滑的滩涂上留下了长长的线型脚印。

    “阿梁,出手吧。”张角看到一些人的肩膀被粗糙的纤绳磨破了,心有不忍,催促张梁出手。

    “嘿嘿。”张梁小手掐一手印,向半空挥出。

    霎时风声吹起,扯得船帆呼呼作响,案上的人顿时感觉一阵轻松,不多时便把几艘船停靠在了岸边。

    “赏!”黄祖下了船,让随行的武士搬来了几箱五铢钱和粮食。他看出张角等人很是疼惜这些纤夫,于是出手也很是阔绰。

    那些汉子个个兴奋坏了,一些人甚至不顾着被纤绳磨的血肉模糊的肩膀,颠颠地排队去领赏钱和粮食,咧着嘴巴笑的很开心,他们很少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船家。

    张角也被他们的笑容感染,这些汉子豪爽的笑声沐浴在皎洁的星辉下,像是一曲热血的战歌。

    “喏,请你们喝水。”张宝和张梁将一张符箓融进一大桶水,舀出一碗碗水递给肩膀受伤的人。

    只见那些人肩膀上的伤口迅速结痂脱落,惊到众人,纷纷跪下,大呼神迹。

    “这位兄弟,劳驾您通知一下附近的魏家管事,就说族中的魏子笙携家人回来了。”魏子笙找了一个精壮的汉子,托他传信。

    “上师,我等也不在此停留了,先去我家盐货仓库了,两日后我们来此码头接您。”黄祖看着张角心情不错,拱手道别,之前在江上听一渔女歌唱,引得他体内无名火起,在族中又处处受管制,好不容易来了江南,想着好好放纵一番。

    “去吧,两日后出发。”张角挥挥手,他可不懂黄大公子的花花肠子,甚至等他们上船后,还出手把刚靠岸的船又吹上了江面,引得那些拉纤的汉子一阵惊呼。

    魏家的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派来了几辆马车到岸边接应,将众人接回到了族中,准确来说,是魏家在这里的盐货仓库,这里也生活着魏家的一部分族人。

    “会稽的许多大族都是靠卖私盐起家的,我魏家也不例外,本家的盐场将盐制好后,会由海船运到长江入海口,再由江船顺江运往内地,因此这两岸都有许多盐货仓库。”魏子笙向张角解释说。

    待交接完魏帆老大人临终前托付的族人后,张角松了一口气,当夜踏实地睡了一觉,梦中似看到魏帆老泪纵横,握着张角的手说着些让人听不真切的话。

    皇权的威势是无与伦比的,尽管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魏家人甚至连魏帆老大人的葬礼都不敢声张,只有一间小屋子连夜缟素,装扮成灵堂的样子。

    第二日的下午,张角看到了许多乘着马车前来的魏祖族老,一个个须发斑白,跪在魏帆的灵位前老泪纵横。

    “上师仁慈,救下我祖兄一家人,日后若有需要我会稽魏氏的地方,我等便是尽散家财也定当支持。”一个老头握着张角的手感激的说,胡须不断抖动。

    “诸位节哀,魏帆老大人在任时施行善政,爱民如子,张角也是义不容辞,算不得什么。”张角拍了拍老头的手,搀扶住他。看老头颤巍巍的架势,就快跪下来了。

    魏族人的感谢宴很是隆重,几个老头愣是把张角架上了首席,看着不断被端上案的珍馐,张角偷偷咽了咽口水。

    “卖盐的真有钱…”张角心里想,他努力摆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因为有些食材,他只从于吉和左慈口中听说过,第一次见到。

    硕大的一个铜案被抬了进来,上面放着一条大鱼,看样子是于吉曾说过的江豚,还有一条被放干净血的猪婆龙,被剁碎了放进铜釜中炖煮,此外还有一条条蒸好的小鱼,形似小刀。

    “好吃唉大哥!”张宝一筷子夹起一块剑鱼的鱼筋,眼睛放光。

    “恩公,请!”魏子笙身着素麻,侍奉在张角身侧,他打开一坛菰米米酒,筛出一碗倒进了张角酒杯中,暗红色的酒液带着些许菰米渣子,酒香扑鼻。

    “你们的伙食真好啊,江南物产丰饶,可真比我故乡强多了。”张角举杯一饮而尽,酒香绕唇不止,他舔了舔嘴唇,赞叹道。

    “上师说笑了,此等宴席,就连我等老头子这辈子也没吃过几次。”一个族老举杯敬向张角。

    “魏老大人出身豪门,去北方为官,为任期间清廉正直,爱民如子,此一杯,张角敬魏大人。”张角举杯望着厅外的灵堂。

    “敬族兄!”一群老头子附和,也举杯敬向灵堂的方向。

    “这是我族信符,还请上师收下,日后若有用到我魏家的地方,持此符可调遣我魏家任何人,请上师莫要见外。”一个族老捧着一块玉牌走到张角跟前。

    “这……”张角有些受宠若惊,先是隆重的宴席,再是这可以调遣魏家的符牌。

    “请上师切勿推辞,您不顾危险,从朝廷的贼人手中救下我族兄,更是一路避过朝廷追捕,护我族兄家眷回到千里之外的族中,此为大恩!”老头捧着玉牌,就要跪下。

    “别别别,张角收下了。”张角赶忙将老头搀扶住。

    宴席过后几个老头都喝醉了,扯着张角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族兄死的惨呐……那些天杀的阉人真丧心病狂啊,那么正直的一个人,硬是被他们诬成党人呐……”一个族老哭的昏天黑地,一手擤了把鼻涕甩在一边,接着又扯住了张角的袖子。

    “老先生不必如此难过,相信总有一日,似魏大人这般正直的官员终会沉冤昭雪。”张角心中也很悲戚,大汉暗无天日,一个个忠良惨死在朝堂斗争中,成为可悲的牺牲品。

    忽然一阵风吹过,厅对面灵堂门口的魂幡扬起,恍惚间张角看到一个人影,坐在一旁自顾自的筛酒。

    “魏大人?”张角懵逼了,他明明看到魏帆的魂火飘摇着向泰山酆都方向去了,可眼前的魏帆面色红润,正坐在一张桌案旁。

    一群老头被张角这一嗓子惊的清醒了不少,睁着眼睛四处看着。魏子笙起身左顾右盼,眼神带着希冀。马元义则拔出佩剑站到了张角身侧,警惕地看向四方。

    “我也看到了。”张梁也开口道,还走向了魏帆盘坐的地方。

    “你们看得见吗?我怎么也看不见?”张宝诧异地看着张角和张梁。

    忽然灵堂门前的魂幡竟无火自燃,化成灰烬随风飘到厅内,在地上渐渐组成两个字,而魏帆的身影在筛完一杯酒喝下后,竟也渐渐淡化散去,消失不见。

    “甲子……”张角上前看着那两个字,喃喃念了出来,看来这世上除了天眼能看到的魂魄以外,还存在别的东西。至于张梁也能看见而张宝看不见,让张角很是纳闷。

    “族兄显灵了,魂兮归来…”一群老头看看那个慢慢变空的酒杯,又看看地上魂幡灰烬组成的两个字,如见神迹,纷纷跪倒在两个字跟前。

    “父亲…”魏子笙也泪流满面,跪在灰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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