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鹿雪霁是被刺眼的光线晃醒的。睁开眼,便发现一个满脸胡茬的大汉,还有几个猎户在盯着她们看。
“她们醒了?”那个红衣女娃娃从那糙汉身后露出脸来,鹿雪霁才意识到那位可能便是铁壁峰的主人,铁铮。
以前以为铁铮是位中年大汉,而今看来比高星言大概大不了几岁,只是这满脸胡茬,确实显得有些沧桑,言语间也尽是老成气候。
这时候高星言也睁开了眼,鹿雪霁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他的怀里,大概是太冷了,她移开了身体,坐起身来,还不忘捏捏高星言的肩,安慰自己这没什么。
“我把附近的猎人都找来了,差点都要去锦屏峰和梯云峰报丧了,你们俩在这里睡着了?幸亏这陷阱离我家近,猎户担心思思掉进去,才没埋尖木桩,不然你俩都被穿成串了。”
铁铮乐见此景,在外面看着很是欣慰。
“别看着了铁庄主,救我们出去吧!”
高星言打断了铁铮的遐想,铁铮这才连同猎户们将二人救了出来。
谢过猎户后,四人重回铁壁峰,这时候雪已经停了,太阳照在雪地上有些晃眼,鹿雪霁的腿依然没好,但是没有昨夜的风雪迷雾遮掩,也没有了长白夜色的微醺,理智战胜了情感,鹿雪霁坚决拒绝,高星言也不再坚持。
扶着她一步步向铁壁峰上走去。
回到铁壁峰,入眼的是鹿雪霁留在车上的那□□坛酒,铁铮做出很客气的样子道:“鹿姑娘,你来就来嘛,干嘛还这么客气,猎户们说在山下看到这辆车,我就将酒取了,车还在那里,挨着猎户的家,不会丢的你放心。”
“哦哦,没关系。”鹿雪霁干干的笑了几声。
“你倒是不见外,这酒加起来都能几辆车了。”
“车我就不用了。本来这酒不就是给我的吗?是吧思思。”铁铮再次拉过女儿帮腔。
“是的。星星哥哥说,有好多酒要送给爹爹,只不过落在半路了。”思思软萌的声音,格外招人喜欢。
“是的呢——你爹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聪明鬼呢。”高星言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铁铮的笑一下子淡了下来,拉起思思道:“走吧,长夜提灯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这诗倒是很应景,两人看了对方一眼,没再多言。
两人在铁壁峰又呆了两三日,高星言向铁铮提出告辞。
铁铮与思思将两人送至山下,铁铮锤了高星言的肩不满道:“说要陪老夫过冬,这姑娘一来,就是春天了。”
“冬日常有,而春不常在,下个冬天,我还要到铁兄此处避风雪,可不要嫌弃。”高星言郑重告别,随后向铁铮身后的思思道:“再见呀思思!”
小姑娘有点傲娇的躲在父亲身后,不出来,想来是生气他太早离开。高星言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便上车去,鹿雪霁也道过别后上了马车。
看着两人离去,思思终于从父亲身后出来道:“爹爹,可是春天还早呀!”
“因为有喜欢人的地方就是春天呀。”铁铮蹲下身子温柔的说。
“那思思也是爹爹的春天。”
“对,思思是爹爹的小棉袄,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春天。”
铁铮抱起思思,父女俩再次向山上走去。
高星言和鹿雪霁虽然同时下了山,但是谁也没有先提及之后的路要怎么走。
“我送你回锦屏峰。”高星言先开了口。
“那你呢?你去哪?”鹿雪霁追问。
“我自然有地方去,总不能跟着你上峰吧!”他带着笑意转头,看到鹿雪霁并没有开玩笑,然后也收敛了笑容。
“你要去新罗?”鹿雪霁想到那日在陷阱里高星言的话。
“你都听到了对吧,对,我是要去,不过不是为了你,我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高星言不答。
“那如果那位姑娘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不是白跑一趟。”
“那样最好,我也不希望她被卷进去,如果那样,说不定我就在新罗过冬了。”高星言说的坦然。
鹿雪霁不做声了,她能怎么说,跟着他去?这半年她已经花费太多时间在路上,如果什么都查不到,又是白跑一趟,届时,真的大雪封山,她总不能也留在新罗吧。
再说,高星言未必会同意她同去。
“我不回锦屏峰了,你送我到鹿鸣峰吧!”鹿雪霁道。
“鹿鸣峰都没人了你回去干嘛?”高星言提高了声音。
“没有人才好,我可以趁这个冬天,将鹿鸣峰重新收拾一下,人走了日子总要过得,我也不能在锦屏峰一辈子。就算师父不嫌弃,我也不想父母的基业白费。”
鹿雪霁下了决定。
犹豫之下又道:“如果你回来了我是说,有消息了,你可以去鹿鸣峰找我,我不会离开。”
高星言反问:“没消息就不能去了吗?”
“没消息你不就不回来了吗?”鹿雪霁怼了回去。
高星言不再多言。
两人在鹿鸣峰脚下分开,鹿雪霁拒绝了高星言送她上山的提议,鹿鸣峰的路她比高星言熟悉很多。反而对高星言要去新罗的路,有些担心,虽然她知道这种担心对高星言来讲,或许是多余的,但是还是对他道:“大雪封山后会很危险,你回不来就不要回来了。”
这种话听着绝情但是忠告,高星言点点头问:“还有吗?”
鹿雪霁没有抬头。
“那就这样,车给你留下,我骑马去,中途会换马,它应该会自己跑回来。倒也不用特别照看,偶尔下山时,看他一眼就行。”
“好。”
高星言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飞身上马,踏雪而去。
鹿雪霁回到鹿鸣峰,发现门口的丧灯还没摘下,上面落的雪,化了又干,混着泥水在丧灯之上留下斑驳的雪线。
当时是师兄们挂上去的,她踮脚也够不着,于是长剑出鞘,向上一挥,并没有费多少力,两只灯笼便落了地。
这是她第一次使用“太阿”,此剑出炉之后,仅杀过一人,便差点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它本该是该存于长白山剑庄,与那些名剑争锋,而今却沦落荒山斩纸灯。倒与她自己的情形有些相似,她将剑回鞘道了一声“好剑!”
回到鹿鸣峰之后,长白山又下了几场雪,不久便真的大雪封山了。
但鹿雪霁还是下了几趟山,联系附近的农户买了些过冬的食物。一个人并用不了许多,她本可以一次下山买完的,但她今日买米,明日买炭,陆陆续续下山七八趟,却终是没有见到高星言那马的痕迹。
直到再次下了雪,鹿雪霁才打消了下山的念头。
鹿鸣峰虽然被屠,但是家中事物并未完全毁坏,因此也不需要很大的修整。反正漫漫冬日,也无他事,她便将屋子都收拾了一遍,然后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学起了裱花。
母亲的画是裱在剑上,要更复杂一些,单凭看是很难学会的,她只能试着在纸上临摹一些工艺。
这一日的雪似乎很大,风呼呼的混着风雪打在窗子上,倒是让屋内的人很安心,鹿雪霁瞄了几眼书,感到乏了,正要睡去,却听到了扣门声,她坐起身来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急忙起身,冒着风雪向门口跑去。“有人吗?”
声音听的更清楚了,鹿雪霁的脚步却慢了下来,不是高星言!
她正欲回屋取剑,却见一个黑影从院墙上落了下来,与站在院中的鹿雪霁四目相对。
“鹿师妹?”那人一身猎户装扮,见到鹿雪霁也是一惊,有些尴尬的看着她,而在风雪之中,鹿雪霁一时没认出来人是谁。
就在两人相对立之际,门外又有敲门声:“穆九歌,开个门怎么那么慢,早知道老子自己翻进去了。”
穆九歌也不管鹿雪霁了,先去将门打开,扶了外面的人进来,那人背上背着弓,也是猎户打扮,似乎受了伤,但还是不忘埋怨穆九歌:“你再慢点,老子都被熊叼走了。”
然后穆九歌,指指院中的鹿雪霁,那人才看到院中还有个人,还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若不是穆九歌扶着,大概早已退出门外。
他靠近穆九歌一点耳语道:“还真有人呀。”
只见穆九歌摆正窦青野,将大门关好,然后郑重对鹿雪霁道:“鹿师妹,我与窦师弟追逐猎物至此,青野不幸被猎物所伤,又逢大雪,本以为院中无人,遂想进来暂避一晚,打扰之处还请担待。”
“哦,鹿雪霁呀,你怎么在这里?我差点以为那白猿的家人向我们索命了。”窦青野才认出此人是鹿雪霁。
“两位师兄打趣了,我不在这里又该在那哪里。”
窦青野闭了嘴,穆九歌也不再说话。鹿雪霁对窦青野没什么好印象,对穆九歌也不熟悉,但是好在都是十六峰的人,借宿一晚,倒也无妨。
她将二人带至客房,并拿来了伤药和包扎的麻布。
此时她才看清,窦青野伤的很重,不仅是腿,背上的伤可见血肉,但看他的状态应该没有伤到骨头。
“多谢鹿姑娘。”穆九歌一边为窦青野清理伤口,一边再次致谢。
“玉柱峰、孤隼峰应该是十六峰中相隔最远的两座峰了,两位倒是好兴致。在这大雪封山之时,相约射猎。”
孤隼峰窦氏是猎户出身,而后制弓箭为生,逐渐发达,其子嗣,人人箭术高明。其祖师窦伯明,因射虎穿石,得了个“长白将军”的称号,窦氏弓箭有矢不虚发,穿杨射柳之能,在擅长铸剑的长白山剑庄自成一家,更声名远播,不少人翻山涉水而来,只求一弓。
只是他大概当时也没有想到,传至窦青野这一代,倒是不忘初心,再次挽起弓射起猎来。
还搞得这么狼狈!
“鹿姑娘有所不知,此次我们追寻的猎物是只白猿,我们可是从孤隼峰一路追到了这里,差点就抓到了。啊——你轻点,穆峰主!”窦青野听到射猎来了兴趣,侧过身跟鹿雪霁解释,被穆九歌按下。
穆九歌包扎缠好最后一圈麻布,轻拍了一下他的背道:“对呀,也差点要了我们的命。幸好没伤到骨头,但你这腿估计要废了。”
“穆九歌,你这赤脚医生,安得什么坏心,我还不是为了救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窦青野晃晃自己的腿,感觉没有穆九星说的那么严重。
穆九歌按下他那只不安分的腿:“现在是还没坏,再晃下去,我也保不准。”
鹿雪霁不知道穆九歌与窦青野两人怎么混到一起的,从前在人前也未觉得这两人有多熟,而且十分惹人厌,而今看来,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我就不打扰了,两位自便吧!”
鹿雪霁告辞,穆九歌起身相送,窦青野趴在床上对鹿雪霁喊了一句:“多谢呀,鹿姑娘!”
鹿雪霁暗自笑笑,这漫天大雪突然有了些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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