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熹九年初冬。

    荒凉的大地上流传出一个美丽的传说,无数受饥寒的人去世前都说做过一个美丽的梦。

    他们都言之凿凿地说曾见过一美丽的福地——那里有最干净的溪流和最柔软的草地,草地旁还有一条银白的瀑布,瀑布下面开满了紫色的花,使的那里无比芬芳馥郁。

    见过这个画面的人很快就都去世了,留给活着的人无限的悲伤与遐想。

    “他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有那地方吗?”

    郭洁看着张角怀中一具枯瘦的尸体,流着泪问道。

    这是张角一路上遇到的几个饿死的人之一,是一个孩子,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土块。

    他们发现这孩子时,他正靠着路边的一个枯树桩,尽管张角当时拼命地输出元炁,想救回这孩子,可还是晚了,那个孩子的生命之火已经无比暗淡了,在最后那一刻,那孩子身体一阵抖动,眼神涣散,眼睛却带着安详的笑意。

    “这里真的好美,阿爹没有骗我……”

    这是那孩子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知道…是我太无能了……”

    张角抱着他瘦弱的身体,压抑着悲痛,小声地回应郭洁的话,张角怕吵醒这孩子,怕打扰他的梦。

    “这不是阿郎的错,我们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免得…”

    郭洁愣了良久,擦了擦眼泪,对张角说,因为她感觉到四周有几道贪婪的目光,正盯着张角怀里的孩子。

    “走,上车吧,我们走快些,想必两个时辰就到袁氏了。”

    张角抱着孩子的尸体放到马车上,一手牵起郭洁的手,一手为她擦去眼泪,心疼地说:“出来借个粮而已,你也非要跟着…”

    “两位弟弟跟着于师兄去荆州借粮了,你才刚昏迷了三天,嘴上说着没事,第二天就急着要远行,我不忍阿郎孤身一人,没个照顾……”

    “没什么担心的,我已经好了,早知道让你留在家里,最近家里也忙,你还不如留在家帮着施粥,再说我一个人行动还快些,很快就回来了,没得让我家阿洁遭这种罪,我不想看你流泪……”

    张角不想看到郭洁流泪,可才出来了半天,郭洁就哭了好几次了。

    “我不管,就要跟着。”

    郭洁嘟囔着坐在马车前头,要坐在驾车的张角身边。她虽然心软无比,可还是不敢跟尸体一起待在车厢里,她虽不怕乞讨的流民,可却害怕那些干枯露骨的尸体。

    “就这里吧,这里没什么人了。”

    又行驶了一段路,郭洁指着一片空地说。

    张角把那孩子葬在了这片空地,将那孩子紧紧攥着的土块放到了坟前。

    “我们的干粮也不多了,不去汝南了,转道去河间郡。”

    张角看着空空如也的乾坤袋,又看了看身旁的郭洁,打定主意去河间郡,曾听马元义说那里有一皇族,叫什么解渎亭侯。

    心软的郭洁只用了半天,就把两人带的三天干粮都分给了流民们,此时两人只剩一小块饼子了,于是张角放弃老老实实借粮的想法,决定去打劫那个离自己更近的皇族。

    “不准出郡!哪来的回哪去!这几日各地都已经开粮仓放粥了,你等为什么还说要逃荒?”

    临出巨鹿时,张角发现一些流民被一队巡逻的郡兵堵在了荒原上,不让他们出城。

    “军爷,我们那也遭了蝗灾,却没见过什么赈灾粮,可能有也早就被别人领完了,还请军爷放我们过去吧,不然我们真得饿死了。”

    一个大汉壮着胆子说。

    “放屁!什么蝗灾!?我郡无灾!只不过有一小群蝗虫罢了,也远不到吃不上饭的地步!你少在这儿妖言惑众,再说了,凭什么别人能领到粥你们却领不到?”

    郡兵手持一把刀指着人群,高声怒吼。

    “小民们说的都是真的呀,真的有蝗灾,而且县里的那点救济粮,都分给了跟县衙有关系的人家手里,也轮不上我等啊,还望军爷开恩,放我们过去吧。”

    又有一个汉子从人群中走出,咬了咬牙,对着郡兵施礼,颤声说道。

    “噗!”

    他的头颅马上就被郡兵砍了下来,鲜红的血顿时惊到一众人。

    “再有妖言惑众者,斩!从哪来的滚回哪去!”

    郡兵持着血淋淋的长刀威吓众人,不少站在后面的妇孺吓得转身就逃。

    “他怎么就妖言惑众了!?你怎么能无故杀人!?”

    张角见此一幕,停住马车,指着那郡兵的鼻子怒问。

    “这…您…您是?”

    带头的那个郡兵一懵,平白地就出现一辆马车停在了眼前,让他来不及思考和反应,赶忙对着张角行礼,对着百姓横一横也就算了,能乘这么豪华的马车的人他个大头兵多半是惹不起的。

    “这些人说的难得是假的吗?为何杀了他?回答我!”

    张角一手指着他,面带怒意,若不是郭洁跟着,早就一把生劈了此人。

    “是…是郡守大人让我等在边境巡逻,让我们遣返外出的流民的,你又是谁?敢在这阻挠我们执行公务?”

    郡兵壮着胆子大叫,显得有些色厉内荏,他看着张角虽然气宇不凡,可年龄并不大,还带着一个女子,而且并无护卫,心里隐隐想杀掉眼前的少年,免除后患。

    “嘭!”

    张角屈指一弹,那郡兵头领腿上顿时炸出一朵血花,倒地不起。

    “回答我的问题!”

    张角下车,一脚踩在那郡兵腿上,瞪着他问。

    “兄弟们上!这小子只会暗箭伤人,一起剁了他!将那女子留下!”

    郡兵阴森怨愤地看向张角,只觉得张角是个会耍小手段的小子,不小心被他阴了一道。

    “嘭!嘭!嘭!”

    张角一挥袖子,冲上来的三个郡兵瞬间倒飞而出,张角又一脚踏在那头领的脑袋上。

    “既然你不回答,那就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吧!”

    张角心中再无怜悯,脚上炁动,将那头领的头颅碾成血沫。

    “是郡守大人让我们这么做的!他…他刚买了官职,不想因蝗灾丢了官职!是…是他派我们在边境巡逻杀人的!”

    一名郡兵见张角的眼光看向自己,吓得亡魂皆冒,连忙说道。

    “为一人之私利就罔顾万千百姓的生命!如此小人你们也为其卖命!?如此荒唐的命令你们也执行?”

    张角怒极,想起那个新的郡守邓柏祥,又想到被害的老郡守魏帆,心中悲怒交加,于是怒视那些郡兵。

    “饶命啊,饶命!我们也是身不由己,我们的家眷也都遭了灾,若不按他说的做,我们也没有粮食可吃了!除了头领杀过人,其余兄弟都没有杀过人,只是把流民遣返。我们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你们……滚!”

    张角本想怒骂他们为了一口吃的就欺负乡亲,甚至要杀人,又想到一些百姓为了口吃的连自己孩子都卖,甚至吃掉,当即没了话说,对郡兵骂道。

    “回来便去找那郡守算账!”

    张角怒冲冲地回了马车上,驾着车扬长而去。

    “阿郎莫恼,此事可待见了于师兄后从长计议!那郡守虽可恨,教训他也是必然的,可总要想一个万全的法子,我们虽不怕他,可那些跟我们有关系的乡亲百姓呢?”

    郭洁见张角生气,赶忙开解。

    “我知道,若非考虑这些,早杀了那匹夫为魏帆雪恨了!”

    ……

    解渎侯府很容易找,张角和郭洁此刻正在侯府墙外,在隐形的马车上翻着袖子。

    “真有钱啊!这么多粮!”

    张角透过袖子找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仓库堆积如山的粟米。

    “阿郎别急着装太多粮食,草药,记得草药!”

    郭洁的眼睛都笑开了花,这种感觉既新奇又刺激,她提醒着往乾坤袋装着粮食的张角。

    “满载而归!”

    张角晃了晃袋子,嬉皮笑脸。

    “车上也装满吧!这么大地方呢。”

    “行!”

    “这也太贪心了吧!”

    “唉?你的声音?”

    张角抬头,发现郭洁已经缩到车厢一个角落里,惊恐地看着自己身边。

    张角一转头,正和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对视着。

    “你是谁?”

    张角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两步挡住郭洁,警惕的看着莫名其妙出现的老妪。

    “你又是谁?居然敢来侯府偷粮食?”

    老妪开口,带着俏生生的少女声音,令张角郭洁二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什…什么叫偷!分明是拿!你到底是谁,在此装神弄鬼,快说,不然劈了你!”

    张角恶狠狠地说。

    “吾名窦彩,你可叫我彩云上师,小娃娃别怕,我又不抢你粮。”

    老妪的声音与相貌极其不相符,一说话就显得很不真实。

    “窦彩?你来我车上做什么?”

    张角仍然警惕地看着自称窦彩的老妪。

    “闲来无事,随家族之托带着几个人来这看看,见你们鬼鬼祟祟的,逗你们一下,你这个袖里乾坤之法挺有意思的,教给我呗,让我也学学。”

    老妪直接倚在车厢边上,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张角。

    “你这幻化容貌的术可差劲多了,教给你也不见得能学会,不教,你快下去!”

    张角盯着老妪看了一阵,就不再警惕,开始赶人。

    “侯府库房刚刚可少了不止这点粮,你藏哪去了?你这藏东西的法也教教我。”

    “不教!”

    “你应该挺缺粮食的吧,五百石粮换你的法怎么样?”

    “不换!”

    “一千石?”

    “不换!”

    “哼哼,就一千石!再不换我就告官,说巨鹿张角偷粮!”

    “换!一千石一种术,行就行,不行的话我一掌劈翻你,也一样能走,另外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说不清楚你一样也走不了!”

    张角虽然惊诧于眼前的老妪知道自己的名字,但还是镇定地回应,因为在他的感应中,这老妪体内的炁量很微弱,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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