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度从宫中出来后便怒气冲冲的了王府,尚善和杜尔佑他们叫都叫不住,只得怏怏各各府。广东满城上下万余人丁都叫太平军给屠了,明儿个消息传出去,还不知正白旗和镶蓝旗要闹哪样呢,毕竟死得都是这两旗的牛录。旗里上下哪家不沾家带故,一下死了这么多人,怕是半个八旗都要哭出声来了。

    济度带兵去广东,达素带兵去福建,肯定也要从各旗抽丁,若没广东这事,事情倒也好办,如今却是不好弄了。往福建去的倒好办,只是打海寇,风险没那么大,往广东去的能不闹上天,这都叫人家杀了一万多,还去!

    一众王公大臣没一个同意皇帝这么安排的,最好的办法是给潮州的吴六奇和韶州的唐三水升官加衔,然后抽些绿营兵去助战,叫他们汉人打汉人。而不是前头死了两千多满州子弟,后头再派几千去。这种做法,对满州国本伤害太大。

    内大臣们看得更是准,太平军在广东闹得再凶,可左右还没占领广东全省,又有广西在边上牵制,他蹦不出来,表面上做些文章即可,勿须大动干戈派大军征讨,等到收拾了云南的永历小朝廷,朝廷都没了,广东和其余地方的明军还不是立时就分崩离析了。到时大清给他们条生路,派人去招降,还不是乖乖的剔发易服归顺大清。真有不知好歹要顽抗到底的,从入滇大军抽几支出来怎么也能把他们扫平了,哪里需满州子弟去流血流汗。

    可皇上非不这么干,硬是把本该去福建的济度调去广东,再改派内大臣达素去福建,这朝令夕改的可不是好苗头。而且这样一来原本调拨南下去福建的兵就要跟着去广东,达素这边总不能一个人去福建吧,这还得调牛录,一来二去,得调多少牛录才够?

    便是一向支持顺治的岳乐对于这两道旨意也是心中不满的。他知道皇帝之所以叫广东立即出兵围剿太平军,是因为那个洋玛法的朋友在澳门叫太平军欺负了,可国家大事焉能因为私人之事而随意改动处置?休说一个洋玛法了,就是亲玛法的朋友也不能影响国事!

    岳乐出午门的时候看到一人跪在宫门前。却是平南王尚可喜的次子尚之孝,皇上准了尚可喜的奏,叫尚之孝在汉军镶蓝旗里做了个都统,瞅他这样,怕是知道广东的事情。在午门外磕请圣恩准他南下报仇呢吧。

    有人不禁想道,平南王尚可喜已经死了,世子尚之信现在也没个下落,说不得也叫太平军杀了,那这尚之孝便成了平南王爵位的唯一继承人,却不知皇上是不是要让这尚之孝袭爵。

    岳乐却是摇头,平南藩下的汉军都不在了,尚之孝想袭平南王的爵怕是很难。当年靖南王耿精忠死后,皇上就不想让耿继茂袭爵,硬是拖了几年。要不是太后发话下来,耿继茂根本就不可能成为靖南王。现在耿继茂降了明朝,有他这恶例在,尚之孝袭爵恐怕没什么指望了。

    尚之孝只那么跪在那里,也不喊,也不哭,看着叫人颇是心酸。范文程出来时叹了口气,问宫门守卫的侍卫可曾进宫替尚之孝禀报,侍卫说已经报了,可皇上没发话要见尚之孝。

    范文程无奈。皇上不肯见尚之孝,他又能如何,他现在已经致仕在家,虽列名议政大臣。可除了要紧事才上朝,其余时间都是不问朝政的。尚之孝这事,他更不好过问,于是上了轿子府。宁完我同样如此,不愿替尚之孝去向皇帝求什么情。

    济度到王府后,就见嫡福晋博尔吉吉特领着几个侧福晋在看一个汉人侍女在那唱着什么。

    因为大清奉行满蒙联姻。要求皇帝和王爷贝勒们带头娶蒙古女子为妻,所以济度这个亲王的嫡福晋就是科尔沁多罗贝勒绰尔济的女儿。另一个侧福晋吴鲁特也是博尔吉吉特氏,乃是蒙古都统布彦泰之女;第二侧福晋博尔吉吉特氏,是二等侍卫尚阿泰之女,只有庶福晋额塞礼氏是满州女人。

    女人们见王爷进来连忙上前请安。那汉子女子也匆忙跪下磕了个头。见王爷脸色不好,女人们全都敛起笑容,不敢出声,只有福晋博尔吉吉特氏陪着笑脸,请王爷上座叙话。

    济度仍然站在门前,一双眼睛阴沉沉地轮流打量他的福晋们,竭力压着火,用讥讽的口吻说:“你们刚才在做什么?这么高兴,听着这么来劲?”

    女人们垂下眼睛,她们可不傻,哪个不晓得王爷这话带着剌,因此谁也不敢答话。那汉人女子脸都吓得白了。

    济度往厅内走了几步,突然大吼起来:“你们也喝迷魂汤啦,把汉人的东西弄到我府上,混帐!滚,给我滚,统统都给我滚!”

    侧福晋们惊惶满面,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那汉人女子更是吓得腿直哆嗦,要不是边上有个丫鬟扶了她一把,怕是都走不动道。

    女人们被吓得退出去后,济度还不甘休,对着她们的背影追骂一句:“再敢在我府上弄汉人那一套,看我不扒了你们皮!”

    “橐橐橐”的旗人女子木底鞋一阵乱响,女人们溜得飞快,眨眼间都消失在济度的视线中。济度余怒未消,转过脸来训斥福晋博尔吉吉特:“看你把她们纵容成什么样子!汉人那些妖里妖气的东西,竟透到我的家里来了,成什么话?你不管,反倒跟她们一起瞎咧咧!”

    福晋心中有苦,不知道丈夫吃了什么药子火气这么大,她赔笑劝道:“王爷别生气了,吃饭穿衣,都是小事,何必那么认真?再说女人家谁不爱打扮?她们打扮还不是给你看?犯得着发那么大的火?”

    “我不看!这是亡国之音,亡国之妆!懂不懂?咱们满洲家要严守古制祖风,这汉俗汉风一点不能沾!你管着府里内事,风气坏了就得怪你!”

    丈夫这大帽子扣得福晋心里不高兴,可是没敢表现出来,沉默片刻方缓缓说道:“汉人的东西未必都是坏的,他们的菜烧得便好吃,你不是也爱吃他们烧得菜么。”

    济度哼了一声,没有吱声。

    见丈夫不吱声,福晋有了底气。又道:“要是都按祖先的习俗过日子,咱们还该到深山老林里,架上火堆烤黄羊腿,何必住这大殿高堂。吃这细面白米的饭、煎炒烹炸的菜呢?再说你们男人千辛万苦杀进中原,抢了汉人的江山,难道图的就是让我们女人继续过那苦日子么?这听听汉人的小曲,学着她们妆扮又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这做王爷的小题大作的?一个个跟老林子里的女人样。你这王爷还看不上我们咧。”

    博尔吉吉特氏几句话把济度噎住了,他无法反驳,却更加生气,瞪着眼指着福晋的鼻子骂道:“你就知道婆婆妈妈这一套!习俗风气是大事,不能轻移,你懂不懂?”说着探手入怀,掏出一个油纸包,摔给福晋,声色俱厉地说:“我看你是忘了阿玛的遗训了,拿着。跪下,给我仔细念!”

    “念就念!”

    福晋咬咬嘴唇,打开这尚有济度体温的纸包,拿出那块写满满文的白绢,跪在地面的毡垫上,展开白绢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白绢上抄录着老郑亲王、济度的父亲济尔哈朗在病重垂危之际向顺治皇帝所上的奏疏。

    “太祖创业之初,日与四大贝勒、五大臣讨论政事得失,咨访士民疾苦,上下交孚,鲜有壅蔽。故能扫清群雄,肇兴大业。太宗缵承大统,亦时与诸王贝勒讲论不辍,崇奖忠直。录功弃过,凡诏令必求可以顺民心,垂久远者。又虑武备废弛,时出射猎。诸王贝勒置酒高,以优戏为乐,太宗怒曰:&039;我国肇兴。治弓矢、缮甲兵,视将士若赤子,故人争效死,每战必克。常恐后世子孙弃淳厚之风,沿习汉俗,即于慆淫。今若辈为此荒乐,欲国家隆盛,岂可得乎?然后布之诏令,庶几法行民信,绍二圣之休烈”

    福晋一句句读完,眼中已是噙了泪,却不是为公公遗训感动,而是觉得委屈,她默不作声将白绢捧交给济度。

    济度接住,哼了一声:“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博尔吉吉特咬牙道。

    “起吧!”

    济度不看福晋,虔诚地、认真地把白绢折叠整齐、包好,郑重地收怀中。

    福晋小心翼翼的上前为丈夫奉上茶水,悠悠道:“王爷进宫前还好好的,一来就发这么大火气,却不知何事惹着你了。”

    “福临他”济度张嘴直呼顺治的名字,顿了顿,却还是道:“皇上改了我的旨,要我领军去广东。”

    “广东?不是和福建都在南方么,你去便是了,有什么值得气的,左右皇上也是让你去福建的。”博尔吉吉特有些困惑,去福建和去广东有什么区别,值得丈夫如此发怒。

    “你懂什么?”济度看了福晋一眼,叹口气道:“哈哈木死在广东了,尚可喜也死了,李率泰叫人家捉了,耿继茂投降了。”

    这一连的人名把博尔吉吉特惊得不轻,失声道:“可是明朝那跑到云南的皇帝领着大军打广东了?”

    “不是。”

    济度摇摇头,不想和福晋说这些军国大事,说得多了她也不懂,便挥手示意她下去,又吩咐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少出去。皇上因为罢议政的事情记恨着我,这次把我改派广东便是给我颜色看呢。”说完朝外面伺候的下人吩咐了声:“去把纳海、季达理、宜尔图他们叫过来,让他们马上来!”

    纳海、季达理、宜尔图他们都是曾随济度出征过的八旗将校,这一次也是准备随济度南下福建的。

    博尔吉吉特见丈夫召纳海他们,知道是商议南下广东的事情,便退了下去。

    济度召集手下得力将校议事时,几里外的同安侯府,郑芝龙终是拿定主意,将一封密信交给了郑二,让他马上发出去。

    虽然同安侯府一直处于清廷的严密监视中,但郑芝龙却另有途径与其子郑森联络。这封密信只有一个字“可”。

    郑二带着密信消失在夜色中后,郑渡看了眼父亲郑芝龙,低声道:“是否着手安排离开京师?”

    郑芝龙却是摇了摇头:“你大哥这事还不知能不能成,广东虽有大变,但当年李定国还不同样杀了尼堪和孔有德,结果却也没能撼动清廷。且再看吧,若是永历朝廷真能成事,我们再作安排也不迟。现在若是走,则就前功尽弃了,万一还和当年一样,咱们就没退路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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