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此番去关外祭祖, 拢共有七万余人,声势浩大,回京城自然不可悄无声息, 那彷佛做贼一般偷偷摸摸的,须得有人隆重接应。
离京之前, 康熙把监国的差事交给了裕亲王福全和索额图,让其余议政大臣协助他们。
福全是个谨慎周全的性子,关于朝中一切都事无巨细的和康熙汇报, 半夜里收到康熙提前回京的消息,立马起床赶往宫中,组织文武百官,出城三十里迎接圣驾。
待见到明黄旗帜时, 他便率先跪下。
“恭迎皇上回京, 跪~”
百官听到讯息,随即跪下。
康熙从马车上走下来,看到的便是一副井然有序的场面, 微微点头,“众卿平身。”
随后走到福全和索额图面前, 扶起二人,“这些日子辛苦两位爱卿了, 京城有你们坐镇,朕很安心。”
闻言,两位大臣眼眶浮起一丝水光。
“能得皇上如此信重,臣必将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康熙拍拍两人手臂, “大清有你们这样的忠臣, 实乃社稷之福、朕之幸。”
那二人眼中水汽越重, 眼看着这客套话越说越长, 康熙立即出言打断,“二位爱卿随朕上马车吧,有些政务奏本写得不甚详尽,你们再与朕说说。”
二人随康熙登上马车,汇报政事。
梁九功甩了下拂尘,高喊道:“起驾~”
车队缓缓驶入城中。
京城分为外城和内城,外城住着都是一些普通百姓,但人口不少,是以进城后这车队行进的速度便慢了许多。
康熙掀起车帘一角,一边听着车内大臣的汇报,一边打望城中人的面貌。虽是天子脚下,这些人却不算富裕,面容清瘦一看便是常常奔波劳碌之人,他们身上的衣衫普通但十分整洁干净。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入了内城,内城住着大半都是旗人,纵是普通人,身上的衣料比外城的鲜亮富贵不少,脸上的肉也更多。
康熙疲倦的闭上双眼。
他是满人,可同时也是天下人的皇帝啊。
天下,并不是只有满人。
福全和索额图见康熙这一脸倦容,遂收了声,让他静心养神。
回到乾清宫后,康熙立马沐浴泡澡,荡去了一身疲惫,出来时又是神采奕奕。
他叫大臣们先去南书房候着,他要先用些膳食,补充好体力才能处理朝政。
正是趁着这个时候,皇贵妃进来汇报宫中月旬的事务。
“怎么只有你?”
宫务由皇贵妃主理,但惠妃荣妃德妃协理,应当一道过来的。
皇贵妃回道:“永寿宫的贵妃妹妹两个时辰前发动了,她们都在那守着。”
康熙点点头,搁下了碗筷,“朕与你一块去瞧瞧她。”
康熙脚下彷佛踩着风火轮,走得极快,皇贵妃在后头跟得气喘吁吁。
康熙进了永寿宫,环顾一圈,见太医们都在西侧殿,便知晓那被当作了产房。
太医见他走过来,忙行礼问安,“参见皇上…”
“免礼。里面的情形如何?”
“回皇上,娘娘如今开了三指,还需要等待些时辰。”
康熙明白,要开了十指才能生产,还有得等。
“胎位可有问题?”
“并无。”
康熙松了口气,妇人生产最怕的便是胎位不正,这便是最容易导致难产的原因……不对,他怎么想起这事,康熙抬起巴掌抽了一下自己的脸。
晦气,退退退!
???
周围人惊讶不已,皇上竟然抽打自己?
康熙这会儿也察觉到众人异样的眼光,找补道:“方才似有蚊子落到朕脸上了。”
众人:想笑。这话您自个信吗?这可是春天,哪来的蚊子?您不尴尬吗?
康熙心理强大,面上看不到一丝异色。
四妃坐在殿内,听到外头的动静,忙迎出来,“给皇上请安。”
康熙微微点头示意,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等候。
里头的声音断断续续,时弱时强,但都是痛苦的,康熙听着也不自觉将眉头拧紧。
“梁九功,你去御膳房吩咐一声,将老母鸡炖上,还有之前山东进贡的极品阿胶、长白山上的百年人参都找出来,一并送到这来。”
“嗻,奴才这叫去办。”
康熙坐了一会儿,看到荷香从里头出来。
“你家主子如今可还好?”
荷香匆忙行了一礼,“回皇上,娘娘如今安好,尚有余力。”
从她这里听到的消息比外头人可信多了,康熙这才算勉强放心,从玫瑰椅上站起来。
“你进去陪着你家主子吧,告诉她,朕一回宫就来看她了,会在外头一直守着她。”
“谢皇上恩典。”
“进去吧。”康熙原是打算回南书房接见朝臣的,但听着里再度传出来的呻吟,没了离开的心思。
好在重要的事先前在马车上已经叫福全等汇报过了,遂叫梁九功去告诉南书房等人回去办差,明日觐见,顺道把奏折带过来。
奏折送来后,康熙便专注办公,无暇说话,周遭的人也识趣安静下来。
两个时辰后,暮色四合,夜晚到来。
宫中点上了灯,侧殿的动静也大了起来。
蓁蓁觉得好疼好疼,比啄木鸟凿洞还疼,身上彷佛被凿出了火星子一般。
她在这里面已经躺了四个多时辰,从一点点的疼,到后面极其疼,刚开始她哭嚎,后来压根没力气,只能闭着眼吸气、呼气。
至于康熙的话,她没怎么放心上,说再多动听的话,也不能替她分担一点痛苦啊。
“啊~”
她痛苦的发出一声低吼,为什么、为什么人生孩子就这么难,不能像树开花、鸡孵蛋那样简单啊啊啊啊!
她挣扎着蓄力,想要把下腹的东西推出去,但是力气只推了一半就泄了。
“啊…嬷嬷,我…我好像不行…”
蓁蓁摇着头,嘴不住喘气。
产婆看她眼里无神,心道坏了,催促着荷香给蓁蓁灌鸡汤,含人参片。
好不容易等到宫口开了十指,这位娘娘却没了力气,那孩子的处境可不就危险了吗?
“娘娘,您要振作呀,小阿哥还等着出来叫您额娘呢~ ”
产婆握住蓁蓁的手,强忍着心中的焦急,耐心哄劝。
蓁蓁喝下了鸡汤,身体里彷佛有了力气,“来吧。”
“一、二、三…”
“好好好,娘娘用力呀,看到小阿哥的头了…”产婆惊喜的呼道。
是吗?
终于要见到曙光了吗?
蓁蓁继续使力,却再也不能进一步。
“娘娘,使劲呀 …”
蓁蓁无力的闭眼,紧紧地拽住床单。
她发誓,她真的用尽了力气。
产婆心中恐惧无比,再生不下来,羊水就干了,那孩子可就危险了,还是俩,这可要了她的命哦。
她便示意另一个产婆出去询问皇上,要不要借助工具帮娘娘开产道,取出皇子。
听到产婆的说法,康熙也是被吓了一大跳,他无法想象一个冷冰冰的剪子如何在娇滴滴的女人身上剪开……
他不
禁打了个寒颤。
“不可,朕绝不允许用这个办法。贵妃和皇子都要平平安安,否则朕让你全家都…”
未尽之言,更令人恐惧。
产婆白着脸进了产房。
康熙在门外踱来踱去,心下实在无法静下来。
他甚至怀疑是因为下午的时候,他胡思乱想到了难产,才会遇到这一幕,遂又重重抽了自己几巴掌。
让你嘴瓢嘴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这可把众人惊吓到了,太医和宫人们垂下头不敢去看,四妃也低头绞手绢当作没看见,只有皇贵妃硬着头皮上前安抚,“皇上,贵妃妹妹吉人自有天佑,一定能平安生产的。您别为难自己啊……”
康熙此刻心烦意乱,听着这不咸不淡的话就来气。
“闭嘴,朕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瞪完她,康熙朝着产房走去。
他担心产婆会私自用剪刀,他不放心,得进去盯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守在门口的老太医,“皇上,产房血气重,是不详之地,您不能进去啊。”
其余人也醒悟过来,纷纷跪在门前,阻拦康熙进去。
康熙看着面前这群酸腐老头就烦,一脚踹开一个,“血气重?能重得过战场上的血气?太组、太宗皇帝哪个不是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沾染的血气不比这多?你觉得他们也不详?”
拿开国皇帝来说,这谁还敢应?
偏偏最老的太医最固执,一把抱住康熙大腿,“皇上您不能进去啊…”
产房内,蓁蓁听到外头的动静也被惊醒。
皇上要进来!
她如今这蓬头垢面、表情狰狞的样子,要是叫皇上看到,那得留下多大阴影啊?
她肯定要失宠。
她可以失宠,但她的孩子不能受连累啊。
蓁蓁被这一惊一吓,激得神智清明,周身有如神助,身下一个东西流了出去。
“哎呀!生了生了!”
“还有一个呢~娘娘继续用力啊~”
蓁蓁感觉力气有所不足,要了一碟子奶饽饽、一盅花胶人参汤,风卷残云般咽下,咬住软木塞,闭上眼狠狠挣力,终于,第二个东西从身下滑出去了。
终于、终于生出来了,属实不易。
产婆将两个孩子洗干净后,用大红襁褓包上,抱到她面前,“娘娘您瞧,这是小皇子、这是小公主。”
嗬,这是儿女双全了?
蓁蓁一下来了精神,内心雀跃无比,不枉她这么辛苦生产,一下来了俩宝贝,真是值了。
她坐直身子,凑过去仔细的看,但不管怎么看,两个孩子都有些丑。
忍不住叹气,“宫里似乎没有比他们更丑的孩子了。”
她明明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生下这么丑的孩子。
她嫌孩子长得丑。
这是康熙进去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心情颇为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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