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江进酒来了位访客。却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刘经理提到的公孙治。

    公孙治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任谁都看不出他已年过六十。

    他的头发乌黑发亮丝毫没有染过,非要仔细找的话,只能在鬓角处挑得几丝白发。额头上虽然有三道岁月难以磨灭的沟纹,脸上的皱纹却细而少,肉皮紧实,肤色稍黑无任何斑点。脸色红润,唇红齿白,总之在他的脸上很难找到衰老的迹象。

    唯一的缺陷,在他的右耳尖上有一道缺口,伤口整齐,为利器割伤。再瞧他腰板挺直,一身墨蓝色唐装被他撑得饱满圆实,走起路来沉稳有力,架势如同武馆的师傅。说他是三十岁的人,一点都不夸张。

    公孙治的来头更是不小。十六岁获得全国武术大会少年组(指定拳术、自选枪术)冠军,十八岁再次获得男子全能(拳术、刀术、枪术、自选拳术、对练,五项全能)冠军。之后因家境问题弃武从商,既能吃苦又好学,很有上进心,没几年他就从一个卖饮料的业务员晋升到地区经理的职位。

    二十三岁的时候,他的老板去香港发展,把他带在身边,却没想到一年就垮了。人生地不熟的,他只能从底层做起,不想误入歧途。由于他功夫了得,在尖沙嘴哪个不晓得天豪哥——当时他更名换姓为顺天豪,是他的大哥帮他取的,觉得这个名字更霸气。

    帮会的生活表面上风光无限,但说到底是在刀口上过日子,有凶险,尤其是走霉运的时候。

    在他二十七岁那年,他的老大被人扳倒,他也被人追杀。即便他的武功全国第一,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屡次遭人暗算,好几次险象环生,但不是每一次都能侥幸避过。在他潜逃到四川的时候,被多人围攻逼落山崖。

    总算命不该绝,公孙治掉在一棵百年老树上。茂密的枝叶起了缓冲作用,坚韧的树藤缠住他的身体。但是他的肋骨断了四根,左臂和右腿骨折,全身十几处磕碰伤,已是半死之人。

    晕迷中在树上挂了一天一夜,碰巧一位道人经过把他救了下来。

    道人懂医术,且方圆几十里内无甚人家,公孙治只能留在道观中修养,足足养了四个月。

    在疗伤期间,由于道观里没有任何娱乐设施,只有三大箱子的书,他闷得发慌只能去看书。

    可令他没想到这三箱子的书,除了道经,更是五花八门种类繁多。如医书,历史书籍,武功图谱,玄学类书籍,地理书籍,天文书籍,人物列传,时政论事,琴谱,木艺,古建筑设计……全是毛笔字的手抄本。

    在众多类别中,公孙治对玄学类书籍倍感兴趣。尤其是命理,数术,相学,风水,驱鬼捉妖的法门,吃饭睡觉书不离手,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救他的道人乃是世外高人,为正一道真传弟子田正国。

    说起田正国的身世十分叫人同情,他自幼父母双亡,留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只能做一个路边乞讨的小乞丐。十岁那年,由于瘟疫横行,田正国命悬一线,幸得当时道人下山施药他才得以保存性命。然而瘟疫之后又闹灾荒,人人都吃不饱,更别说乞丐了,饿死者甚多。这个时候出现很多偷抢粮食的流民,田正国也跟了风。可第一次偷粮就被人拿下,幸得道观观主相救才没被人打死。

    这也是两人的缘分,当时田正国身受重伤,观主留他在道观中修养。得见田正国全貌,观主便知他天赋过于常人。后与之相处中观他品行端正,便收他为弟子,倾囊相授。

    时光匆匆,田正国学成后没多久遇到变革,这道观上上下下都成了牛鬼蛇神。幸亏观主窃视天机知有大难,带着田正国等第子十余人隐入山林,乔装成山民方得以避过批斗的潮流。

    多年后,观主已然年迈,他喜欢山林之清幽,打算留下颐养天年。望天叹道法之没落,弟子们正当壮年,令弟子们出山另谋生路,别在深山里虚耗。然而田正国哪忘得了救命之恩,师承之恩,甘愿留下来照顾师傅。

    几年后观主逝世,出山的弟子们为了纪念师父,在山中修建一所道观。

    田正国为师守墓独居道观,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后来凭着他的医术在周围的乡镇里留得声名,加上卖中药材,收入颇为丰足。倘若遇到迷信之人,看看风水选选阴宅,收入更加乐观。

    这就是缘分。

    若田正国不继续深居山林,不做医生,便不会常常上山采药,公孙治就不会及时得救。若公孙治受伤轻微,便不会闷得看书,就不会得知自己对玄学抱有浓厚的兴趣。若他生得一副邪相,田正国就不会产生收徒的念头。

    公孙治一学就是六年,几乎把田正国一身的本领学完,这时显得有些按捺不住的架势。田正国早算得他与道家有缘无分,只盼着他能把道法传扬下去,便由他出山。

    公孙治出山后,心想香港人很迷信,凭他的本领定会闯出一番名堂,于是重返香港。

    数年过去,他付出无数的血泪与汗水,不仅建立颇具规模的道观,还培养出四名得意弟子传扬道法,并用他生平所学换来了强健的创业资本。转战商界数十年,如今他已是总资产高达数百亿的集团董事长。

    不过最令人钦佩的是他驻颜的功夫,传说有人出一亿拜求他保养身体的秘方。

    公孙治有一子一女,都已结婚生子,可谓幸福美满。

    可惜在一年夏天,因天气因素他的航班取消,他的妻子只好先带着整个一大家子的人去度假地点。岂料途中飞机失事,从此留下他一个孤寡老人,再有钱也无法弥补晚年的空虚。

    如今他在管理企业事务之余帮人看看风水,与道友切磋讨论,不过是晚年的一种消遣享乐。

    话说那日公孙治到医院探望好友,就是那位曾经给刘经理看风水的先生。无意中听他说起江进酒的事,便想去探望一下,其目的是想知道江进酒为何许人物。

    这段时间报纸对江进酒的事件有所报道,都不甚详细。想公孙治好友所设之风水局为中上等级别,阴错阳差地转为恶性,其威力若没点本事的人根本对付不了。哪想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破解,并且身无任何法器,就算是身受重伤仍然令公孙治费解。于是想见见这个人,看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一瞧见,却是个面相普普通通且印堂发黑,病奄奄的小子,饶是他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也不免暗自称奇。

    所谓印堂是一个人精气神聚集的地方,面相学中常用来观人气色,占卜吉凶。

    江进酒的印堂黑得把眉毛连在了一起,所以公孙治怎么会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破坏阵局,身负重伤,坚持一夜后仍能活下来的“普通人”。

    不过更让公孙治吃惊的是,江进酒的睡相酷似他的儿子。望着他,仿佛又看到孙女拉着自己去吵醒儿子的情景……幻象总是在最美的那一刻消散,公孙治心头酸痛,可早已干涸的泪腺无法分泌泪水来滋润泛红的双眼,他不禁闭上眼睛轻揉……这一瞬间,公孙治眼角的细纹加深了几分。

    护士见江进酒正在睡觉,与公孙治说不便打扰,想要送客。刚好江进酒醒来,护士才准许公孙治进入病房。

    “您是?……”江进酒注视着公孙治,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在下公孙治……相信刘经理提到过我。”公孙治边说边走到窗前,打开一扇窗,并拉上窗帘遮住窗口,好让吹进来的风不会直接吹到江进酒身上。

    可这并不是他出于本意的关怀,而是下意识的动作。他的儿女都喜欢室内空气流通,却不喜欢被风吹。所以每当睡觉、早起的时候,他都会这样打开窗户并拉上窗帘遮风。怪就怪江进酒睡相像他的儿子,不仅勾起伤心事,就连早已停止的习惯一并引了出来。

    “啊!您就是公孙治先生,您好您好,哎唷!”江进酒想探身去和对方握手,却牵动生硬的筋肉,十分酸痛。

    公孙治见状急忙上前把他按回床上“别乱动,这伤要是不注意会留下病根。”说着拽过椅子坐在床边,为江进酒把脉。

    江进酒被公孙治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轻声问道“那个……您是说我的伤很重?”

    “嗯……不妙,不妙。”公孙治神色凝重,貌似发现重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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