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浅今年三十岁了,比明祎都大三岁。她是最早一批入朝的女官,曾受先太后器重,也曾是最闪耀的明珠。自去岁先太后去后,明祎拜相,她便慢慢退到二线。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太后器重张明浅,而当今陛下却宠爱明祎。
顾锦瑟敛住笑意,静静地自我想了会儿,“这件案子得查到底,我想知晓背后究竟在玩什么鬼呢。”
“自然要查到底,我曾记得当年先太后用女官,掀起一波风云,朝堂内外,一片骂声。风云叠起,言官死谏,武将大骂,这道梗永远过不去。其实许久前,也有女子从军,不过未曾接触到核心。如今,我与张明浅几人站在朝堂上,压制那些男人。他们郁郁不得志,觉得是我们的错。其实不然,没有我们,他们照样出不了头。”
“周壁之流不在少数,今日挨了打,平息一时罢了。”明祎冷笑。
顾锦瑟仿佛回到了现代世界,其实在现代,依旧有许多男性与周壁的想法一样,无法根除,只能遇招拆招罢了。
回到顾府,已是黄昏,明祎更衣去东宫。
顾锦瑟坐在一侧看她将一套套厚重的公服穿在身上,威仪万千,“明相,陛下身子如何了。”
“一般一般。”
顾锦瑟明白,意思就是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坏也死不了,时不时来这么一闹,靠着汤药吊着。
明祎入宫去了,顾锦瑟补眠,小憩片刻,杜衍来了。
杜衍寻问秦昭一事,相比较顾锦瑟的知道范围,杜衍知晓的事情更多。
顾锦瑟趁机询问细节,杜衍面露不满,说道:“秦昭初来,诸事不懂,那日秦昭留下,夜色漆黑,那人进了她的房间,言辞侮辱,手脚不干净,秦昭愤恨,直接告上殿。”
“原来如此。”顾锦瑟知道此案的难处了,压根就没有第三人看见,对方不承认,秦昭心中不平,她怪道:“为何将秦昭看管起来,那人可曾看管了?”
杜衍冷冷的抬首看她:“没有。”
顾锦瑟摸摸自己的心口,有些气恨,但很快,她就将自己安抚好,不能冲动行事。
“秦昭是自杀吗?”杜衍见少年人神色晦暗不明,一会儿瞪眼一会儿舒展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顾锦瑟笑道:“我怀疑是监守自盗,先用迷药将秦昭迷晕,然后将人勒死,我有许多问题不得解。我更怀疑是上头的人平息外间谣言,故意杀害秦昭造成畏罪自杀的模样。杜大人,我对上面几位不了解,你觉得呢?”
杜衍脸色大变,神色明灭不定,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胆子很大,竟敢妄议太子殿下。”
顾锦瑟摆摆手,怕什么,不过是一小弟而已,“杜大人,你也赞同了对吗?还有一种可能,对方想陷害张明浅,秦昭是昨日死的,与张明浅离开的时间吻合,所以我才说我有许多问题不得解。我更偏向于后者,杀人陷害张明浅。”
“你就那么肯定?”杜衍脸色不大好了。
“不肯定,我有许多内情不知晓,我就是猜测罢了,想必明相已有定夺,但是她不告诉我。”顾锦瑟唉声叹气,自己就是瞎猜测而已,貌似没有第三种可能了。
杜衍听得认真,再看少年人,她有两道秀气的眉毛,细碎的刘海下一道疤痕破坏了俊美之感,明明是温润如水的神态,偏添几分丑色,但不可忽略的是容色更盛。
少年人敢想敢猜,她们这些深处官场忠心的人却不敢问不敢想,只能顺着水流。
“顾主事的想法还是自己消化就成了,切莫说出去。”
“我只和你说了,明相都不知晓,旁人知晓了,便是你出卖我。”顾锦瑟挑眉,自己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见人就说。
她翻了白眼,杜衍笑了,道:“若是太子息事宁人,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寻人背锅,而张明浅恰好合适。许是少年人也明白,才没有与自己的妻子明说。
杜衍端起茶盏,低声说道:“顾主事,你会遵从明相的意思吗?”
“此事与我无关,我也想帮忙,但是我的能力太差了。”顾锦瑟低沉一笑,“我觉得圣意难为,明相未必能反抗,涉及根本的问题,明祎的嚣张跋扈在陛下面前压根算不得什么。”
“你很了解她?”杜衍冷笑,她竟用了嚣张跋扈这个词语。
“算不得了解,我的缺点,她会帮我改正。她的缺点,我会当做看不见。”顾锦瑟戏谑地笑了。
杜衍不去理会她的嬉皮笑脸,再问:“倘若这回明相站在太子一边,你会失望吗?”
“会失望,但我知晓她努力过了,但我信她,此事终将不会这么简单结束。”顾锦瑟抬眼看向外间虚空,明相曾说过,公道是要自己争取来的。
她不是天地的主宰,只是一个女人。她又不是梁山好汉,路见不平一声吼,再者,吼完了都没有用,还有可能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她白了一眼,杜衍含笑道:“你真的很奇怪,张明浅说你很有正义感,但是你现在又说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杜大人,你盯着我做什么。我不过是几千官员中一人罢了,官职不高,家里又没有爵位继承,我能做什么?”顾锦瑟莫名,自己的想法代表自己,与其他人并无关系啊。
她笑了,杜衍瞪她一眼,“算我看错你了。”
顾锦瑟翻了翻白眼,“你自己去帮秦昭啊,此事并无证据,对,你连证据都找不到,你怎么帮秦昭。你我能做的便是静观其变,我倒也罢了,反是你,切莫惹祸上身。”
你能耐你上啊,你以为是肉盾抗打啊,不如学学小鲁班,隔着距离射一枪,赶紧跑,先保护自己再说。
杜衍走了,顾锦瑟冷哼一声,心中也是无奈,丞相只是丞相,又不是皇帝。再说皇帝就爱名声……
顾锦瑟灵机一动,唇角弯弯,名声嘛,谁不喜欢呢。
吞吞从秦家回来了,后续事情交由刑部去查,她们目前知晓的信息已然是核心的。
东宫已然陷入冰冷气氛中,属臣都被明祎赶了出去,两人一坐一站。
明祎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如此阴私手段,谁教殿下?”
“明相说什么,孤不明白。”太子气定神闲。
明祎拍案,怒道:“宫里杀人灭口的阴私手段用在一介女官身上,殿下真是好手段,这么多年来读的圣贤书都被你吃了不成。我知当你优柔寡断,竟也这么狠毒了,那是一条人命。”
太子被明祎压得喘不过气来,脸色通红,“阿姐手上沾染的人命少吗?秦昭攀扯上司,本就有罪。”
“罪不至死,你不仅将人杀了,推到张明浅的身上,一石二鸟吗?”明祎目光清冷,单手负在身后,浑身气息冰冷。
太子脸色一僵,旋即恢复往日儒雅的神色,“陛下常令孤向明相学习,如今,孤做的远不如明相罢了。”
“不知悔改。”明祎停顿片刻,一呼一吸间又笑了,笑意冷酷,道:“此事太子不必再参与,臣会继续查下去。”
太子拍案而起,“明祎,你休要放肆,陛下令你助我,不是让你肆意妄为。”
“臣所为,对得起天地,对得起殿下。”明祎揖礼,缓步退出殿宇。
匆匆离开东宫。
太子追出东宫,在宫道上将人拦住,“明祎,此事父皇也知晓,息事宁人是最好的结果。”
明祎垂眸:“臣信陛下是一明君。”
太子言道:“你不清楚吗?”
宫道冷清,四下无人,两人对面而站,太子昂藏七尺,明祎抬首看着他:“此事,臣不答应。大不了,鱼死网破,你在意这个储君位,我不在意,阿娘也不在意。”
闻及阿娘二字,太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沉浸在过去许多年,也该醒醒了,你站在何处?你站在本朝权势顶峰之处,唯有孤成了天子,所有的冤屈才会洗刷。”
“我沉浸在过去,也是你逼的。”明祎越过太子直接走了。
太子站在原处,闭目良久。
明祎直接去求见皇帝。
内侍长匆匆从殿内出来,悄悄说道:“明相,此事您莫要管了。”
明祎深吸一口气,语气冰冷:“回禀陛下,我知晓了。”
顾锦瑟在家看账簿,与管事们待了许久,知晓几月来的进账后陡然觉得很满足。在家的时候每月都有月钱,家里进出与自己无关,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掌家了,才知钱如流水。
尤其家里百余人的工资,每月一算,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左思右想后,顾锦瑟就开始胡思乱想,明相嫁进顾府后,纯属是吃饭不干活,尤其是将赤玫吞吞吐吐几人塞进来后,顿时拉高了顾家仆人的月工资水平。
顾锦瑟坐在软榻上,神游天下,明相光进不出,果然是省钱的好手。
啧啧啧。
明祎回来时,就见女孩在榻上发呆,小嘴啧啧几声后,眉眼微扬,似在嘲讽。
神色偏于可爱,她蓦地止步,转身看到桌上许多账簿,下意识明白过来。
“顾主事,你是嫌弃我吃饭多吗?”
顾锦瑟转过身子,笑眯眯地看向突然回来的明祎:“没有,你一个吃饭而已。”
“那你在嘲讽什么?”明祎望着她笑,冷艳的唇角徐徐弯曲,然而,慢慢地靠近她:“我知道你想什么,想说你我是公平的,对吗?”
明祎的笑,似隆冬腊月的冬阳,带着微微暖意,可风一吹,可还是觉得和冷,
“你回来啦,我们吃饭吧,我饿了。”顾锦瑟下意识避开这个话题,立即招呼春月上菜,自己巴巴地拉着明祎的手,“我让人煲汤了,可补呢,你这么瘦,该补一补。”不仅有汤,还有各种新鲜做法的菜肴,明祎看着一盘红色的猪肉,“这是什么?”
“糖醋排骨,又酸又甜,可下饭了,保管让你忘了外面的烦恼。”顾锦瑟看她一眼,勤快地给她盛了些鸡汤,“多吃些。”
外面的风云暂时不论,坐下来,灯火辉煌,少年人唇红齿白,笑意温软,明祎的心忽而定了下来。
一切的不快都被抛开了。
明祎无法接受又甜又酸的菜色,顾锦瑟唠叨着各色吃饭,说东说西,各色吃食,中国远古时代到现代,先是生吃再到火烧、煲汤、各种调料,都是先人们的智慧。
她说着,明祎听,寝不言食不语的规矩压根不存在。
一顿饭吃了许久,顾锦瑟吃得很饱,收起碗筷后,顾锦瑟这才说起杜衍。
有些问题终究还是要说的,但明祎没有心思再说,有心避开。
顾锦瑟只好不说了,“睡觉吧,明日好忙呢。”
她喜欢早睡,不等明祎回应就先爬上床,而明祎枯坐桌边。
时间在悄悄消失,顾锦瑟很快就睡着了,明祎过了很久才回到床上。
秦昭一案归咎于他杀,证据指向张明浅,同时,张明浅被停职,留在家中。
顾锦瑟早出晚归,皮肤又白了几分,明祎也学会调侃几句了。
□□日后,皇帝身子渐好,第一件事,便是罢免张明浅礼部尚书之位,调出京城做一县令。
秦昭一案,就此结束。
夏日酷热,落了一场雷阵雨,明祎病了,顾锦瑟请假在府上照顾。
夜里再度下起了雨,噼里啪啦,婢女进来关窗,雨水打了进来,明祎醒了,睁开眼睛,一侧的顾锦瑟还没睡,拿着医书在看。
明祎脸色苍白,见她看得认真,索性凑过去看。她惯来冷漠自持,忽而靠近,吓得顾锦瑟丢了手中的书。
“你醒啦。”顾锦瑟摸摸她的鬓发,又探探额头,“你不发烧了,饿不饿,我让人熬了些粥水。”
雨水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灯火也被窗户里透出来的风吹得四下摇曳。
顾锦瑟爬了起来,将锦帐挂了起来,一身红色的寝衣挂在身上,从明祎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春光,肌肤雪白。
明祎忍不住笑了,低咳一声,牵动肺腑,接连咳嗽几声。某人不知内情巴巴地过来给她顺气,拍过脊背,又扶着她起来,关怀备至。
然而靠得太近了,明祎不需抬眼就看到了,她实在忍不住了,抬手去给某人整理襟口,然而,发现襟口本来就很低。
她震惊:“你的衣裳为何这么低?”
顾锦瑟好歹是新时代青年女性,低头看了一眼,襟口分明是到锁骨,哪里低了,她看了一眼明祎的寝衣,道:“是你的太高了,你都恨不得将嘴巴也藏起来。”
明祎脸色通红,也分不清是咳嗽导致还是羞红的,她十分正派地理顺了自己的衣襟。
顾锦瑟不悦了:“我下回也给你做几件,我们一起穿红色。她说完顿了顿,添一句:“红色低领的寝衣。”
明祎咳得更加厉害了,大有无法停止之势。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雨夜下让人更加揪心,顾锦瑟也没有调笑的心思了,将人抱在怀里,唤人拿杯烫水,“你喝下去,会好受些,再不行,吃颗糖止咳。”
明祎面色憔悴,伏在她的怀中,贝齿咬紧着唇角,听到那句吃颗糖止咳无端笑了起来,忍着说道:“你与我阿娘相似,吃糖止咳,当我还是孩子呢。”
“与孩子无关的,咳嗽止不住就吃颗糖,含在嘴里,暂时止住咳嗽,我自己试过无数回。”顾锦瑟忧心极了,简单感冒而已,怎么迟迟不见好。
看着明祎憔悴的眉眼,下颚尖尖,不由得口齿发苦,她说道:“有人将你当孩子宠,不好吗?”
婢女端了热水过来,顾锦瑟试了试温度,有些烫,此时喝下去刚好。
“有些烫,你忍忍。”
明祎阖眸,顺着少女的意思喝下一杯烫水,喉咙里似乎不痒了。
大雨越下越大,伴随着大风,树叶被吹得呼呼作响,婢女们出出进进,浑身都湿透了,好在夏夜并不是很冷。
明祎靠了会儿,听着风雨声,顾锦瑟不敢逗她了,小心握住她的手腕,“你在想什么?”
“好久没有安静的听着风雨声。”明祎歪靠在她的肩膀上,恍惚间回到许多年前。
那年母亲带着她住在别院中,樱花开遍庄园,依山傍水,结果后又是大风大雨。夜里的时候,阿娘几度担心果子想要去出去看看,风太大了,没敢出去。
清晨起晨曦洒遍大地,风停雨停,阿娘出去一看,花瓣果实都被风吹落了。阿娘落了几滴眼泪。
顾锦瑟握着她的手,不敢言语,明祎心情很好,温和道:“我们种些樱花,可好?”
“好,明日就种,我来种。”顾锦瑟细细端详她面上的笑容,温柔可人,倒不似平常的冰冷。
婢女将粥端来,顾锦瑟去接,明祎按住她的手:“不想吃了,留着明日吃。”
顾锦瑟迟疑,想起小的时候她感冒发烧不想吃东西,母亲从不逼她,说饿不死,舒服些就好。
“都送回去。”顾锦瑟也不逼迫明祎了,唤退婢女,扯下锦帐后,两人再度躺下。
明祎侧身看着,看着对面的少女,犹豫几番后,伸手摸摸她的鼻梁,“顾锦瑟,你说、你为什么那么有耐心呢。”自她病后,顾锦瑟对她就很好,温声细语,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得有些过于虚幻了。
“简单啊,我喜欢你,想你好,平安喜乐。”顾锦瑟微笑道,也不躲开,就这么任由她摸着。
明祎的手指纤细,拂过鼻梁,慢慢地落在顾锦瑟的唇角上,她自己却闭上了眼睛。
有些虚幻,像是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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