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师爷等人反复解释且出示安阳县衙的令牌后,他们才放松警惕。
从他们那儿得知,临水镇受此灾已有一段时日,逃离的居民十不存一。
“为何不去安阳县县城寻求帮助,临水镇虽然所属扶桑县,不归于安阳,可若求助于李县令,其定不会置之不理。”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回答:“因为不敢。”
“屠灭镇子的贼人是由扶桑县令的人带过来的……”
“若安阳县令也与他们是一伙的,岂不自绝生路。”
“况且已有过近三十人选择出山求助凤梧知府或往周边各地传地消息,可无一人回。”
“这……”杜师爷惊悚得说不出话了。
忽然传来了咳嗽声,与他们交谈的少年们跑回了洞内,他们跟在后面,进去后发现洞里躺着的人远比站着的多。
好在他们被找到了,不然患着重病在这山上绝无活下来的机会。
把他们劝下了山,又喊了一些人去把那些病号抬过来,一通忙活后已经到了申时。
去通报的人随着县令李文长以及大队人马来到了这里。
李文长吩咐完后直接来到了归琅面前,抱拳道:“秦先生,你看此处人所患之病……”
归琅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回答道:“疫病,且更为严重。”
“看来所寻源头便为此处。”
说罢,李文长叹了一口气,“本官护一县安宁,曾为此自得,以为尽责,却不曾想万民仍于水火之中,安居一隅焉能长久……”
归琅听他感慨,目光却放在了不远处的河流之上。
他隐隐有种预感,或许这段时间他都去不了太河城了。
……
预感成真得非常快,三日后,李文长派往四方探查消息的人便带来了许多不好的消息。
扶桑、伯延、枫杨等多地疫病横行,贴出告示看上去很严峻的安阳县反倒成为了情况最轻的地方。
李县令等人看着地图上被圈出来的一块块地方头疼不已,而归琅也遇到了麻烦。
安阳以外其它地方的患者重症居多,需要用到特别开出的方子,但上面的一味药已经供应不足了。
几位老大夫算是掏光了自家医馆药堂的存货。
一群大夫为此苦恼,正商量着有什么药材可以替换这一味药时,范大夫忽然有了想法:
“此药素来难以采购,不过有一人定有门路,可惜他不是个好说话的。”
“范大夫莫非说的是……城西那位奸商?”有大夫立刻反应了过来,接话道,“全福楼那位虽本事大,但着实少了几分良心。”
“有方法还是得去一试,我这就去请李大人同去全福楼。”王守徳从不拖沓,说去就去,只是在跨出门槛时还是感慨了一句,“只希望他能看在李大人的面子上帮上一帮……”
归琅听到“西城门”“全福楼”等字眼隐隐觉得耳熟,于是也跟着王大夫一起出了门。
到了李文长那儿,他自然是应了,放下了手中的事务,随众人到了全福楼。
全福楼在城西并不止一座楼,地方很大,正中挂着个鎏金的大招牌,上面用有力的瘦金体写着“全福楼”三个大字。
整体装潢大气,每一处都彰显着工匠的精巧心思,几乎是将“有财”二字刻在了门户上。
安阳城如今商户大多闭门不开,全福楼却不一样,楼内伙计仍来来往往地招待客人,仿佛外边发生什么都不能影响他们。
李县令来了全福楼,楼内伙计立即就去通知了许祯。
不一会儿,归琅便见着了这位大夫们口中的奸商。
模样比想象中的年轻,约莫二三十的样子,眉目俊朗,穿着绛紫色的袍子,见了来人,阔步上前抱拳道:“不知李大人来此,有失远迎。”
说罢,吩咐人将他们带入了一处谈事情的房间,备好茶水点心,十分客气。
李文长忠直守序,鲜少与这有手段的富商打交道,但也不如京官出身的官员般看不起商人。
他和和气气地跟许祯道明了来意,希望对方能帮忙采购一批药材。
许祯显得很为难,“李大人高看许某了,如今这世道人都难活更何况是那些精贵的药材,这味药的产地被战乱给折腾了……”
“那许当家能否购置到一些存货?”李文长希冀地问道。
可惜许祯看着年轻,实际上作为商人奸滑老道得很,东推西拒了半天,很明显不想掺合进这事。
最后竟然连全福楼资金亏紧这种荒唐理由也扯出来了。
跟着来的人对这位奸商在心中简直鄙夷到了极致,世上真有如此重利冷血之人……
李文长也明白此路不通,他拿捏不了许祯,而安阳县衙也拿不出能让他帮忙的钱财,只得另想办法。
正准备离开时,一直当背景板默默观察的归琅却开口了,他声音清冷,宛若三月带着一点凉意的清泉。
只见他道:“敢问许当家可识得刘江河?”
这突兀的一句让许祯脸色瞬间变了,看向了秦归琅。
其实对方一进门,他便注意到了,许祯走南闯北做生意,最会看人,而这位白衣年轻男子即使始终一言不发,也无法让人忽视其存在感。
只是,他如何会问出这句话……刘江河那蠢夫又怎得结识了这般人物?
几年不见,还是给自己找麻烦。
许祯短短一瞬间脸色变了又变,让李文长等人都大为诧异,头一次见这许当家扯下了笑脸面具,露出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不过他冷静得很快,抱拳问道:“不知阁下是何人?又从何得知此名,望与许某细说一二。”
王大夫见许祯语气有些不善,便皱眉替归琅答了,“这位是临祉府游历而来的神医秦先生,原是经过安阳县,却因听闻疫病救人心切留了下来……”
王大夫洋洋洒洒将秦归琅行医救人舍身治疫的事又好好说了一说。
听得归琅都侧目看了他好几眼。
许祯自动过滤了一大堆夸赞的话,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心中的一丝警惕渐渐放下,脸上笑容浮现,“许某可否有幸邀秦先生聊上几句?”
归琅点头,他问出那句话自然是正有此意,哪怕刘船家的关系帮不上什么忙,他也有办法说服这位奸商寻药。
待李县令等人离开,楼内伙计便将二人引到了一个更加清净的隔间,又重新奉上茶水。
归琅端起青瓷杯轻抿,是上好的碧螺春。
他没有玩话术遮遮掩掩的打算,不等许祯再次询问,便将当日刘船家的话复述了一番。
许祯轻笑,转动着手中的瓷杯,“我那兄弟能道出我的名字,定然是承了您天大的恩情。”
归琅没有回答,承他恩情的是刘江河,并非这位许当家,无论他们是何等交情,他都没有打算将这当做筹码,不过是借此与对方谈一谈。
不料,许祯忽然将杯子放在桌上,“想不到我许老五也有主动做亏本生意的一天……
“三日后来全福楼,你要的药材我自会搜罗齐全。”
归琅目光略带诧异,他还未拿出真正用来说服这位商人的东西,对方竟就接下了。
许祯没有半分详说他与刘船家交情的意思,归琅也没有过问,谢过后便辞行了。
不过他依旧能从记忆中船家说起许老五的评价,以及许祯听到问话时的表情猜出些许。
大抵是兄弟分歧多年未联系之类的……
回到县衙,李文长及大夫们听到许祯会帮忙后表情出奇的一致,都跟见了鬼一样。
毕竟那可是生意做到各地,谁面子都不给的奸商。
不过无人对归琅的话表示质疑,只是看向他的目光又敬佩了几分。
三日后,全福楼果真收到了那味药材,据楼内伙计说许当家砸钱心痛得不想出来见他们,让众人赶紧提货走人。
虽有了药材,压住外头几县糟糕的情况仍是件难事。
李文长试图通信本地知府及周边县令,却不曾想他们都早已卷铺盖走人。
朝廷势微,天下乱象,谁还真把这任命当回事,像李文长这样的地方官员终究是少数。
好在远在临祉府的萧映宁派了人手过来帮忙……解了燃眉之急。
归琅夜以继日地忙碌,整理出了八个主要药方让李文长传向各地,但许多严重的区域他还是选择亲自前往。
因为必须得有个人站出来管控,李文长不适合离开安阳,所以只有靠药方已有一定名声的他适合前往,稳住人心。
得空时听说毅勇侯又攻下了两城,归琅坐在驻扎的营地外望着月亮,心头沉重。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收到林老的信了。
“秦大夫,您先去歇着吧,已经忙了几天了。”
赵护,也就是归琅初到安阳城时所见的那个贴告示的小差役,担心地凑了过来。
他受李大人之命照顾秦大夫,而秦大夫这几天忙得没有合过眼睛,他看着实在着急。
“无碍,我心中有数。”
赵护默默地退到旁边,望着月下一袭白衣的身影,只觉得百姓间传的那些话还真有点道理。
或许秦大夫真是那天上谪仙,人间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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