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筱乐照例去杜旻那里上训练课,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她跟这位业内名声响亮的康训师已经成为朋友。
今早是顾北时送她过来的，他想看一看方筱乐的复健过程，方筱乐很大方, 欣然应允。不过为了专注完成今日的课程, 她将顾北时安排在休息区。
休息区与训练区之间有一面落地玻璃墙, 对里面的动态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顾北时站在玻璃墙外看了一阵, 之后拿出手机录了一小段心上人认真接受训练的视频。
方筱乐脸颊通红，额畔的碎发也湿成一缕一缕贴着皮肤，隔着屏障也能感觉出她有多吃力, 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但老师的嘴巴张张合合, 顾北时猜测应该是在给方筱乐打气加油。这一面的方筱乐是他从未见过的, 坚韧倔强，明明连迈出一步都千难万难, 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笃定斗志有一种大杀四方的气势。
自从和方筱乐重新取得联系，一直到现在，顾北时没有从她口中听过半句怨怼的话，她乐观依旧, 阳光依旧，笑容依旧, 这样的方筱乐令他一度忘记目前的她无法走路, 额上手臂上的疤痕浅了许多, 但仍然存在，但顾北时没有看出它们对方筱乐的影响，因为她从未试图遮掩。
昨天在他房间吃午饭的时候, 川菜里的红油汤汁溅到了衣服上，她低头看看胸前的星星点点，顾北时以为她在懊恼，那会儿正想安慰她两句，结果就听见方筱乐叹口气，一本正经地笑着冲他感慨——
“同桌，还是你好，你一来我就能改善伙食，连我这衣服都馋的不行了。”
“衣服馋的不行了？”
“对啊，你不知道你吃什么，你的衣服就会跟着吃什么吗？不过它们吃味道就饱了，要不是馋的不行它今天也不会做出抢汤喝的丑事，让你见笑了，回头我好好教育教育它。”
不愧是她，顾北时忍俊不禁。
之后方筱乐开始奋力朵颐，饭饱之后跟他借衣服。
“同桌，你借我件衣服，我得赶紧把衣服洗干净毁尸灭迹，要是被许阿姨看见，我爸妈马上就会知道，然后就得给我开会。”
顾北时好笑地给她拿了件衬衫，然后应方筱乐要求，将她送进浴室里。
“我来洗吧。”
方筱乐一挥手：“不用不用，你出去歇着吧，我换好洗好就出来。”
他没再坚持，带上浴室门，回到客厅就听见她的手机在唱歌，顾北时走到方筱乐坐着的餐桌那边，看一眼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闪着“敲木鱼”三个字。
所以这是乔牧屿？
顾北时心思一动，替心上人接了起来。
他的确是故意的，乔牧屿肯定也清楚这一点，之前他们两个明明已经撕破了脸面，这次见面竟然也能当着方筱乐假意寒暄，足见其不是省油灯。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连协议结婚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方筱乐傻透了，忍不住想替她出口气，也为自己。
“你稍等乔先生，筱乐在浴室换衣服。”
“顾北时？”
很好，他很满意对面的音量陡然升高，还透着些许震惊与愤怒。
“是我。”
对面声音骤冷：“你在她房间？”
他泰然纠正：“她在我房间。”
“行，谢谢你的挑衅，所以之前的念头还没放弃是吧？”
“乔先生说错了，事实上我始终都处于放弃状态，直到得知你给筱乐的只是契约婚姻，我现在回头想想，如果我之前能坚定果决些，筱乐大概也不需要跟你过这种日子罢。”
乔牧屿直接挂了电话。
想到对面气急败坏的躁动状态，顾北时就觉得神清气爽。
没一会儿，方筱乐自己转着轮子从浴室出来了，身上穿着他的白衬衫。这件衣服套在她身上又宽又大，袖子也长的过分，可是落在顾北时眼中却觉得十分好看。
挽起的衣袖令她手臂上的疤痕一览无遗，顾北时看的心疼。
许是发现他在盯着她手臂上的疤，方筱乐索性大方举到他面前，笑嘻嘻问：“怎么样同桌，你看它的形状像不像陡峭戈壁？想象一下，久远以前，玄奘大师去往西天拜佛求经，走过的路途里一定就有我胳膊上这种地貌，多么的壮丽伟大，是不是太艺术了？”
这乐观的傻丫头。
教他如何才能不喜欢呢？
而现在，玻璃窗前，眼中的她挥汗如雨，炯炯发亮的目光里写满坚定，顾北时觉得，他甚至受到了鼓舞，这样的方筱乐仿若神祇，周身散发着巨大的能量，吸引他不断想要靠近。
感谢乔牧屿有眼无珠。
微信消息提示音将他拉回现实，顾北时低头看一眼屏幕，微一怔，随即点开微信。
他没有给龙腾实业的千金备注名字，因为她的微信名就是郝佳卉三个字。
对方发来一张自拍照，底下的文字是“猜我是谁”。
其实单看照片的话根本认不出是谁，黑色墨镜已经遮去大半张脸，而嘴巴、鼻子、脸颊等其他部位则被防晒衣全副防护起来。
顾北时知道她是开玩笑的，但眼下他没有玩笑的心情，因为这张照片的背景是一处大型音乐喷泉，也是他昨晚刚去观赏过的一处景致，意思是，郝佳卉目前也在度假村里。
作为龙腾千金，郝佳卉是他继父非常想要替他娶进家门的不二人选，商业联姻历来长盛不衰，他与郝佳卉一起吃过几回饭，其实就是变相相亲，顾北时对这位大小姐印象很好，她亲切温和，身上没有某些富家小姐的高傲做派。
但他没有与对方深入发展的打算，喜欢的人一直就在心里，这一次他不想继续错过她。可是龙腾与金时有蓝图宏伟的合作领域，不必继父提点，他也清楚要跟龙腾的人搞好关系。
思忖片刻，顾北时决定坦然采取主动。
“在江坞度假村？”
文字消息刚刚发出去而已，对方便回了语音消息过来，郝佳卉温和的声音里充满笑意：“厉害，让你猜我是谁，结果你连我在哪里都猜出来了，看来你对这个度假村很熟。”
顾北时也礼貌回了语音：“并不熟，只不过我刚好也在这里，你身后的音乐喷泉我昨晚刚去看过。”
这条消息发送出去后，顾北时等了一阵才又收到。
“你竟然也在度假村？”能听出郝佳卉情绪格外喜悦：“这是真的吗？那我们会不会太有缘了一点？我昨天来的，你是什么时候？来度假吗？”
顾北时挑重点答：“我是前天，过来看望一位老朋友。”
“那见个面吧？”
他盯着这五个字看了很久。
训练室里的方筱乐仍在咬牙坚持，在动了见面念头的一刹那，顾北时抬起头来，望着玻璃墙内的心上人，心生愧疚。
郝佳卉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但这次是文字：“不方便吗？没关系的。”
他垂眸打字回：“我去找你。”
方筱乐下课后没见到顾北时，不过手机上有他的留言。
“筱乐我去见个朋友，下课等我，一起吃午饭。”
既然是同桌的朋友，说不定会邀请同桌一起吃午饭，方筱乐决定不打扰他，便没回顾北时消息。
“喝点水。”
杜旻拿了瓶水，拧开瓶盖递给她，笑着夸奖：“今天表现比昨天更好，在我接触过的需要康复训练的患者里，你最乐观最坚韧，恢复的也最快。”
已经熟成朋友，方筱乐叹口气，发表自己的看法：“那大概是因为在你的患者里，我的情况算最轻的，真希望世间别有那么多伤害和意外，人人都能平安。”
杜旻感动于她说的话，每每跟方筱乐聊天，都能从她的话里听到不一样的观点，他觉得分外可贵。她开朗积极却不张扬，美丽可爱而不自知，如果不是碍于家庭背景过于悬殊，杜旻相信自己一定会追求她，无论成功与否。
为什么不呢？
她本身就是一轮明日，温暖却不刺目，跟她在一起相处的每分每秒都是享受。这种感觉很奇特，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日日盼着上班工作的时候了。
“是的，其实能平安活一生已经很好了，”杜旻惋惜感慨：“昨晚我家附近还发生一起车祸，听说是一家四口，等红灯的时候被醉驾的车撞了，还不知道有没有脱离危险。”
“天啊，喝酒为什么还要开车，这不就等同于故意杀人吗？”
“你说的没错，跟故意杀人无异。不说这些令人难过的事了，对了筱乐，早上陪你过来的帅哥，是不是在追你？”
方筱乐眨眨眼，杜旻脸上的笑令她撇嘴：“想不到杜旻老师也这么八卦呀，可惜让你失望了，我们就是同桌关系，很要好是真的，但不来电也是真的。”
杜旻真心坦言：“我觉得你们很般配，而且作为男人，我从那位顾先生眼里看出他对你是来电的，你吧，什么都好，就是神经有时候很大条，不信你再观察观察。”
“……好了杜老师，我放心了，就算将来人人平安不再需要你们这个康复训练行业，你肯定也不会失业的，你还可以当编剧，我看好你。”说完还一抱拳，做出“佩服”的动作来。
杜旻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乔牧屿过来时看见的正是这幅情景。
他媳妇儿跟这男老师对面坐着，俩人有说有笑，浑然不知他来了。
乔牧屿黑着脸走进训练室，“刚刚看见情敌顾北时与郝佳卉约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别告诉他刚支走情敌一号，这又来个情敌二号。
还是男老师先发现他的。
杜旻站起来跟乔牧屿打招呼：“乔先生来了。”
他媳妇儿这才扭头往他这边看了眼。
乔牧屿没好气地跟男老师“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这老师姓什么来着？顾医生就不能介绍个女老师？等会儿，顾医生？
真服了，顾医生为什么偏偏姓顾啊，真是没一件舒心事。
“你怎么来了？”
我还不能来？我不来能知道你对别的男人笑得这么阳光灿烂？
不过可不敢给媳妇儿摆脸子。
乔牧屿川剧变脸似的换成一张笑脸，骨子里想打败男老师笑容的竞争意识强烈迸发。
“来接你吃午饭，今天累不累？”
“不累，那走吧，我确实饿了。”
方筱乐回身冲杜旻摆摆手：“明天见啦。”
杜旻笑着应：“明天见。”
乔牧屿直接推着轮椅大步往外走了。
杜旻仍站在原地，两手抄兜，无奈哼笑，看来豪门世家中，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方筱乐一般简单纯粹。杜旻自认从未得罪过这位乔先生，所以他的脾气从何而来？
大概就是不愿意看到他跟方筱乐走太近吧。
其实也能理解，豪门都讲究门当户对，总有一些人别有企图，所以他保护妹妹的举动无可厚非。但也不该把人往扁了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趋名逐利，认识方筱乐以来，杜旻自认从未动过不该有的非分念头。
所以这位乔先生的格局啊，属实小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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