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们的家属么?”
“是的, 他们是我的岳父岳母。”
“你的妻子呢?有些事情还是要跟直系亲属说一下。”
“一年前,她离开了。”
“……抱歉。”
“没什么,我相信她仍活着, 只是不肯见我。”
“言归正传, 男的护着女的所以伤的很重,送来没多久就走了。”
“岳母她……?”
“很遗憾……经过重复测试,已经可以判定为脑死亡。患者无自主呼吸,是永久、不可逆性的丧失……这种状态跟植物人的意义完全不同……”
“我明白脑死亡的意义。”
“那么, 你考虑一下是否需要继续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来抢救患者。”
“我会安排人转院,感谢你的帮助。”
“这……好吧。”
……
“老板, 林女士昨天的脑干反射突然有了微弱波动,虽然人还是保持着无法苏醒无法动弹的状态, 我们已经检测出她想表达的意思。”
“说。”
“她不想继续独活, 是不是需要……”
“维持原样, 我衷心希望她活下去, 活得越久越好。”
“明白了。”
……
“昨晚七点二十分, 林秀颜女士失去了生命特征。”
“只坚持了不到四年么?也好。”
……
电视上干练的女主持人正有条不紊的播报着本市新闻, 就在今天如日中天的陆氏正式吞并了昔日庞然大物的宋氏, 宋氏企业董事长宋星河于今日已正式宣布破产。
坐在沙发上容色憔悴的女人正呆呆的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她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关注过那个人的消息了,向以晴左手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钻戒,褪去稚气之后她的脸上不知为何多了些经久不散的麻木。
啪——
画面戛然而止, 原来是被刚回来的男人随手关掉了。
向以晴条件反射的立即起身上前为来人拿下了手上的外套, 一边闻言软语的招呼道, “阿鹤,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五年过去了,陆鹤九的身上也早已经看不出当初大学时的半点影子。
昔日温润谦雅的青年现在已经变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成年男子。
执掌陆家大权, 甚至只花费五年时间就绊倒了宋家,陆鹤九俊朗多金却又对待家中那个一无是处的妻子始终如一,听闻他们还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会多看其他女人一眼,即便想睡他的人简直可以绕着a市转几圈。
向以晴想到这里,整个人也有些痴了。
她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有多么的优秀,跟他比起来当初那个在她心里如同神灵一般的宋星河早已经是日暮西山,伟岸不在。尤其是前两年爆出的消息,原来宋星河的那双腿在那场意外事故之后就已经彻底废了,终其余生都只能依靠轮椅度日。
刚开始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向以晴还有些内疚,可时间长了她也就觉得庆幸,连爸爸妈妈都说自己是烧了高香才在失去了残疾的宋星河之后又被陆鹤九求了婚。
她失魂落魄的想着,是的,自己原本也确实是觉得自己太过幸运的。可是一个婚后五年都从未碰过自己的丈夫,又要她怎么相信对方是发自真心的想求娶自己的呢?
但向以晴从来不敢说出这个实话,因为无论任谁看起来都会说一句她过得太过幸福了,不该埋怨太多不该再身在福中不知福。随着岁月的流逝,陆鹤九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她早就不懂自己的这个发小究竟在想什么了。
而这个长久以来的疑惑,终于在一年前被她解开了。
那个时候的陆鹤九操控陆氏和她向家的一切力量攻击宋氏的动作已经丝毫没有掩饰了,那股狠劲简直是拼的一拍两散也无所畏惧。而向以晴那天也终于偷听到了丈夫和宋星河的对话。
原来她自情窦初开以来曾先后动心的三个男人,他们真正爱慕的、且至今都爱慕着的女人由始至终都只是那个在五年前就跳下深海,至今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单书情。
向以晴下意识的想到了多年前在阿鹤公寓下见到的两个人,原来蛛丝马迹早已经呈现在她面前了,是她自己又沉溺于他的攻势进而忘记了那件事,甚至还为他开脱只是担心学姐。
单书情轰轰烈烈的死去曾给向以晴带来不小的震撼,她没想到这个脾气软绵绵的女人会选择这样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但那时候她更多的是为了阿鹤那句‘求婚’而心不在焉。
“情情,用晚餐吧。”
“抱歉走神了,好的,都准备好了。”向以晴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在,她有时候也会想问问这声‘情情’叫的究竟是谁,可是不行……一年前即便知道了真相,向以晴还是选择了沉默。
毕竟如她这样没有半点生活技能的人离开了他又能做什么呢?
至于回向家更是不可能了,两年前陆鹤九毫不犹豫的蚕食向家的产业势力而她又鬼迷心窍坚持帮助他之后,爸爸妈妈早已经跟她恩断义绝并且重新拥有了一个弟弟,他们带着剩余的产业去了一个新的城市重新开始。
既然没有爱,那至少要有优越的物质条件吧?昔日爱情至上的女孩如今坦然的这样思考着。
……
用餐的时候两个人看似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
实际上……陆鹤九早就从当初费尽心思想哄心上人开心的身份转换成了如今向以晴需要讨好的对象,话题一般都是她来找,如果她不说话那么两个人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说上太多的话。
但今天的向以晴有心事,所以也就没有说话。
陆鹤九在用完餐之后为她倒了一杯红酒,就在向以晴受宠若惊的时候,她居然听见丈夫主动开口说事情了。这是不是快苦尽甘来了呢?她五年的陪伴是不是终于能捂热他的心了呢?
“新闻……你看到了,有什么想说的么?”
“恭喜你得偿所愿。”向以晴轻声开口说道,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她是怕对方还在想自己是不是会对宋星河有余情。
“是啊,五年了,如今终于完成了大半的愿望。”
“剩下的愿望我也会陪着你一起实现的,阿鹤。”
向以晴试图用温柔体贴的姿态引起他的注意,就像……当年的单书情那样。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在当初先后被宋时琛和宋星河两个人放弃后、在没费多少心思就自投罗网跟陆鹤九交往之后就已经在男人的心底铭刻下了怎样的印象。
“你确实可以,你刚才喝下那杯酒的时候已经做到了。”
陆鹤九的眼神很不对劲,他居然对自己笑了,一如当初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的时候那样的笑容。然而以前向以晴觉得有多无比温暖可靠,现在就有多毛骨悚然,“什…什么?”
“她死后,林秀颜和单玉生因舆论失去了工作和体面,后来在车祸中单玉生丧生,判定脑死亡但实际上一直意识清醒的林秀颜坚持到上周。今天,宋星河正式彻底失去了所有,那样自负的男人拖着那副残缺的身体活着也是生活在地狱。”
陆鹤九温和的笑了笑,似乎恢复了大学时期如沐春风的温和语调,“然后……就该轮到我了,要做的事情都完成了我想去找情情了。那天你在门外,其实都听见了对么?”
男人眼底的偏执越发浓重几乎已经扭曲成了一团乌黑,“跟我一起走吧。”
“你…你疯了……呕……”
向以晴的脸色大变,腹中已经有了些许异样感觉,她忙开始扣喉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变成今天这样,但他为了那个女人说到做到的疯魔程度她却是相信的。
“凭什么啊!你要死的话自己去死就好了啊!”长久的忍耐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她撕心裂肺的吼了出来,“你这么爱她的话,为什么不跟着那个女人一起跳海?跟她一起去死啊!”
陆鹤九捏着她的下巴,在向以晴朦胧的泪眼里做了个‘嘘’的动作,“她说过要我跟你永不分离,我怎么能违背答应她的誓言?我承诺她的事是一定会做到的,否则当初我怎么都不可能还肯要你啊,以晴。”
“可你……你不是一直喜欢我么?”
“我喜欢你什么?知三当三,在先后被那两甥舅抛弃之后才肯来我身边哭诉的行为么?还是在跟时琛分手之后无缝切换又爱上了宋星河的行为呢?你怎么可能比得上她?”
向以晴的眼泪止不住的留下来,这五年来她是真的已经爱上了眼前的男人。
她那长达多年来的自我安慰里又何尝不是抱着侥幸想要捂热他的心,可现在她终于亲耳听见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究竟有多么不堪。她只是在年少时候情不自禁犯了个错,怎么就会变成如今这步田地?
陆鹤九半眯着狭长的眼眸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无辜?”
“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是我们一同把她逼死的,没有人是无辜的……没有人。”
肚子开始有了火烧般的疼痛,向以晴咳嗽的时候见了血,掌心一抹边看清了手里止不住的鲜血,她在极致的痛苦里死死的看着眼前那个同样唇畔含血的男人。
可陆鹤九居然在笑,他的眼睛里有着期待和温柔,唇角微微勾起又回到了当初大学入校时最纯粹的模样。只有她……痛的连眼泪和鼻涕分不清差别,只有她……连死亡都这么狼狈。
她疯狂的大笑出声,整个人不知是因为笑声在颤抖还是因为疼痛在颤抖。
“笑死了,宋星河独占她八年,宋时琛至少被她接受过……只有你,只有你陆鹤九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居然就因为她的一句话娶了我,还要忍着厌恶跟我相处五年。”
“卑微的连一条狗都不如……”
“我们……彼此彼此。”
在这样的互相伤害中,向以晴不甘的率先闭上了眼睛。陆鹤九的面上没有半点波动,他拿出了手机登录了那个正常已久的账号,颤抖着双手点击了那个已经灰了整整五年的头像。
——你的小太阳来见你了,情情。
已发送未读取的信息象征着生命的凋零,他终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陆鹤九一直清楚的知晓,这五年来他所有的努力和筹谋、他所牺牲的一切和如今的死亡对于早已经离开的单书情来说根本是无关痛痒、徒劳无功。
可这世间……本来就有很多没有意义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啊。
……
最后,陆鹤九和向以晴的葬礼悄无声息的办完了,毕竟两个人离开的方式本就不体面。
本市出名的模范夫妻居然双双死于互相谋害。
确实是谋害……毕竟向以晴最后发出去的一条语音居然是:陆鹤九害我,我要他不得好死!她死前最后的想法是如果丈夫侥幸没死,她也要他陪葬。
——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纯粹的憎恨。
宋星河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他在海滨附近用最后一点积蓄买了个小房子,为的是方便去往不远处的海滨墓地。
妻子单书情、隔壁一对夫妻林秀颜和单玉生,还有一个已经安排好的空坟是属于宋星河自己的。他这样的人恐怕不配葬在她的身边,所以宋星河给自己选了个角落的位置。而宋家父母、姐姐宋星澜、外甥宋时琛则在那片墓地的另一个区域里埋葬着。
宋星河私以为,自己也不配跟他们葬在一起。
他当然不会像陆鹤九那样激烈的选择追随她而去,如果自己走了,那么未来又有谁会给她扫墓呢?他每天都会推着轮椅来墓地坐着,一陪伴就是一整天……无心工作、也无心睡眠。
宋氏被收购之后,宋星河便干脆不管这双腿了。
如今一到雨天和秋冬季就会刺骨的疼,好在他现在本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有时候半夜无法入眠他也会选择去海边吹风,毕竟五年前她是消失在大海里的,如今他这样……也算是陪在她身边么?
夜风徐徐,他此刻正坐在海边。
白天唯美的大海到了夜晚显示出了如同深渊般的汹涌,宋星河如今已是越发苍老虚弱了,他枯瘦的无名指上还带着当初为她亲手挑选的钻戒。
他们婚礼的那一天,是她的诞生日,也是她的死忌日。
宋星河的前半生活在对姐姐宋星澜的朦胧情愫里,后半生醒悟之后又掉进了另一个对单书情的爱而不得里。仔细回想一次,这辈子竟是没有过半点称得上开心的时候。
人生……怎么能苦涩到这样的地步?
每到这个时候宋星河都会用力去想起记忆中的她在小花园里轻声对他诉说喜欢的日子,那时候他怎么就没有回应她呢?他如今唯剩下满心的懊悔和痛苦,只是为时已晚。
你问:如果宋星澜死而复生呢?
他说:我一定会告诉姐姐,你为我挑选的那个女孩,正是我的意中人。
彼时。
海浪声潮起潮落。
声声入耳,又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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