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是跟着阿夕回来的。仿佛没有一点预兆,我和阿夜就这样疏远了,连我也觉得很奇怪。
“……这是什么?”我盯着眼前由山兔托起来的红色包裹问。
“这个……”山兔眼神有些飘忽,“啊,对了对了,这是我和孟婆给您准备的年玉!”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太刀立了起来。山兔耷拉着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显然是被我吓到了。
“就放这里。”
“啊,是!”山兔立刻将红色包裹放在了门口,目光又触及到了门口的一堆用木盒装起来的金平糖。
“请用吧。”我起身,将太刀放到太刀架上说。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山兔用小手抓了一大把金平糖,然后说了一句“多谢款待”就骑着山蛙立刻跑了。
我将门口的包裹拿起,然后堆放在矮桌上。
我和山兔那些小妖怪其实并不太亲近,所以这个包裹只能是晴明送过来的。
……忘了就忘了吧,还送包裹来做什么?
除了刚才那个包裹,矮桌上还堆着其他的包裹。源赖光也送了包裹来,不过,除了他自己的份,还有阿夜的那一份。
星熊童子没有把我忘了,他送来了自己雕刻的木雕——这是我唯一打开的包裹。这个木雕雕的正是我,只不过,星熊童子故意将木雕雕得丑丑的,可配上一张咧嘴大笑,反倒莫名有些可爱。
一目连大人也让风龙送来了礼物。
阿夕的包裹在大晦日那天就给我了。
但是,从大晦日那天,我再也没有看到阿夜了。阿夕告诉我,为了让整个京都的人能够平安地迎来新年,阿夜那天晚上就匆匆去退治妖怪了。
阿夕和源赖光也是,几天下来也没看见人影。
阿夜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其实我并不了解。我了解的阿夜,不过是从阿夕身上透露出来的阿夜。阿夜,我的哥哥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并不知道。离别了那么久,连一开始的见面我都觉得陌生,或许是我不够了解,所以我也不相信他。
“……真是的,明明是我的双生哥哥,自己却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的手再次握住了太刀。太刀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让我有些犹豫了。
“你在犹豫。”一个熟悉的鬼魅般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这里是源氏,有着能够隔绝外界的结界。所为隔绝外界,就是无论是人还是妖怪,又或者是鬼,根本无法随意进出源氏大宅。这也是为什么当年那些巫女们逃不走的原因。山兔也是凭借晴明式神的身份,才进来的。
可是……他却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样进来了。
毫无疑问,他现在就在我的身后。
“……您还记得我?”我没有回头。
冰凉的气息离我很近,手臂上的印记在隐隐发痛。
他轻笑了一声,冰凉的手指贴在了我那只握在太刀的手上:“看来你还没有想起全部。”
我的手被他按住的那一瞬间,刺骨的寒冷直逼身上。可同时,手臂上的印记也逐渐没了疼痛。
“想起什么?”我猛地抽回手,转身却只能看见他雪白的衣服,“京都里的那些东西,是你干的吗?八俣远。”
八俣远的手还停在太刀上,他的身影将我整个人拢在阴影下,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周身的寒冷又让我牙齿轻颤。
“你已经去见过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应该不用再问我。”他回答我,“反倒是你……”
他微微退了一步,冰冷的手指捏住了我的下巴,带着笑意的紫眸盯着我:“这是最后一次了,真期待你到底会怎么做。”
“……什么最后一次?你在说什么?”
“你在害怕。”八俣远松开了手,唇边露出了笑容。
我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没错,我在害怕……你到底……不,八岐大蛇他到底想做什么?你是他的灵魂,你知道的。”
八俣远直起身体说:“没错,我知道。可是,我也想他活过来。我是他的灵魂,也终究不会背叛他。”
我的头脑有些混乱了。
“可是……他明明有力量送我出来,为什么还要等待这个机会?”我忍不住提出内心深处的疑惑。
可八俣远听了我的问题,笑意加深了:“那可不是他的力量,而是你的力量,他不过是有兴趣帮了你一把。从狭间出来,邪神会再次君临京都,京都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危机。即便是这样,你也不会离开么?”
“……我不会离开的。”我松开了他的袖子,“只要哥哥不离开,我也不会离开。”
“这样。”
八俣远仿佛是知道了我的回答,他垂了垂眸,然后抬起头看我:“有趣。我可以告诉你,为了这次出狭间,他将所有人都考虑进去了,连你也不例外。”
“你到底有什么——”我更为急切了,我不明白八俣远这样暧昧不清的行为,就好像是在帮我,却又并不是真的在帮我。
“嘘。”
他冰凉的手指轻轻压住了我的嘴唇,带着笑意的紫眸愈加让我发慌。
“与其问我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不如到京都的街上退治几只妖怪。放心,他不会伤害你。”
不会伤害……?
“紫姬小姐?”
侍女阿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焦急的语气。
“看来这件事得下次了。”八俣远轻声说,“不回应的话可是会被人怀疑的。”
侍女阿云带来的都是关于阿夕和阿夜的消息,我不能不选择退让。
退了一步,我转身出门。
不过,让我想不到的是,阿云带来的是一只身体雪白,尾巴有些发红的小狗。
“啊,紫姬小姐,您在这里!”阿云松了口气,只是她身边那只小狗,立刻跑了过来。
见我有些惊讶,阿云忙说:“这是家主大人养的小狗,取名赤雪。它日日跟在家主身边,现在却自己跑回来了。夕大人和夜大人都不在,所以……”
源赖光那家伙会喜欢这样毛茸茸的东西?盯着那只叫赤雪的小狗,我点头应下。
平日里繁荣的街道,此时也因为瘴气和妖怪的出没安静了不少。循着妖怪的踪迹,我也总算在京都的郊外,找到了带着疲惫面色的源赖光。身旁的家仆牵着马到他身边,他却摆了摆手。
他看了我一眼,又往我身边看了一下:“你怎么来了?还有,鬼切可是很喜欢它,你把它带出来,死了怎么办?”
我低头往旁边看,赤雪正抬着头眼巴巴地望着我,在瘴气里好像并不受影响。不过说到鬼切……
他真的还会回来么?
“说起来,那个时候你把神乐献祭给八岐大蛇的时候,晴明到底做了什么?”
源赖光收起太刀,微微皱了眉:“你为什么会知道晴明来了?我记得你那个时候……”
“我来之前碰见过他。”我有些费力地仰着头看他。
源赖光从我身边走过:“说起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因为安倍晴明。如果当年他没来,八岐大蛇就已经被我退治了。”
“……不可能。”我有些不确定,“就算那个时候,阿切还不知道你在骗他。”
源赖光停在了我面前,侧着身子垂眸看我:“你为源氏效力,却偏袒晴明?”
“我说的是事实。”我对上他的眼神说。
“……晴明那家伙,为了救神乐,竟然在那种地方使用了阴阳分离术。”源赖光说,“那个时候神乐已经只剩下一半的灵魂了,他却提出了用自己阴暗一面,一同与我封印八岐大蛇。”
我实在没想到时隔已久的真相是这样。我以为晴明分离自己阴暗一面不过是厌恶自己那份阴暗。还有神乐……
“那么……现在的神乐……”我有些恍惚,“到底是谁?”
“谁知道呢。”源赖光不再看我,“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吧。”
“……没必要。”我一把抓起跟着我的赤雪,用力仍给源赖光,“既然你没事,那我先回去了。”
说实话,晴明和神乐同时不记得我,我也想过是不是因为什么原因而造成他们不记得我了。可从源赖光口中听到那个所谓的真相,我依然不免失望。
但是,我究竟在失望什么呢?我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失去一半灵魂的不是我,而是神乐。
走到了京都的街上,抬头间却看到了阿夜站在一个铺子前,脸上带着属于他的温柔笑容。我停下了脚步,躲在一旁悄悄看他。
不一会,阿夜从铺子里出来了,手中正拿着两根苹果糖,去的方向却不是源氏。我不禁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说起来我这么多天都没见到他,他也一点都不想我。
他在干什么呢?
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是没有什么退治要做。
阿夜在向京都另一边的林子走去,那里有几间茅草屋。我不敢上前,就只是坐在树上看着阿夜进入一间破旧的茅草屋。
茅草屋里有一位生病的少年,一个少女正在照顾他。阿夜将苹果糖递给少女时,少女的眼眸都亮了。少女转身便将手中的苹果糖递给少年看,少年也笑了。
……不知为何,我只觉得无趣。
正要走的时候,我看见少女笑着跑过去,对着阿夜说着什么。而阿夜的脸上似乎露出了我不曾见过的,十分轻松又畅怀的笑容。
……
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抓紧了树枝,因为我辨别出了那个少女说的是什么。
“谢谢你,哥哥。”
我张了张嘴,却没能叫出来。心里却在不停地反驳“明明那是我的哥哥”。
这样是不行的。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又会出现像葵子那样的事。
我必须忍耐。
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源氏,才到门口就被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我没有心思抬头看,于是就想推开那个人回房间去。
“你去哪里了?”带着一点颇为刻意的关心,阿夕始终还是没能改变他那冷淡的语气,“房间里没人,院子里也没有。你的情况不稳定,还是待在源氏比较好。”
我抬头望着阿夕,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我一时失神了。我现在没办法像那个女孩子一样,上前毫无顾忌地对阿夕说谢谢……就算是阿夜也不可能。
不信任彼此的那条裂缝从那场变故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大了。事到如今被我揭穿后,是不可能再次愈合的。
我不能向阿夕提什么,毕竟他不是我的哥哥。可是刚刚见到的那一幕,还在我的心里与另一个声音较量。
“……对不起。”我终究还是再次低了头。
“嗯。”阿夕说,“你知道就好,不过你没事就好。”
我看着他转身,却没有走。我知道他在等我走到他身边,但是我却并不想走。我很难受,难受到想要扒出他的伤口,与我一同难受。
于是,我问:“阿夕为什么要这么担心我呢?明明已经不再受到哥哥仇恨的束缚,却情愿做他的理想。”
阿夕偏头看我说:“大概是为了赎罪。毕竟我现在是用阿夜的身体,至少要弥补我以前犯的过错。”
“那么,你要持续到什么时候?阿夜和我可都是不老不死的。”我也望着他问。
阿夕侧过身来?,平静的脸上没有一点波澜:“多久都无所谓,反正我也觉得我的罪孽偿还不完。你和阿夜现在这个样子,和我其实也脱不了关系。”
为什么他不觉得痛苦?明明也是被困在那一段记忆中,却只想着要赎罪。
真是个笨蛋。不过这也是他的事,和我并没有多大关系。于是我换了个问法。
“阿夕,你什么时候会觉得难受?”
青色发丝微微垂了下来,遮住了他那双和阿夜一模一样的青琉璃色眸子。
“现在。”
“为什么?”
“因为你在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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