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已经凉透,乔牧屿还没吃上一口。
他在病房的外间,方筱乐已经入睡。夜色温柔,乔牧屿坐在窗前,了无睡意。袁师傅的营养粥好不好吃不知道,方筱乐对他反感到了极点肯定是真的。如果不是刚刚的谈话,乔牧屿甚至不会知道,如今的方筱乐对他有这样重的戒备心。
乔牧屿想起,那一晚的梦境。
方筱乐一身粉色裙子,侧梳着麻花辫,笑得眼睛都不见了,挥着手跟他说乔牧屿再见,他在梦里哽咽,急得去抓她的手却总是握空,无能为力地看着她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消失,最后变成亮光。
当晚他大喊着方筱乐的名字从梦中惊醒,同样是这样的冷夜,同样是这般寂静,他因为梦境惊骇,向来没什么信仰却茫然坚信这个梦不吉利。他那时心痛到窒息地以为梦在暗示方筱乐即将离去,直到接起母亲的电话,听见方筱乐醒了的好消息。
直到此刻,乔牧屿总算体会出那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
“乔牧屿,再见啦,你要好好的啊,都要好好的。”
粉裙子,麻花辫,弯弯如星的笑眼,已经逐渐模糊的梦竟然越发清晰。她的声音,歪头的幅度,挥手的频率,电影片段一般于他的眼前脑海反复放映。
那个无条件喜欢他的方筱乐的确不见了。
是那个愿意放弃自由,全心全意爱他成全他的方筱乐跟他说了再见,并且叮嘱他要好好的。
可是方筱乐,你这个笨蛋。
没有你,我怎么会好好的。
乔牧屿开了一扇窗,夜风很凉很冷,吹在他情绪紧绷的脸上,使人愈发清醒。他知道自己正在过方筱乐以前的生活,那种“白天假装不在乎,晚上蒙着被子哭”的生活。
“今天s小姐问我,为什么会同意嫁给y先生,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跟他有相同的目的?”
“我没有回答s小姐。从她的言语中能清楚感受到她对y先生仍然放不下,所以才会不甘心来问我吧。s小姐了解y先生的目的,她知道y先生同意结婚是为了一劳永逸,那是不是证明,y先生有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她听?”
“不知道y先生的结婚打算里有没有赌气做给s小姐看的意味,他们和平分开后还能做朋友,如果将来我跟y先生也走到这一步,真希望我们也能如此。”
“可是我能做到吗?我不知道。在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的情况下,分开以后真的还能跟他心无芥蒂做朋友吗?我对这件事抱有怀疑态度,或许时间会告诉我答案。”
乔牧屿曾经将自己代入进方筱乐的这篇记录里。
想象一下,后来他跟方筱乐离婚了,或是他或是她,遇到了所谓的真爱,和平分开,按照协议上提前规划的那样,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那么,他真的能做到和方筱乐当朋友吗?就像他跟沈羽慈那样。
能不能当朋友相处尚不确定,确定的一点是,每次想到这个场景,他就呼吸困难。
而现在再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乔牧屿不仅仅是觉得呼吸困难,他还怒火中烧,有一种“要亲自动手解决对方”的冲动与决心,这个对方是指妄图拐走方筱乐的任何人。
所以如果和平离婚,他能跟方筱乐友好祝福做朋友么?
答案显而易见。
这个夜晚,乔牧屿查了许多有关“选择性失忆”的内容。
百度上的词条是这样说明的——选择性失忆,是一个人受到外部刺激或者脑部受到碰撞后,遗忘了一些自己不愿意记得的事情或者逃避的事情,或人或物。通俗的说,假如人遇到一个强大的刺激,这个刺激让这人无法接受,那么,潜意识他就会选择忘掉这件事情,形成“选择性失忆”。
选择性失忆经过时间的侵蚀会逐渐恢复,但如果某件事对本人有很大心理影响的话,就可能会选择性的一直遗忘,但是大部分都有可能被治愈。
乔牧屿的心情原本越来也凉,但词条的后半段令他重燃了希望。
大部分都有可能被治愈。
所以,他是方筱乐想要忘记想要逃避的人么?就像她不愿意记得自己被遗弃在福利院那样。
他也成了方筱乐心底的阴影。
手机进来一条来自盛淮的微信消息。
“屿哥,我老师的医疗团队评估了筱乐的情况,他们也认为像她这种状态很有恢复记忆的可能,治疗方案同样提到了心理引导,所以我觉得你不必过于担心,后期等筱乐开始复健的时候,加一项心理治疗看看。”
“加心理治疗?那不就是在提醒她心理有问题么?她很正常。”
“你居然还没睡?”
盛淮发了一个震惊的表情。
“这个要看大家怎么跟筱乐沟通,我们可以让她明白自己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经过特殊方式治疗很有可能痊愈,从而接受心理干预。”
乔牧屿盯着这些文字看了很久。
虽然林女士说的许多话都让他觉得不爱听,但有一句乔牧屿非常赞同——方筱乐忘记自己是乔家领养的孩子,这不是坏事。
据福利院方院长回忆,方筱乐出生便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垃圾桶旁,奄奄一息,连哭声都没有力气。是方院长发现了她,将她送往医院救治,并报了警。
这么多年过去,遗弃方筱乐的人始终也没有找到,方筱乐跟院长姓,在这家福利院里,原本没有姓名又无人领养的孩子,都是跟院长姓。
乔墨怀和林岚来到这家福利院,表明他们想领养一个女儿时,方筱乐已经七岁了,她对“方筱乐”这三个字已经格外熟悉,乔墨怀夫妇便没勉强给她改姓换名。
关于身世的记录,方筱乐写在了日记本里。
“今天回去给院长妈妈过生日,她抱着我笑着哭了。院长妈妈问我在乔家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我对院长妈妈讲了许多许多事,每一件都是无比幸福的。”
“爸爸妈妈对我很好,乔多白特别喜欢粘着我,乔牧屿……也还好。总之我非常爱我的家人们,在没遇到他们之前,我想象不出有家的幸福,福利院的日子总是哭声不断,吵闹声不断,保育员老师们都很尽力,但也很难同时兼顾到每一个缺少关爱的鼻涕虫。”
“我很心疼他们,因为曾经我也是这样的鼻涕虫。但是院长妈妈说,我一直是福利院里最懂事的那一个,知道帮着照顾弟弟妹妹,知道在他们哭泣的时候哄他们开心。”
“我没有将小时候的心路历程讲给院长妈妈听。其实我也不是懂事,我只是发现了大人们的秘密,他们都不喜欢爱哭闹的小孩儿,每一次福利院中被新爸妈接走的孩子都很乖巧安静,我只是很希望我们都能被新爸妈接走,看一看福利院外面的世界。”
“我是如此幸运,可是福利院里还有那么多的不够幸运。唉,也不能这样说,能被福利院照顾长大本身也是一种幸运了,总比留在遗弃我们的生物学父母身边更好。”
“院长妈妈问我会不会想找到亲生父母,福利院有很多被外国父母领养走的孩子,长大以后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想弥补遗憾,开始回国寻找亲生父母,这也得到了外国养父母的支持。我对院长妈妈说,我没有这么大的格局,我永远都不会寻找。”
“这一辈子我只认乔家的爸爸妈妈,生我又不肯要我的人为什么还要去寻找他们呢?如果可能的话,我多希望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人。”
乔牧屿记得方筱乐写下的这段心声。
如果可能的话,我多希望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人。
现在这件事真的成为可能。
乔牧屿打字回:“不要对她提心理治疗的事,不需要了。”
盛淮:“?”
“照我说的做吧。”
过了一会儿,盛淮的消息才回复进来,看得出他也在斟酌考虑。
“好吧,你不希望她想起自己被领养的事?”
乔牧屿没有再回。
夜更深更凉,冷风吹得他异常清醒。乔牧屿想,以他的能力,覆盖不了方筱乐的童年与少年时期,但是他可以从现在开始给她一个美好的青年回忆,以及幸福晚年的结局。
翌日清晨,方筱乐早早醒来,昨晚一夜睡到天亮,她的精神状态比之前更好了些。
醒来就觉得饿,好在睁眼不久就看见护工提着保温桶进来,笑容满面地问候她:“方小姐睡醒啦?我们马上洗漱开饭。”
方筱乐高兴坏了,真是看见那个保温桶就觉得亲切,生活的美好一句两句根本说不清,饿的时候有饭,渴的时候有水,困的时候有床……试问还有谁比她更幸福?这么阿q地想想,身体上和情绪上的不适便统统减弱了。
头也可以小幅度左右慢慢转头了,方筱乐弯眼回应她:“我饿死啦。”
护工抿嘴笑:“不会让您饿死的,袁师傅今天特地给您多做了一些。”
“是带我份了吧?”
乔牧屿推门而出,在两人有说有笑的对话里插了这句。
“乔先生早,”护工打开保温桶,低头看看:“呃……带没带您的份我不清楚,不过您要一起吃的话,我估计也是够的。”
很无语。
生活的无语也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的。饿的时候有乔牧屿,渴的时候有乔牧屿,困的时候有乔牧屿……方筱乐决定收回刚刚的幸福感言。
衣服都没换,所以他真的在医院住了一夜?
昨晚这位哥哥跟她说了许多“发自肺腑”的话。他说从这一刻开始,要跟她重新建立感情,并将过去种种错误行径全部改正,希望她能给他一个机会。
方筱乐当下变成方小懵,她猜不透乔牧屿这是要搞什么幺蛾子,只能放狠话:“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阴暗小九九,说吧你是不是想通过跟我搞好关系让我放弃家里的股份?”
结果说完这句狠话方筱乐就后悔了,她早就放弃了啊……之前爸爸想给她名下安置一些财产,但是被她直接拒绝了,方筱乐的想法很简单,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梦想跟追求,那么多的财富她根本无福消受,只要不缺她吃喝,不用她操心什么,这样的一生就是她最向往的。
那会儿气氛异常尴尬,过了好一阵乔牧屿才开口说话。
“你看这样好不好,明天我把家里财产股份都转你名下,我们是一家人,在谁名下都一样,爸妈肯定是支持的,然后你是不是就不再怀疑我心里有什么阴暗小九九了?”
她无语地瞪他一眼:“我不稀罕。”
“那你稀罕什么?说说看,我都办到。”
说这些的时候,乔牧屿全程都在对她笑,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方筱乐相信别人会管乔牧屿眼中的神色叫宠溺。
然而方筱乐当时的想法却是真替将来的嫂子忧心!不得不说,这位哥可太会了,渣男与深情自由切换脸都不带变色的,谁家姑娘摊上他估计最后都得芳心稀碎一地。
方筱乐哼笑:“真的吗?你都能办到?”
“真的。”
“那你能不能从这屋出去直到我出院都别进来?”
“……换一个。”
“你不是说你都办到吗?”
哥哥叹气了:“方筱乐,你不要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我什么时候胡搅蛮缠了?你干嘛骂人?”
“……我错了,我胡搅蛮缠,你别生气。”
方筱乐:“……”
后来就是她装睡不再搭理他,装着装着,她就真的睡着了。大清早的,跑她这儿来打卡上班吗?竟然还要吃袁师傅给她做的营养餐。
爸爸妈妈这人病的不轻,能不能快给哥哥看看病。
乔牧屿刚洗漱完,听见动静就进来了,衣服虽然有些皱,但脸上意气风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没事,我早餐吃的不多。你去忙别的吧,我来喂。”
护工悄悄打量着他,内心化身尖叫鸡啊啊啊:“方小姐好幸福!乔先生好帅对她好好!好羡慕但是我不嫉妒,不嫉妒的人才会收获幸福!啊啊啊真的好帅呀。”
“好的乔先生。”护工一脸镇定地回应,将餐具摆放好就出去了。
方筱乐觉得自己又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幽怨地看着他:“几点了?”
“六点五十。”
“这么早你是在医院住的吗?”
乔牧屿点头,抬眼笑着撩:“怎么?心疼我?”
您大可不必这么自作多情。方筱乐轻轻左右转动脖颈:“我只是奇怪你竟然没有夜生活。”
“……什么?”他目光试探,直觉自己耳背了,不然怎么可能听见方筱乐跟他讨论性/生活?
“以前你不是几乎天天跟盛柏洺刘晟他们玩儿到大半夜吗?”
哎,果然不是在说性/生活。
半年了,讲真,蛮不好受的。
不过没关系,他是好男人,好男人什么都可以忍。
包括性/生活。
心理建设完毕,乔牧屿暗吁口气,趁机帮过去的自己洗地:“刘晟家不是开酒吧么,都是陪他打发时间,根本没玩儿什么,而且我其实不喜欢酒吧里的环境,太吵。以后我肯定不会经常去了,天天回家多好。”
方筱乐奇怪地瞥他一眼,不明白他解释这么多干嘛,啰里啰嗦的。
早餐还是粥,香喷喷的,有点儿热,乔牧屿打开盖子晾着。见她没说话,便没话找话地搭讪:“你还记得刘晟他们呢?能叫全我那几个发小名字么?”
“盛柏洺、刘晟、穆菲淇、于缙驰。什么意思?”方筱乐斜眼看他:“我还失忆了不成?”
“……”你知道就好。
可惜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这样也好,我会让我们重新开始。乔牧屿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他用了一夜的时间来整理心情,重新找到了希望的光。忘了就忘了吧,曾经的乔牧屿并不值得她想念爱慕,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乔牧屿笑笑,咽下无人了解的心酸。
“怎么可能,你这脑袋瓜儿多厉害,一笔一笔旧账都给我记着呢。”
真逗,还一笔一笔旧账给他记着。等等,记录旧账?毕竟是想象力丰富的方筱乐,她又开始脑补了。乔牧屿突然变成这样,该不会是害怕她这次没挺过来,变成阿飘找他报过去被欺负的仇吧?
想想看,夜黑风高,她飘到他的床头:“乔牧屿……乔牧屿……你睁眼看一看,我这身白衣服土不土啊?你看,我把太奶奶也领来了,你不是总说我的麻花辫像太奶奶吗?你好好看看,像吗?”
“不要睡了乔牧屿……你睡得着吗?我们来算算旧账吧……今晚算不完没有关系……明晚我还来……”
方筱乐笑出声了。
乔牧屿正在搅动盛在碗里的粥,打算喂她吃,听见笑声就抬起头来,好笑地问她:“傻乐什么呢?”
方筱乐白他一眼。
她是个识时务的姑娘,护工被他支走了,爸妈又不在,眼下只有他这位不靠谱的哥哥,肚子饿比较重要,吃饱了才能尽快恢复健康。而且他昨晚说的那么好听,要跟她重新建立兄妹感情,自己一直排斥反而显得小气不懂事。
那就让他贱吧。
不对,那就让他建吧,方筱乐心情挺不错的。
“我想吃饭。”
乔牧屿舀了一勺粥,自己张嘴尝了尝,行,不烫了,可以吃。接着又舀了一勺,小心翼翼送到她的嘴边,哄孩子似的:“来吧,张嘴,啊——”
方筱乐锁着眉,眼中透着嫌弃的难以置信。
“哥,这位哥哥,你能不能换一把勺子?”
乔牧屿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讲话的音量都变大了:“……你嫌我用了?”
方筱乐诚实点下头。
这他妈……乔牧屿乐了,气乐的,反手将勺子塞进自己嘴里,把那勺粥狠狠嚼了两口吞咽下去。
其实他刚刚试温度的时候并没有碰到嘴唇,就是那样虚虚把粥倒进嘴里的,居然嫌他用了要换勺,就算她捶他打他都不算什么,唯独这个,真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别说是共用一把勺子了,就他们两个,什么地方没摸过?□□都见多少回了?还嫌他用了这把勺子,真的是,接过的吻都忘干净了。
乔牧屿盯着也在盯着他看的方筱乐,登时浑身燥热。
“你要不……”
“你先别说话。”
乔牧屿突兀地打断她没说完的话,将碗勺搁在床头柜子上,站起来转身开门出去了。
行,可真行。
这就是口口声声说要跟她重新建立感情的好哥哥!
一把勺就让他暴露了,说什么从现在开始会学着对她好,换把勺都不给换,还甩脸子,他用勺吃了一口,那她要求换把勺很过分吗!是他很过分没礼貌才对吧?谁知道他外面几个女朋友亲过多少回嘴,有没有幽门螺旋杆菌谁知道?
病从口入,保护自己人人有责。
方筱乐挣扎着想起来按护工铃。
手才费力地抬了一半,门开了,她看见好哥哥湿着脸和头发进来,微敞开的白衬衫领口也湿了一块儿。
乔牧屿看她像只蚕蛹似的左右费劲晃动,立刻大步走过来,弯身将好不容易才蹭起来一点点的方筱乐重新抱躺回床上。
“你不好好躺着干嘛呢?”
这么一抱,硌手归硌手,但她又香又软。
操。
白冲凉水了。
方筱乐气呼呼的:“我找护工喂我吃饭啊。”
还想抱会儿,但是不行了,再抱得出问题,她是个病人啊乔牧屿,你有点儿人性,而且这傻妞还他妈的把你当亲哥呢。
哎。
乔牧屿松了手。
定定神,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重新端起床头柜上的碗,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新硅胶勺搁进碗里:“来吧,吃饭,新勺子。”
乔牧屿舀了一勺温度刚好的粥喂到她嘴边,方筱乐很配合地张嘴吃。
他喂了一勺,一勺,又一勺。
她吃了一口,一口,又一口。
病房里很安静,方筱乐身上那些仪器都已经撤下了,熟悉的嘀嗒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乔牧屿心脏有力狂跳的声音。
但是方筱乐听不见。他在看她,她只顾盯着勺子里的粥,顺便对他进行技术指导:“哥你可以再稍微快点儿。”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黄?
憋太久造成的?乔牧屿快起来了。
方筱乐吃的很香:“这位袁师傅真厉害,连粥都能做的这么好吃。”
“是么?”
刚才尝的时候只关注温度来着,听她这样说,乔牧屿就想再尝尝,结果再去舀粥发现保温桶已空。
“没了。”他把勺子往桶里一丢。
“没了?”方筱乐还挺不相信的:“护工不是说袁师傅特地多做了吗?”
乔牧屿睨着她,勾唇笑:“所以昨天你其实没吃饱又不好意思跟护工说吧?”
“……我睡会儿。”
“别睡了,下回没吃饱诚实说,家里付了不少钱。”
方筱乐没说话,她的确有点儿困了。
乔牧屿看出她是真困了,眼皮眨的越来越慢,就笑了出来。
“行,吃饱就困。睡吧,多长点儿肉,争取过年出栏。”
你才是猪。
方筱乐没有还嘴,困意汹汹来袭,都怪乔牧屿,跟他说话太费神,这么一会儿就困了。眼睛的缝隙越眨越小,方筱乐睡着了。
感觉她睡熟了,乔牧屿由凳子转坐到床畔,握起她的手。
方筱乐醒来的消息不胫而走,穆菲淇等人要来看望,被乔牧屿拦了下来。穆菲淇气得在群里骂他:“乔牧屿你真变态,方筱乐是你的私人物品吗?”
乔牧屿不为所动。
这段时间乔牧屿的生活格外忙碌,自从方筱乐醒了,他整个人积极许多。忙碌主要体现在工作上,常常深夜还在外间套房加班研究项目,看合同。还有三个多月就是新的一年,他想在圣诞节前将今年的工作任务都完成,然后休假陪在方筱乐身边。
乔牧屿差人在病房外间放了张床,又拿了几套换洗衣服过来,牙刷刮胡刀等日常用品也带的很全,同吃同住这项决定被他贯彻得很好,给方筱乐洗脑这件事他实施得更好。
“爸妈年纪大了,妈妈血压这段时间也不太稳定,你忍心让他们天天在这里陪床?”
方筱乐当然不忍心,事实上她只要白天能见到他们就很高兴了。
“可是你也不用天天在这儿啊。”真的很闹眼睛。
乔牧屿有理有据:“你现在醒了,需求会逐渐增多,护工再细致到底是外人,自己家人在会方便许多,爸妈也希望这样,你不用担心我辛苦。”
我担心个球。
方筱乐每天能见到的人一直都是这几位,父母、盛淮、护工、乔牧屿,她的身体和精神在一天一天恢复,不久之后她能够慢慢坐起来倚靠床头了,但无聊跟苦闷也在一日一日加重。方筱乐后来才知道,她浑身的无力感不仅来自卧床太久的原因,手臂和腿当初也都受了伤,固定器在她身上各处安置了两个多月。
方筱乐一直没有正视过自己受伤的细节,她也没有照过镜子,并不清楚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实际上不看也知道,这必定是她人生中最为狼狈的一段时光,生活不能自理,一切都要仰赖他人。
这种感觉真的糟透了,任何积极乐观的人都同样煎熬。
因此方筱乐有了一些不好抑制的小脾气,但是她的脾气也很有意思,分人爆发。对父母不会,对医生不会,对护工也不会,对乔牧屿百分百会。
“我手机呢?”
乔牧屿脸不红气不喘:“受伤的时候摔坏了,等出院带你去买新的。”
方筱乐信了,手机里还有那么多同学朋友,唉,满心遗憾可是也没有办法,等身体好一好再联系大家吧。
“你能不能先帮我买回来?我太无聊了。”
乔牧屿将婴儿锻炼玩具一件一件拿到她面前:“我们玩儿这个。”
以前有同事怀孕生宝宝,方筱乐曾买婴儿用品前去看望,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用上的一天,抓握小鸭子还会唱歌呢,循环播放《喜羊羊与灰太狼》、《熊出没》、《巴啦啦小魔仙》等脍炙人口作品的主题曲。
方筱乐都看见护工进来的时候憋笑了!
“拿走你自己玩儿!”她把那些玩具一件一件扔到乔牧屿身上,去你的吧。
面对方筱乐,乔牧屿的脾气就格外好,一边捡拾一边评价:“行,没白买,确实挺有用,看这手现在多灵活。”
她的小脾气就上来了:“你凭什么自作主张限制我啊?你真的很烦知道吗?”
乔牧屿也不生气,就笑着跟她聊:“我没有限制你。”
“没限制我?这屋前两天还挂着电视,为什么我说想看的第二天就不见了?”
“医生不是说了吗?你现在的情况,电子产品能不看就不要看,用眼最劳神,你乖乖配合,忍一忍。”
就会拿医生说事儿,医生还说要让病人保持心情愉快呢。
能照顾她的都被支走了,方筱乐不想跟他硬碰硬:“那我要求出去放放风。”
乔牧屿也不说什么,将她抱到轮椅上,推着她出病房,出外间套房。
方筱乐很兴奋:“拿个外套吧?”
“不冷。”
很久没去外面的方筱乐就信了,她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手机电视的问题了。
结果乔牧屿只是在这层楼推着她来回走,路过大窗子就停下来让她看风景。
方筱乐忍无可忍:“哥你逗我玩儿呢?”
乔牧屿弯身蹲下来跟她解释:“看看外面树叶都掉光了,你现在身体还虚,天寒地冻的很容易感冒,如果发烧就更遭罪了,到时候爸妈都跟着担心,他们都多大年纪了?”
方筱乐对他怒目而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自己气哼哼转着轮椅轱辘往病房赶。
像这样的日常生活每天都在发生,乔牧屿觉得充实而满足,方筱乐则是在鼓励自己忍辱负重,养好身体尽快出院逃离乔牧屿的掌控。
日子一天一天溜走,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方筱乐的气色越来越好,人也终于长了些肉,林岚和丈夫特别高兴,当着方筱乐的面夸了乔牧屿好几回,都是诸如“想不到少爷惯了还能学会照顾人”这种话。
听着对好哥哥的夸奖,方筱乐内心毫无波澜。
不久以后,方筱乐的身体检查报告出来了,头部等受过伤的部位都没什么问题,盛淮请来的专家朋友为方筱乐制定了严格又细致的复健计划,她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肢体无力,连被搀扶着走路都很难做到。
专家已经给方筱乐进行了心理建设,复健需要时间,也需要坚强的意志力,但是相较于身体问题,方筱乐的情绪问题显得更为严重。
她完全住够了医院,可乔牧屿总拿父母压制她,方筱乐变得越来越不开心,她常常话都懒得跟他说一句。
乔牧屿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变态了,在这里方筱乐只有他,他很享受这段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美好时光。但是乔牧屿也明白,不可能永远将她留在这里,方筱乐早晚都会回到正常世界,那个不仅仅有他的世界,开始全新的生活。
是他太自私了,乔牧屿也在自我反省。他的心态还是没有彻底调整好,穆菲淇说的对,方筱乐并不是他的私有物品。究竟在顾虑什么呢?乔牧屿内心是有答案的。
他的顾虑,方筱乐已经很不待见他了,如果回到那个丰富多彩的现实世界,她跟他之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过几天方筱乐就跑回家告诉爸妈,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而对方并不是他乔牧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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