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院长办公室往病房走的这一路显得格外幽长而不真实,乔牧屿脚步匆匆,满怀希望却又恐惧结局只是一场泡影。
盛淮说方筱乐醒了大概四五分钟,眼神游离,盯着天花板几处地方看了一阵,没有说话,但喊她名字时有反应。盛淮知道她虚弱得无法开口,便耐心告诉方筱乐,如果能听见我说话就动一下手指,轻轻的就好,结果他真的看见方筱乐的右手食指给了回应。
乔牧屿眼眶有些发潮。
又想起盛淮说的话,虽然筱乐只醒了几分钟,但一定是好兆头,估计往后醒来的时间会一点点变长,直至痊愈。
所以方筱乐会痊愈。
他散了满身的戾气与萎靡,推门踏入粉色的童话世界。
方筱乐有四位专属护工,两两一组轮替上班。一位在床前不离身地看护照顾,一位在外面套房候着,以应对突发情况。乔牧屿付很高的薪水,她们也的确尽心尽力,将方筱乐照料得很精心。
护工们清楚乔牧屿的规矩,看见他进来了便照例轻声汇报一番,而后两个人便一起出去了。乔牧屿将门反锁,偌大的房间里静悄悄的,他将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松着领口秉着呼吸一步一步往前走,内心狂跳不肯停息。
再推一道门,仪器声嘀嗒依旧,一切都很熟悉,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方筱乐仍然平平地躺在床上,乔牧屿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看她一阵,完全看不出她醒来过的迹象,这令他感到无措。
盛淮说,不能心急,脑是人体最复杂最精密的器官,万幸的是在方筱乐受伤时坠物更多的着力于额前、面部以及肩颈,因此脑后的脑干部位没有受到致命损伤,不然可能等不到救护车便会香消玉殒。
乔牧屿尚未通知父母,他担心给了他们希望到头来仍是失望。方筱乐出事后林岚几乎一夜白头,自责将她吞噬,挺过日夜恸哭的日子,林岚发愿为方筱乐吃斋诵经,乔墨怀喜好书法,他为方筱乐誊写的经文已经厚厚一沓。
他们很爱方筱乐,他也很爱她。
乔牧屿在门口立了很久,他期望中“方筱乐再醒一次,哪怕只有几秒钟”的心愿并未发生。盛淮会不会是骗他的?为了疗愈他这半年来的失魂落魄?或者本就是发小授意弟弟做的,回想起来盛柏洺已经不止一次叹着气骂,乔牧屿,你能不能像个人振作起来,这么行尸走肉等方筱乐醒了还不得嫌弃你?
盛柏洺骂人那阵子,是因为乔牧屿疯狂酗酒,最可怕的是喝了酒还作天作地跑出去开车。几个朋友于夜里找到他时车门大敞,乔牧屿人事不知地躺在距离车子不远处的沙滩上,鞋跟裤子已被不断涌向岸边的海浪浸湿。
如果盛柏洺他们几个再晚来一阵,想必乔牧屿定会被大海卷入怀抱,从此成为他们每年相约一起祭拜的黑白照片,万幸没出什么事。
回想起这段往事,乔牧屿清楚知道自己那时并没有想寻死的意图,他只是忽然于酒后想起方筱乐说过,婚礼想在海边举行。
他那时怎么回的?
哦,他摇头哂笑:“你怎么跟沈羽慈一样没创意。”
他记得方筱乐愣了下,也没坚持,只神色如常笑着接话:“没创意吗?那你觉得在哪儿举行好?我反正都行。”
乔牧屿始终以为,她那时一句没提沈雨慈是因为根本不在意,直到公众号中记录的文字将他惊醒。
“y先生的房间和车里各有一对s小姐送的抱枕,至今还在,所以我很好奇y先生与s小姐究竟为什么会分开。看起来是s小姐想出国发展,而y先生并不想,于是他们和平分手。”
“妈妈不大喜欢s小姐,她曾明确表示希望y先生与s小姐分手。那天妈妈想让他与xx名媛见一面,结果y先生火气很大地跟妈妈吵了一架,他说他不会因为任何威胁分手,让爸妈少管他的事。摔门而去后y先生便不怎么回家住了,我有点难过,能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y先生尤其抵触管束与说教,虽然爸妈总是对他不放心,但我知道y先生只是看起来吊儿郎当,他可以将每件事都处理的很好,有他在我总是很安心,好像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懂得很多,却从不炫耀什么。”
“为什么s小姐舍得提出分手呢?或许是应了那句被爱的一方总是有恃无恐?”
“感觉y先生对她是念念不忘的,他们应该有一起讨论过将来吧,s小姐说想在海边举行婚礼,而y先生至今记得。如果s小姐后悔了决定回国,y先生会不会与她重新开始呢?”
“唉,为什么我总是这样矛盾,不希望s小姐回来,可是又很希望y先生的心愿都能实现,恣意幸福的活。”
“不写了,头大了。”
不仅仅是这一篇,小乐很方公众号中的每一篇,都同样令乔牧屿彻心彻肺后悔。不想再体会希望破灭的感受了,乔牧屿宁愿相信盛淮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拿善意谎言安慰他。
站得够久了,乔牧屿压制住心中巨大的失落,缓步走到床畔慢慢坐下,又如往日一般与她聊天。
“盛淮说你下午醒了一阵,你知道我有多高兴么?”说着说着,乔牧屿又情不自禁握起了她的手。
方筱乐很爱臭美,但手并不算漂亮,因为右手掌心有一道很长的疤痕,手背手腕也有,只是比较淡了。方筱乐从没提过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后来有一次福利院院长来医院看望昏睡的她,不经意的闲聊间,乔牧屿获取了答案。
这些疤是被狗咬的,在方筱乐十二岁的时候。
有一天不知哪来的流浪狗钻进院子,冲向正在玩儿老鹰捉小鸡的孩子队伍。有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被扑倒了,眼见着流浪狗要撕咬弟弟的脸,方筱乐赤手空拳大叫着挡住了流浪狗的嘴,她一边挥舞拳头一边嗷嗷喊得震天响,但结局显然还是方筱乐比较惨。
从事发到流浪狗被几个保育员控制住,前后也只三两分钟,但方筱乐的手已经鲜血淋淋,可是她没掉一滴眼泪。院长说,其实方筱乐当时已经被吓懵了,带去医院打狂犬疫苗的时候才开始嚎,边嚎边抽抽搭搭拜托保育员老师,回去以后不要告诉大家她哭嚎的事行不行,在弟弟妹妹们面前很丢脸。
这的确是方筱乐的作风。
乔牧屿跟方筱乐领证前,林岚曾将一对翡翠耳环送给她,这对耳环是林岚的陪嫁,价值连城,林岚自己都没舍得戴几回。但方筱乐没有耳洞戴不上,林岚便建议她去扎两个。
方筱乐情词恳切谢绝了林岚的美意,说自己年龄小配不上这么贵重的礼物,请妈妈多替她保管几年。
后来乔牧屿私下里说她蠢,那对翡翠耳环抵南凌两套大别墅。方筱乐听了简直如释重负,捋着胸脯说还好自己没收下,不然还不得夜夜失眠担心它的安全,更何况自己怕疼根本不敢扎耳洞……
后来,乔牧屿每每想起方筱乐这一说法便总是心疼。
怕疼不敢扎耳洞,那怎么会徒手打狗嘴,又怎么会不顾后果推开他的母亲。
“方筱乐,”乔牧屿将她的右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跟狗都能打一架,有这种勇气怎么不敢对我说句喜欢?我警告你快点醒,不要只活在自己的幻想中,是不是也得听听我的版本?”
“以前我总是骂你蠢,其实我才蠢得厉害,不过也对,这样才算同类找同类。我们别再浪费时间了,赶快醒来,家里的玫瑰开好了,它们跟你一样香,也跟你一样漂亮。”
昨夜乔牧屿的世界并没有奇迹降临。
他在医院待到入夜,等着上班的护工进不来门,在外面敲了好一阵。他看着护工们给方筱乐抹脸洗脚,看着她们为方筱乐按摩各个身体部位,他的希望终于一点一点破碎。
方筱乐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盛淮是骗他的。
昏沉回家,夜里又做了可怕的梦。方筱乐一身粉色裙子,侧梳着麻花辫,笑得眼睛都不见了,挥着手跟他说乔牧屿再见。他在梦里哽咽,急得去抓她的手却总是握空,最后他大喊着方筱乐的名字从梦里惊醒。
已是新一日的凌晨三点钟。
额上冷汗涔涔,乔牧屿惊魂未定,笃信这个梦一定预示着什么,他踉跄下床拿了车钥匙就要出门,巧的是他趿着拖鞋刚刚附上把手,手机铃声忽然急促响起,在这静谧夜色的空荡房间里显得尤为尖锐。
乔牧屿心跳剧烈有如骇浪冲袭,他僵在原地大脑中空白一片。
梦境如此真实,他甚至闻到方筱乐发丝间萦绕的玫瑰香。
她说乔牧屿再见了。
乔牧屿毛骨悚然,那么这通电话是不是为了通知他,他跟方筱乐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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