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巨鲸的事情,我的离开又推后了一些时间。尽管久次良解释说,是巨鲸自己想要坚持来见我,但我依然不明白。
从巨鲸的伤来看,杀害它的海忍手法很残忍,我甚至不相信,巨鲸能忍受那样的痛苦,回来这里见我。巨鲸的骨头,被大岳丸抽了出来,给久次良做成了武器。久次良说要为巨鲸报仇,但是这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巨鲸已经死了。不过大岳丸已经允许了。为了给自己的友人巨鲸久次良报仇,白发妖怪离开了铃鹿山。
我来找大岳丸的时候,他正在和蟹姬说话。我站在他们居住的地方,并不再向前一步。转头望向海边,还能看到巨鲸死去的地方。
“这还真是少见,你会来找我。”大岳丸和蟹姬走了过来。
“少主,为什么它要回来见我?”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少主,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但现在好像明白了一点。”
大岳丸似乎一直就很能看懂我的心思。如果说他能看懂,是因为我们是家人,那么大岳丸呢?他又是为什么能看懂我呢?
“你见过巨鲸久次良很多次吧?”大岳丸问。
很多次……?并没有才是……算起来,我待在铃鹿山的这一年里,也就见过几次。只不过,每一次它都会给我讲一些新鲜的事情,也有一两次带我去看过日出,不过我都觉得无所谓罢了。
“那是当然的,蟹姬都看见了。”蟹姬打断了我的回忆,“只不过那个傻瓜一直都不想让你知道。还说这样远远地看着你就好了,蟹姬看它就是这样傻乎乎的,才错过那么多和你一起玩的机会。”
一直……?怎么会……
“巨鲸虽然和久次良关系很好,但久次良任务也很多,它一定很孤独吧。”大岳丸补充着。
孤独么……
“但是,我既不是它的朋友,也不是它的家人。如此匆忙就与我结下羁绊,终归会是它的疏忽。”我回过头来说,“毕竟,我是不可结缘者。”
那个时候,他死了之后,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会如此难过。越想要摆脱那种难过,就越在乎他和我曾经一起经历的记忆。明明那种记忆,除了悲伤一无是处。除了能让我沉沦,一无是处。后来才知道,因为那所谓的羁绊,将我和他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
而这一次,巨鲸的事情,再次证明了,羁绊的存在,对我而言只会带来难过。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没有羁绊,我也不想与那些人结缘。这大概也是我的记忆开始消散的原因吧。知道了这个原因后,我反而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记忆的消散。或许那样,我便不再痛苦。
“看来,铃鹿山没有改变你。”大岳丸说。
“因为我不认同。”我正视他说。
“你真的能舍弃那些吗?”
“不知道。只是,不去做,就永远都不知道。”
“等等!”大岳丸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转过头来看他。
“铃鹿山……”他欲言而止,看了看一旁的蟹姬。
“为什么要向我进行确认?你已经有了办法吧?”我看着大岳丸想要开口说话的模样,“我不是你的家人,也和那个人没有什么关系,我已经告诉了你关于我的想法。既然你已经有办法,就去做好了。”
“……”他第一次沉默了。
不过我终究也只会是个过客,所以我再次转过身去:“当心海鸣就是。他虽然一心都在为你和铃鹿山,但这份忠心太容易被利用了。”
这是我和铃鹿山的少主大岳丸,在尚未被完全污染的铃鹿山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猜测八岐大蛇只会蛊惑那些意志不够坚定或者过于坚定的生命,但是大岳丸一定不会不相信海鸣。那位陪伴了他那么久的老师,无论如何都有着和他相似的目标。
我知道自己说那些话,无非就只是个警告。大岳丸不会背叛他,就算有一天想起来我说的话,也无济于事。不过,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自顾自地向着海的尽头航行,以为大岳丸最终能够发现什么。
在经历了多次风雨后,我到达了海的尽头。令我失望的却是,海的尽头只是一片冰川。我不曾期待海的尽头会有我的问题或是答案,但眼前的一片荒芜,也足够让我失去兴致。
失去了暂有的目的,我又是毫无目的地躺在船上看着白茫茫的天。
海的尽头居然是这样的荒芜……也是这样毫无希望可言。说什么能在这里找到问题和答案,这终究只是荒川之主的故事,不是我的。
夜晚如期而至。船也跟着海水随意流动,也不知会流向哪里。寂静之声来临时,我惊讶于其中的美妙歌声。
虽然听不清那歌声到底在唱什么,可一种想要见见唱这首歌的人的想法一直在我脑袋里挥之不去。
用妖力控制着船,我慢慢地朝着冰川的内部靠去。一股急促的湍流推着船再往里边走,直到我看到一个漩涡。
通过那个漩涡后,我看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只不过这里依旧是冰川覆盖,依旧寒冷无比。
歌声还在继续,我也轻松地就进入了结界中。这里似乎居住着什么,但我还不清楚。边躲边想的时候,才逐渐意识到我已经进入了鲛人族的领地了。
鲛人……那么会唱这样美妙的歌,也不奇怪了。不过,我还是想知道,能唱出这样的歌的鲛人,会是什么样子……
终于,我在一处礁石边找到了那个唱歌的鲛人。奇怪的是,周围都是冷冽狂风,她却安然无恙。
美丽的面容,高傲的姿态,以及那双我不知道是装有什么情绪的蓝色眼眸,让我微微愣了一下。
她是除了阿离以外的妖怪,能让我心生向往。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心情?
为了了解这些,我躲在附近观察了很久。在她零零碎碎的回忆和自言自语中,我也得知了她的故事。我眷恋她的歌声,所以迟迟不想离开。不过,我更想和她说几句话,想让她放弃,放弃这令她痛苦的,不切实际的梦。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会产生这样的心情,却觉得,她这样一如既往地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而继续毫无意义的努力,真是可怜。
所以,我决定不惜暴露自己,也想要劝说她。
这一天晚上,歌声再次响起。
“……明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为什么你要这样坚持?”我不觉得她会被吓跑,于是我直接出现在她面前,这样问。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露出了警惕的面容,歌声也停下来了,“这里不欢迎外来者,滚出去!”
“我是路过此地的旅人,因为你的歌声而停留在这里。”我回答她,“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会离开这里。”
这位美丽的鲛人显然不信任我:“我没有要回答你的——”
“明明一点希望也没有,为什么你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努力。你的母亲,不是从来没有认可过你么?”我打断了她的话,颇为冷淡地问道。
“你这家伙,怎么知道这种事?!”她很气愤。
“在这里躲了这么久,如果这点事情都不知道,那我岂不是太弱了。”我继续说,“我说过,你大可放心,我听到了这个答案,我就会离开。毕竟这里荒无人烟,根本看不到一点希望。”
“住嘴!你这个外来者知道什么?!这里可是永生之海,是我们鲛人族最美丽的地方!你根本没见过它美丽的样子!”她看上去既生气又难过,顺势就挥来一道妖力。
这种地方,曾经还美丽么?
挡住了她的攻击,我问:“难道说,你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么?”
“怎么可能!”她恼怒我轻而易举化解了她的攻击,“你——”
“那么,我换个问题吧。这里变成这个样子,和你在做的这件事,有关系吗?如果有关系的话,你却做不到……当然,如果是我,我也会着急难过,甚至不再理解那些不愿意放弃之人。”
“……”
“我听说鲛人的寿命都很长,那么,你在这里做这件事,做了多久了?”
“……鲛人已经不像以前一样了。”她终于缓和了声音,但那副高傲的模样依旧没有变,“不过就算是那样,你要是再不走,可是会死在这里。”
“谢谢你的提醒,但是我也没有非要活着的意思。所以,我能问一问,你在这里练习了多久?”
她瞥了我一眼:“那你呢?来这里多久了?”
“大概两个月吧。”
她陷入了沉默,而我在安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跟我来。”
终于,她甩了甩鱼尾,示意我跟上她。在路上,我看到的鲸群,唤醒了记忆中关于那只巨鲸的记忆。这里似乎,更能容易地让人陷入回忆。
她带我到了一个漂亮的屋子里,里面摆放了很多食物。
等我坐下以后,她才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海的尽头,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这里活过两个月的。不过今天,我允许你成为鲛人族的客人。过了今天,你就必须离开这里。”
“在我没有得到答案以前,我不会走。”
“那种事我也会说。”她看向我,见我没有动食物便又说,“这里是海月屋,招待客人这种事,我还是会做的。”
“原来如此,多谢款待。”我也不客气,拿起了桌上的食物开始吃。
靠着墙壁,她坐了下来,漂亮的鱼尾轻轻地搁在屋子边缘,尾端触碰到了海水,轻荡起水纹。
“我是千姬,是鲛人族的公主,但是我并非蛟龙。在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努力也没办法做到的。无论尝试了多少次,我始终不被潮汐认同。”她闭上了眸子说,“鲛人永恒的生命中,会有一个永恒的噩梦。”
而那个噩梦……就是这覆盖了整个永生之海的冰川。
正如我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身份一样,我只是个旅人,从铃鹿山到永生之海,并无什么不同,甚至从未留下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告辞了。”
上空的光亮来临时,我这样对千姬说。
“请便。”千姬也站了起来。
纵然得到了她的答案,我也依然有些不明白:“不过,你有没有问过那个人的心情?”
“心情?”
“对。在她告诉你,你根本不适合的时候。”
“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千姬不解地问。
“这么做,也许你会理解她。”我坐进仆从们带来的小船说,“我的母亲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对我究竟是什么心情。去了解她的心情也许会让你更加明白她,仅此而已。”
“你不是不可结缘者吗?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没有回答她。
千姬微微皱了眉,然后从袖子中拿出一个海螺递过来:“既然是这样,那么收下这个吧。希望你也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的约定。”
也许是对她歌声的留恋,我接过了海螺。
“对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跳上小船的时候说,“你有没有想过放弃这个让你痛苦的追求?”
鲛人族的公主千姬微微眯了眯眸子,然后如同往昔般的高傲回答:“我们之前就已经谈论过这个问题了,那就让我再次回答你吧,四处漂泊的旅人。那个想要得到潮汐之力认可的追求,从来就没有令我痛苦过。”
“原来如此。”
小船由仆从慢慢地划着,而在经过千姬曾经歌唱的那个高台,底下聚满了鲛人。
“那是?”我看向了那些鲛人们,却发现在那个高台上,站着一个衣容华贵的女人。不,就那份力量而言,无论如何都有些奇怪。只是,也就奇怪而已。
“是女王。”鲛人族的仆从回答我说,“客人不必在意,我们只需要悄悄地离开就好了。”
“嗯。”我有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小船慢慢地移出了鲛人族的领地,而我却在远离那高地的一瞬间,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向我看来。
只是一抬头,就看见被鲛人们围簇的女王正在看我。说“看”过于轻巧了,不如说是在警告我。
我也是外来者,这样警告……我正觉得这样想也并没有错,却突然觉得那并非只是对外来者的警告。在那样的警告中,还夹杂着一丝害怕。
……即便是这样,这里也不会和我再有什么交集了。千姬的命运是应该由她自己去反抗,那份毫无意义的努力究竟会起到何种作用,我大概也不会知道了吧。
那之后,我打算回到铃鹿山去,毕竟我已经没别的地方可去了。所以在海上漂泊了近两个月,本以为能再次找到铃鹿山,却发现那个地方空空如也。
“不见了啊……”
可是,那样一座岛,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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