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卿便枯坐到天明,心里也有了打算。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踏入东宫,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若是没有了开始,也就不会有那样潦草的结局。

    外面的光映了进来,刺痛她的眼,天还是亮了。谢卿卿捧起手边的霓裳,若是能逃过今日,她便可以逃离这座宫城。东宫的召命不可不去,但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去东宫的路上有一处高阶。惊惶之下从阶上滚落,腿受了伤难以起舞,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这便是谢卿卿的打算,若能离开这里,即便是断了这条腿,她也甘愿。谢卿卿梳洗过后,换上了衣裙,在房中等着。

    可或许这一世真的不同了,上苍都在怜悯她。

    春婵没好气地将她的门一把推开,看着眼前人已经收整好,面颊有些苍白,身姿纤细,却愈发楚楚动人。春婵心中嫉恨,刺了她几句,“一大早便梳洗打扮好了,莫不是一心攀附,想着勾引谁?”

    谢卿卿对她的讽刺无动于衷,春婵也觉没趣,白了她一眼,“走吧,坊主有话要对大家说。”

    谢卿卿跟了出去,其余舞姬已经候着,坊主朝着谢卿卿看了过来,又收回视线,同大家道:“今日东宫不再行宴饮,大家可以回去歇着了。另外,陛下特赦谢家,卿卿也要返回家中。你们若还有什么话,也可对她说。”

    坊主这话一出,不止其他人愣住,连谢卿卿也怔愣在原地,被赦返家是她早有准备之事,可东宫今日为何会突然取消宴饮,难道这一世与前世不同了吗?

    原本有几人与谢卿卿还算交好,可那时大家同为宫女,如今却有人要离了这宫城,原本的情意也淡了许多。坊主看着大家低垂的头,无人上前同谢卿卿说话,他无奈地挥手,众人转身离去。

    “归家不是你的夙愿吗,怎么我在脸上看不出丝毫欢喜?”

    “我……我自然是欢喜的,只是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我有些不敢相信。”

    “这也是你的福气。”坊主从袖中掏出一物,是昔年谢卿卿戴过的耳饰,布绢包裹着,“将它拿回去吧,离开宫后,你便将这三年发生的事忘了吧,宫里的人也不必挂怀。”

    虽再见隔世,但谢卿卿对坊主的照拂心内感激,她端端正正行了礼,坊主将她扶起,“你是官家的小姐,可不敢受此大礼。”

    从谢家被抄,她进了内教坊那日,她便不再是什么官家小姐。

    心头那个疑惑比归家的念头更甚,谢卿卿问道:“我还有一事未明,为何东宫今日突然取消宴饮?不是说太子特意为陈王设宴吗,坊主可否告诉我,究竟有何内情?”

    坊主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听说是太子昨夜病了,高热不退,如今太医院许多人过去了。”

    “病了?”谢卿卿喃喃自语,她的手慢慢收紧,为何会这样?

    坊主催促,“你还是快回去收拾东西,早些归家吧。我已经让人在宫外备好了马车,不过有一件事要记得。今日莫要走京城长街,宁愿选一条曲折些的街道走,要不然只怕你到天黑也归不了家。”

    “这又是为何?”谢卿卿在脑海里回想一番,却始终不记得她去东宫献艺这日有何大事发生过。

    坊主笑了笑,“今日京城可是热闹得很,传胪唱名,跨马游街,许多百姓也都去看热闹了,长街上只怕人山人海……”

    坊主犹在说着,可谢卿卿却听不清了,她茫然地看着前方,心中却只有一个名字,想到这个人,心便会抽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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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卿卿并没有带什么东西离宫,一如当初,她也是这样孤身一人进来的。走出宫门,便有人接应,谢卿卿坐上马车,车帘落下,阻隔了外间一切热闹,她闭上双眼,“我们走吧。”

    她应该一直往前走,不去回头,不再回看这座宫城,也不去接触和它有关的人和事,可心里却有个念头在滋生,就看一眼,只一眼。

    她咬紧唇,不让那些话从口中溢出,可却还是抵挡不住内心,“去长街看看吧。”

    马车停在街边不远处,谢卿卿将面纱蒙住,只这样远远遥望一眼,也就心安了。这时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公子,公子……”

    谢卿卿一把将车帘掀开,她抬眼向外看去,熙熙攘攘人群之中,高头大马上,那人容貌清雅,淡然从容。分别似乎还在眼前,再见时竟已经年隔世。谢卿卿眼眸瞬间蓄满雾气,泪眼朦胧间,那人似乎望了过来,却又不真切地仿佛只是一场错觉。没有被折磨的瘦削的身躯,花瓣飘落在他的肩头,他合该这样被人追逐,而不是被她所累,孤独地沉睡在江南。

    谢卿卿的手攥紧木窗,她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响,眼神跟随着他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视线之中。

    只有阿莼的声音依旧清晰,“公子方才是在看我们吗?”

    夏菩笑她,“还真是个疯丫头,你方才那么大嗓音,公子怕是被你吓到了。既然看过了,还不快随我回去,府里正在布置,玫姨那儿可是正缺人手。”

    两人吵吵闹闹地从人群中挤出去,谢卿卿一直望着她们,真好,至少这一世,大家都是安然的。

    前世李婕妤因诅咒太子之事被赐鸩酒,春婵等一众宫人皆被处死。谢卿卿看透了宫中的险恶,只一心想着将阿莼送走,可这偌大的宫闱,她又能指望谁。

    而废太子分波过去三个月后,她再次见到了萧瑾弈,和从前的意气风发不同,他如今落寞许多,谢卿卿却是不明白,太子之位险被废弃,却又化险为夷,他原来也有惧怕的事吗?

    那是一场宫宴之后,萧瑾弈费尽心思见到她,却只等来谢卿卿冷漠一眼,他倏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谢卿卿惊怔,而后便挣扎起来,“你还敢?”

    萧瑾弈将手收回,见她犹如惊弓之鸟,他安抚着她的情绪,“别怕,这里都是自己人,我也只和你说几句话。”

    谢卿卿拂袖,不欲声张,只冷冷地看着他,萧瑾弈看着她,眼里却满是哀伤,“方才在大殿里,见你那般孤单寥落,你该恨我吧。”

    谢卿卿眼含讥诮,“难道我还要谢太子殿下不成?我有今日,皆是拜你所赐。从前我只希望你我之间无任何瓜葛。可现在,我要你记着,你欠我的,害我的,即便永坠地狱也难以偿还。”

    萧瑾弈低垂了眉眼,只问她:“你想出宫吗?”

    真是可笑,这样虚伪的话不止他问过,就连他的父皇也向她提过,可为何却不想想,她为何会在这宫里?

    谢卿卿仰头看他,“你想帮我?”

    萧瑾弈握住她的肩膀,“是,你再信我一次,即便是让我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一定能帮你离开这里。到时候你去寻温景慈也好,去哪里都好,总之,我不能让你留在父皇身边。留下去,你会死的。”

    谢卿卿早已不再对离宫有什么奢望,即便她亦如此憎恨眼前人,可萧瑾弈说要帮她,又有何不可。“你若真的要帮我,就把阿莼送出宫去。”

    萧瑾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走?”

    谢卿卿坚定道:“我不走,我离宫只会成为你们对景慈作恶的工具。我就在这里,谁也不能再利用我去伤人。”

    “我不会……”萧瑾弈的话说了一半,便止住了,连他自己也没有底气。

    他最终还是应下了,只不过更加担心地看着她,“阿莼留在你身边,你或许还会因为她而有所顾忌。可她若不在,我怕你会日益消沉,你当真让我为难。”

    太子果然是有通天的本领,不出半月,阿莼便被送了出去,而这一别,便也是相见无期。

    回忆消散在喧闹中,谢卿卿放下车帘,对车夫道:“咱们走吧。”

    与前世一样,谢家人几经曲折终于团聚,谢母将谢卿卿一把抱住,看了又看,“怎么这般消瘦,难道在宫里总是受委屈?”

    谢卿卿摇头,谢睿怕母女两人又伤情,忙让两人进门,“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如今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才是要紧的。”

    只是在晚膳时桌上还是有了一顿争吵,谢睿志要经商,还提议一家人离开京城。“这里毕竟是个伤心地,官员数不胜数,咱们若是不再致仕,在京城过活只怕艰难,倒不如离开这里,天高皇帝远。”

    “那便明日就走!”

    此言一出,连谢睿也有些惊讶,谢卿卿知道前世发生的事,她不能再和温景慈相遇,也不能再有未知的机会和萧瑾弈相见。

    谢父沉默地看着一双儿女,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叹了口气,谢母看着自己儿子,“到底是我们连累了你。不过你说得也对,京城再留下去也只会成为旁人的笑柄。或许也会连累卿卿嫁人,只是明日太过匆忙,总要选好新的去处再说。”

    谢卿卿闻言松了口气,眼里的愁云消散许多,只是对母亲的那声担忧,她到底还是要让母亲失望了。她不会再遇见那个以性命爱她之人,与其和不爱之人平淡度日,倒不如孑然一身。

    她这一生不会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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