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正式过年从腊月二十三开始,  先祭灶神,接着扫尘、贴对联、贴窗花,挂门神像,  气氛一日比一日热烈。

    蓁蓁怀着身孕,  已经许久没有拿过笔了,但今日来了兴致打算亲自写对联,  奈何久不练字手生,写出来的实在不能看。

    正好,胤礽过来请安,便接过笔,  替她写了一联。

    别看孩子年纪小,但常年拉弓射箭,  腕间十分有力,  写出来的字也颇有筋骨。

    当然这字也不是一开始就写得这么好的。初学时很难入眼,康熙便叫人拿了一堆空白的扇面让胤礽题字,说是要送给大臣。

    胤礽想到自己的字如此难看,若是流传出去了,  定会遭天下人耻笑,便发了狠,  刻苦练习,  终于练出一手好字。

    写完后,胤礽吃了几口点心略坐了坐,  又回去继续上课。

    蓁蓁叹了一声,  觉得皇上给皇子们指定的课程实在是严苛,一年只休息五天,  比衙门当差的还苦,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是如何熬过这般的艰辛。

    她摸了摸肚子,  孩子还没出生呢,就先担忧上了。

    儿子过得这般辛苦,康熙却过得十分滋润,这些天里他收到的只有好消息,似乎天下间的烦心事都在这段时间消失了。

    下午,康熙带着两大筐水果来到永寿宫。

    蓁蓁从未在冬日里见过这么多种水果,好些都认不出来。

    “皇上,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

    她觉得面前这东西有些像香蕉,可香蕉皮不是黄色的吗?眼前这个却是红色的。还有那青色的果子,形状像青枣,但却跟苹果一般大。还有那红通通长得像宝塔似的叫什么呀,也能吃吗?

    康熙今儿个心情好,笑起来是满面春风,便乐得跟她讲解。

    “这些都是台湾进贡的水果。

    你手上拿的那个是美人蕉,吃着比寻常香蕉滋味更甜蜜,果肉更柔滑。青色的这个就是青枣,个头较寻常的大一倍,汁水也更为清甜。红色的叫莲雾,汁水丰溢、口感酸甜又有余香,熏屋子倒是不错。”

    蓁蓁在听到他说能吃时,便已经剥皮送入口中。

    “如何?”

    蓁蓁眼睛亮晶晶的,重重点头肯定,“好吃,说是仙果也不为过。皇上,施将军是已经打败郑氏逆贼,收复了台湾吗?”不然怎么能送来这么多的当地水果。

    如果台湾已经被收复了,那颜珠也该回来了,他一人孤身在外,年纪又那么小,总是叫人担心的。

    “哪有那么快。”康熙伸手揉了揉蓁蓁的头。

    午间天气暖和,蓁蓁便拆了头发清洗,因为不打算出门,所以头发就一直披着。

    康熙的手搭上去,手心都是清爽的发丝,与他平时碰触到的冰凉珠翠不同,这种感觉让人觉得温情脉脉,极为眷恋。他便以五指为梳,一遍一遍的爱抚那长长的青丝。

    此刻,他的心也如这发丝一般柔软,耐心的解释:“这些都是郑氏主动送过来的。”

    “前些年平南王和靖南王归降后,朕就着手收f台湾的事宜了,但那时候吴三桂气焰还嚣张着,在西南一带作乱,朝廷抵抗他们就已经很难了,再拿不出多少兵力跟郑氏抗衡,故而一直都是做着战与和谈两手准备。

    郑氏也知道大清内部矛盾多,和谈时态度高高在上,他们的条件朕不能接受,便一直僵持着。如今见朕把三藩都铲除了,怕下一步就去剿他,所以就着急和谈了。

    这些果子不过是一点小诚意。”

    “那您要答应他们吗?”

    蓁蓁见康熙一直盯着自己,有点不自在,把手上的红香蕉递给了康熙。

    康熙接过来,反手喂给她,“且看他们的诚意吧,

    这事不着急。”

    他伸出手盖在蓁蓁的肚子上,“今天这两小家伙动过没?”

    说来也奇怪,他来的次数也不算少,可就没一次撞到胎动,越是遇不上,他越是稀罕。

    “还没呢,估计就是在等皇上。”蓁蓁也只捡好听的话说,顺手从桌上取了一个莲雾吃。

    康熙则拿起桌边的《论语》,念了两篇,不见肚子有动静,干脆放下,居然唱起了童谣。

    他的手一直搁在蓁蓁肚子上,童谣才唱了一小段,肚子里便传来动静。

    康熙乐得不行,唱得越发起劲,童谣唱完,又唱乐府诗。

    不过这回唱完,胎动便停了,康熙有些遗憾,但今日总算感受过了,到底也算满意。

    “朕回去了?”

    “臣妾叩送皇上。”蓁蓁没下地,就扯着手绢挥了挥。

    康熙有些不满,转身揉了揉她的脸,“越来越敷衍朕了。”

    蓁蓁被他揉得眼泪花花,“疼~”

    心底却是不住吐槽,不是您自个说的身子重、不必讲究繁文缛节吗?真这么做了,又觉得她敷衍。好难啊~

    康熙看她雾蒙蒙的眼睛,心彷佛被挠了一下,某种欲望腾地一下就冒上来。他扣住她的后脑勺往胸前一送,低头吻住那漂亮的眼睛,“还疼吗?”

    蓁蓁点点头,皇上今日估计没刮胡子,硬硬的胡茬疼死人。

    “娇气~”康熙又狠狠的亲了上去,这回对准的是先前一直垂涎的莹润粉唇,“还觉得疼吗?”

    蓁蓁这下明白了,自己越说疼,皇上就越捉弄她,连忙摇头,“不疼不疼。”

    康熙深感失落,他还想继续的。

    “今日就放过你吧,不必送朕,好生歇着。”

    外头飘着小雪,寒风凛冽,康熙心头的热火也就被浇灭了。

    到了乾清宫,他便叫人裁纸研磨,准备写给大臣们送赏的福字。

    三藩平定实乃这八年里最大的喜事,距收到消息已经过了一个月,他的心情依旧激动兴奋。

    康熙一口气写了二十多个福字,叫梁九功按照他拟的名单着人送出宫,喝杯茶歇歇后,他继续写,慈宁宫、寿康宫还有东西六宫正殿、和皇子住所都收到了他的福字。

    他仍嫌不够,又写了九张大大的福字,叫人用玻璃框镶好,挂到城门去,让进出城门的百姓都沾沾福。

    当然他也是有自己的私心。

    他知晓汉学源远流长,汉人尤其是那些隐世的大儒,骨子里都是清高的,觉得他们满人自关外而来,是没有开化的蛮夷,心中很瞧不上。

    他之前派人去请大儒出仕,主持明史的编修事宜,或是给皇子开蒙授课,却无一例外都拒绝了他。

    是以他让皇子们勤学苦练、发奋图强,为的就是日后取得成绩,挫一挫那些人的傲气。没有他们,大清的皇子一样能成长得优秀出色。

    他自己也是一有时间就请翰林学士为自己讲经授课,多年的学习让他早已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文章信手拈来,他的字更是受到了不少进士称赞。

    那些隐世大儒不是瞧不上他吗?那他就把自己的字高悬与城门之外,让百姓都瞧瞧,他们爱新觉罗氏的皇帝,一双手既能挽弓射大雕,也能写出锦绣文章的,他不会比那些汉人皇帝差。

    腊月二十六,康熙叫人把玉玺收起来,各衙门暂停办公。

    除夕当日,皇帝从子时开始便起身,奔波于各殿祭祀叩拜,辰时用完早膳略歇歇,便领着诸位大臣到慈宁宫给太后、太皇太后请安,再去中和殿接受群臣庆贺。

    后宫中,如今有了皇贵妃,位同副后,这样的大日子里,内外命妇都是要去给她

    请安的。

    内命妇便是指六宫嫔妃,离得近,到得也早,众人请安后,捧着暖融融的牛乳茶说笑,辰时三刻左右,外命妇便入宫了。

    舒舒觉罗氏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女儿,坐在最前头的左边位置上,眉眼如画,容光焕发,是这殿内最夺目的存在了。

    她见女儿正张望着寻找自己,便抬手撩了撩发髻,果然下一瞬,女儿的视线便同她对上了,母女俩冲彼此微微一笑,都明白各自过得还算好。

    皇贵妃与众人寒暄过,便带着一行人前往慈宁宫,给皇太后和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高寿又记性好,在场随便一个人到了她面前,她都能说上好些话。

    譬如什么时候抱过她们的,什么时候见过她们的父母亲、那是多能干多贤惠的的一对璧人,再或是夸赞她们的祖父年轻时多勇武、脾气多倔。

    此时此刻的太皇太后更像是一个跟晚辈们拉家常的普通老人,叫在场的众人觉得她慈和又亲近,感动得不能自已,都捂着心窝子发誓要叫家里的男人好好为朝廷效忠。

    朝臣们的宴会在太和殿举行,命妇们的宴会就在慈宁宫进行,声乐歌舞相和,进行得十分顺利,到午时便结束了。

    宴席结束后,命妇依次出宫,但若是家中有女眷在六宫的,还能小聚一会儿,舒舒觉罗氏自然不会错过机会。

    她看向巴雅拉氏,“福晋,我打算去永寿宫贵妃处请安,您可要一同前往?”

    巴雅拉氏笑意淡淡,“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得去前头跟塞林说一声,省得他们苦等难熬。”

    “那有劳福晋了。”两人相背而行。

    舒舒觉罗氏到了永寿宫门前,递出名帖,不一会儿荷香便扶着蓁蓁出来迎她。

    “额娘,你来了。”

    舒舒觉罗氏看着她的大肚子,心里就发颤,连忙上前扶住她,“你怎么还出来了?若是摔了滑了如何了得?”

    “就几步路,无碍的。额娘出来了,我总该要迎一迎的。”蓁蓁挽住自家额娘的胳膊,彷佛找到了世上最坚实的依靠,十分安心。

    舒舒觉罗氏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嘴上却不饶人,“稀罕~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在里面坐着,叫我少操些心?”

    蓁蓁心虚笑笑,“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当着下人的面,舒舒觉罗氏不好再说什么。

    进了正殿,蓁蓁挥退众人。

    “额娘可是有话跟我说?”

    舒舒觉罗氏从袖袋里掏出一卷银票递给蓁蓁,“这些你拿着,若是不够了你派人来府上跟我说,我再给你筹。”

    蓁蓁吓了一大跳,这一卷银票大约有四五十张,每张都是五百两,折合下来约莫两万多两银子。

    “额娘,您怎有如此多银两?您可别收了不该收的银子啊。”

    前些年三藩战事进行得正酣,国库空虚,皇帝便在民间筹集军饷,让士绅们买官,最高可以买到五品。但上月吴世璠自杀,三藩彻底铲除后,这一个规定就被取消了。

    倘若这时候再有人拿着银子来买官,那可就是犯了大罪。

    舒舒觉罗氏拍拍她的手,“你当额娘是傻子?你才晋封、你阿弟又要科考,我哪敢害你们?你阿玛去世之前悄悄给我留了一些房契,我叫人打理租赁出去,这十多年下来便攒了许多。

    我是上回入宫了才晓得,这宫中干什么都得打赏,哪怕是叫人送个花、引个路都少不了银子。我怕你没银子花,日子过得不顺心,所以我回去就叫人把账面上的银子算了算,折成了银票给你送进来。”

    蓁蓁听到银票来源放心了许多,但还是把银票推回去,“额娘,我不缺银子的。如今我是贵妃了,一年有八百两俸银,还有皇上时不时赏赐,够

    花的。”

    “法喀还未成婚,等他成婚了花销怕是不少,你贴补他吧。”

    舒舒觉罗氏又把银票推回去,“法喀成婚,就用公中的银子呗,额娘的银子只给女儿花。”

    ???

    蓁蓁听着,怎么觉得额娘这话里好像有话?

    “是法喀惹了额娘生气?还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舒舒觉罗氏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女儿说实话。

    “是你嫡额娘,我瞅着她似心有不快。

    眼下你大哥得皇上看重,法喀又继承了爵位,颜珠在福建当差。你如今晋了贵妃,我得了诰命,颜珠也得了一个小小的爵位,偏你嫡额娘所出的阿灵阿和四姑娘什么赏赐也没有,她心里自然不痛快。”

    “那额娘是希望我向皇上进言,给阿灵阿和四妹讨要赏赐吗?”

    舒舒觉罗氏拍了她一下,“说什么傻话呢?我能叫你为了他们去开罪皇上?我就是心里头不爽快,平时也没法跟人说,今日跟你一说,心里就痛快了些。”

    蓁蓁给她倒了一杯甜甜的热牛乳,“您喝点牛乳,顺顺气。”

    “但这个总是要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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