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面积不大,一百二十平的三室。
方筱乐不肯雇阿姨,她觉得自己的小家有外人怪怪的。也不肯买更大的了,她说自己在家的时候会害怕。
乔牧屿没住过这么小的房子,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但结婚原本就是两人协议后做出的决定,他和方筱乐各自提出了几条自己的要求。不买大房子、不雇保姆就是她所提要求的一部分。
方筱乐甚至是希望继续跟他父母住在一起的,但乔牧屿没有同意,他相信住在一起的话很快就会露出他们俩只是假结婚的破绽。
而事实证明,该暴露的问题怎么都会暴露,虽迟但到。
此刻,乔牧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也没有打开电视机。茶几上放着带回来的酱牛肉,他打算留到明天早上吃。
夕阳还没有完全消失,室内散进一点昏黄的光,映照在乔牧屿的侧脸上,有一种陈旧的沧桑感,仿佛他已经老了,沉沉暮年,静静地回忆着这一生的波澜。
可是他才三十岁,而已,而立。
却忽然丧失了对一切事的热情。
乔牧屿是考虑过去看医生的,但是他怕医生诊断的结果是没问题,也开不出治疗的药物。他清楚病症的根结,他更清楚怎样才能痊愈。
只要方筱乐醒来,跟他一起好好走完这时而冗长、时而短促的后半生。
房子里的陈设什么都没改变,一切仍然是方筱乐喜欢的模样。她在的那两个月,他总是觉得屋子很挤,书架很挤、茶几很挤、餐桌很挤……总之,方筱乐选购的一切都令他难以满意。
于乔牧屿眼中,方筱乐在审美方面连及格线都触碰不到,她选购的东西就跟她本人的衣着打扮一样,透着不够精致又不伦不类的土气。
可是那本陈年日记令乔牧屿彻底改观,他相信方筱乐的眼光很好,只不过是将审美的精力全部投放在了选人上。
所以,方筱乐是从十八岁时起喜欢他的么?
乔牧屿总在思考这个问题,并在记忆里搜寻彼年的证据。
方筱乐的十八岁……想起来了,他带着沈羽慈参加了她十八岁的生日宴,并且心情甚好地逗方筱乐:“这是我女朋友,你嫂子,来叫一声听听,给你包个大红包。”
乔牧屿当时体会不出方筱乐的心情。
后来能了,在顾北时忽然说起“将方筱乐交给他”的时候,该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心里滚刺似的,疼。
包括后来安排方筱乐转到私人医院,除了希望她住的环境舒服些,其实也有顾北时的原因。乔牧屿挺担心他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方筱乐带走,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当日,乔牧屿便联系朋友着手准备转院的事。
夕阳最后一点萎靡的光辉终于散尽了去,室内更加昏沉,又静的可怕。但乔牧屿已经习惯了,他天天如此,日日如此。
因为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总能听见方筱乐喊他。
“关灯啊乔牧屿,赶紧关灯。”
她拥着被子红着脸催促他。
“不关行不行?”
“不行我害臊!”
他就故意盯着她赤裸的肌肤看,直到她整个人埋在被子里面,连眼睛都不露。
“灯已经关了,出来继续。”
方筱乐将盖过头顶的被子一点点往下移,然后发现夜灯依旧亮着便愤愤抗议:“不做了!”
她说的是,爱。
乔牧屿一直以为,他跟方筱乐之间是没有爱的,他以为他们目标一致,三观契合,对婚姻的态度都是两个人的结合远不如一个人单着。
所以才宁愿协议结婚,在对长辈有所交代的同时,又不会失去自身真正的自由。
在他们的协议内容里,有一条对身体欲望的探讨。
乔牧屿那时很喜欢方筱乐的坦诚,这条还是她主动提出的。
她托腮问他,表情格外认真:“乔牧屿,那你说咱俩假结婚之后,我的身体欲望该怎么解决?好歹我也是身心健康的正常成年人。”
他那时怔了须臾,讶异于她如此直白坦率。
“你想怎么解决?”
方筱乐皱眉想了想,特别真诚地提议:“要不然就在互不干涉对方自由的前提下做真夫妻?这总比出去乱来好吧?反正我们之前那次也发生过,而且说实话我很怕得病,你应该还算干净?”
他当然干净。
他跟方筱乐酒后睡到一起的时候还是处男。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妥。
“你不觉得吃亏?”
“婚都结了,如果我们都没遇到怦然心动的灵魂伴侣,那么咱俩很有可能会这么一起过完一辈子,我总不能禁欲吧?所以不吃亏,一定做好措施就ok。”
“如果我将来遇到了呢?”
乔牧屿记得她当时明显愣了愣,随即弯眼笑答:“你傻啦?咱们协议不是都写好了吗?如果某一方遇到无法控制心动的那个人,我们就友好分开祝福彼此啊。”
黑暗中的乔牧屿弓着身体,心如刀割。
他只想替那时候的方筱乐好好的痛一痛。
是有多喜欢他才会这样不顾自己的伤疤,她说自己在福利院中长大,如果没有遇到他的父母,如果没有来到他的家,她一辈子都没可能知道家的味道是什么。
可是她说自己并不想要孩子,也不相信会遇到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人。
这就是方筱乐愿意跟他结婚但互不干涉的理由。
方筱乐骗了他,可是乔牧屿察觉自己蠢得可怕,细细想来,她同意协议结婚的理由其实就是他的想法,方筱乐只是为了迎合他,为了能顺利留在他身边而已。
跟沈羽慈分手以后,他就成了不婚族。
恋爱的麻烦与繁琐令他恐惧疲惫,乔牧屿便坚信婚姻生活较之必定会青出于蓝的令人窒息,就连看上去十分和谐恩爱的父母同样也时有争吵时有冷战,再参考叛逆长大不服管教的自己,乔牧屿对传宗接代便彻底失去了兴趣。
但这个想法父母肯定是无法接受的,尤其这几年父母对他催婚的态度日趋强硬,乔牧屿不胜其烦,在新年烟花漫天绽放的背景中,他忽然有了协议结婚躲清静的念头。
只是没想到方筱乐会那么痛快的答应,还摆出一拍即合的姿态来。
黑夜完全降临,沙发上的乔牧屿仍雕塑般坐着,他在回忆里走走停停,一半癫狂,一半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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