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青盏和殷雪弦是什么身份的人?
——他们是照夜清庭乃至于整个苍澜大陆最为耀眼的明珠。
这几乎是天下皆知的事。
一个是如皑皑天上雪高居于云海之上没有半点瑕疵的神子, 一个是后来居上皓月当空一时无两的仙姬。终于有这样一天,无悲无喜的神子动了凡心,他不顾世俗眼光和想法在照夜清庭的正殿之上用天下至宝雪禅青灯为证, 说出了‘我心悦你’这四个字。
那实在是个浪漫且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
外面传的真真假假,恐怕也只有照夜清庭的人可以亲口证实……这件事情是真的。哪怕没有去到正殿之上的弟子们、甚至是仆从之流都可以断言这些事情绝非谣言。
毕竟……
他们的天下行走路青盏路大人一旦动了凡心那就是走了个极端,仿佛性格突变似的从往日里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到了如今已经习惯性每日都会前往缥缃阁外驻足。他们从以为自己白日梦游到后来确认那长身玉立在风中的确实是路青盏本人,再到现在的麻木只用了七天时间。
有多少女弟子的心都要碎了呢?
本以为无人可触碰的高岭之花如今守在缥缃阁外,他不打扰不纠缠只为了在她所居住的地方之外感受一下对方的气息、为的是在她偶尔出入缥缃阁时会经过的地方静静的看她一眼。
往日里亲和温柔的稚水仙姬却似是跟路行走调换了角色, 她总是平静的婉拒对方的任何邀请、不回应对方的任何招呼、也不会去分出眼神真正看一看他的眼睛。
殷雪弦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保持着疏远和客套,照夜清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够得到她的笑颜,只除了路青盏。这种事情恐怕连世间最为铁石心肠的女子都做不出来吧?
终于有一日,连殷白衣都忍不住了, 女儿这是空有宝山却不自知啊!
他踏足缥缃阁之后,迎面撞上了同样已经来到门口的封镜流,殷白衣没想太多——毕竟那孩子好不容易找到的亲妹子封玄素一直住在这里,亲近大长老一脉也是他乐于见到的结果。
“又来看那孩子?”
“是的, 庭主……最近素素快突破瓶颈期了, 我有些不放心。”
青竹般坦荡的青年微微点头,安之若素的给出了足够凛然正气的理由,而后便退后一步微微侧身极为谦逊的退后了一步。殷白衣点了点头,他知道封镜流这孩子修为身世且不说, 但人情世故向来做的很到位, 跟他相处起来向来只有如沐春风。
当初把这孩子带回来被大长老要走的时候, 殷白衣还为此遗憾了一段时间, 好在现在自家女儿实在是已经足够优秀,多少也算是弥补了他曾难以释怀的一些回忆。
“素素那孩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你便随我一同进去吧。”
“自该如此。”
……
好在进入缥缃阁没多久就遇到了当事人, 殷雪弦正巧就坐在湖畔似是在晒太阳,至于站在角落里沉默不语没有半点存在感的那位仆从‘陵游’,殷白衣和封镜流都没当回事。
只见她脱下了鞋袜,正晃着一双小腿时不时的踩踏一下冰冰凉凉的湖面,阳光下慵懒随性的黑发少女好似白的发光,金色的光晕落在她的身上端的是无比神圣。
殷白衣咳嗽了一声,也是没想到会见到女儿如此自由的一面。
不过修士之流,所谓男女大防自然是没有普通王朝中看的更重,讲究的也不是什么女子肌肤被男人看见是多荒谬且不可饶恕的事情。只是殷白衣觉得多少还是提醒一下才是,虽然……殷雪弦并不搭理他的想法,也没有把双腿从水里收回的打算。
“父亲,封师兄。”
“咳,爹有些事找你。”殷白衣暗示性的瞥了一眼身侧的人,封镜流的表面工程向来是最完美的,然而就在他准备告退去后院找自家妹子的时候却被截胡了。
“在场的都不是外人,父亲有话直接说就是了。”
殷雪弦半眯着一双桃花眼,淡淡开口道。
一边在心里感叹女儿确实最近变化的有些多的殷白衣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以前虽宠溺这个女儿但那都是建立在女儿听话乖巧这个前提上的。可惜现在的殷雪弦已经今非昔比,她确实有随性的资格,如今整个照夜清庭殷雪弦才是足以比拟路青盏的天骄。
别说照夜清庭中了甚至连整个苍澜大陆中都几乎默认了这一事实,连长老院的那些老家伙都对她满意的不得了唯恐她不开心,实在不是殷白衣可以轻易拿捏住的小姑娘了。
“路行走的事情,你也莫要太任性了。”
殷白衣说的点到即止,不过中心思想还是想让女儿别继续作天作地了,差不多得了可别作到最后把这样一个男人给拱手让人了。那毕竟是路青盏,天赋离谱就罢了恐怕路鸣飞升之前必然给他留了不少好东西才能让路青盏连雪禅青灯都不放在眼里,说送就送了!
修为卡在半步渡劫迟迟没有起色、甚至连妻子都先他一步飞升而去的殷白衣这般思考着。
他自认这也是为女儿着想,可见殷白衣从来都不觉得殷雪弦有朝一日能够超越路青盏,即便她最近风头一时无两都不行,至于要殷白衣相信路青盏对女儿死心塌地非卿不娶……
那感觉更不靠谱……
对他们这类人说,逆天改命一朝飞升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都不过只是调剂罢了。殷白衣以己度人,自然也就不会相信外界传言的那些什么一见钟情、情根深种的胡言乱语。
“莫非父亲大人也相信,所谓一见钟情?”
她一双桃花眼中盈满了凉意,“女儿却是不信的,所以才会拒绝。既然拒绝了,自然该是当断则断,若是一边发自内心的不信任一边又留有余地……岂不是更坏?”
“青盏不是会撒谎的人。”
“可路行走的‘一见钟情’并不能打动女儿。”
她突然弯唇一笑,乌黑眼中薄凉收敛转瞬间溢出些调皮的狡黠,“要不然,还是让路行走再努力一点追求我?父亲若是看不下去我这么欺负他的话,就麻烦代我转告路行走吧。”
她还得寸进尺了……殷白衣着实被这强大的理由噎住了,就像路青盏所做的一切对她来说就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甚至还觉得对方不够努力。
她是笃定了路青盏绝不可能放弃么?
可她凭的什么?
殷白衣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女儿已经优秀到可以吃定路青盏那样的人。
无语凝噎大概就是他现在的真实状态……殷白衣叹息了一声便恨铁不成钢的转身离开了缥缃阁。他自以为的关心和劝告,其实处处都在透露出一个想法——你怎么比得过路青盏?
独留下封镜流还杵在那里,殷雪弦淡淡吩咐‘陵游’退下,双腿还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冷淡的开口道。
“怎么?你也在心里骂我不识好歹?”
“没有。”封镜流反应极快的回复了一声才微微蹙眉反问,“也……是何意?”
“我的父亲……不也是这个意思。”
“你已经足够优秀了,阿雪。”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容平静,始终保持着相当程度的谦逊和安抚,他好像是发自真心的想让她高兴一些而并非装模作样的当个‘好师兄’。
殷雪弦这才收起了轻慢的姿态开口道,“封镜流,你装的我都差点信了。可我们之间又何须如此伪装呢?我厌恶你这样的伪君子,你也不喜欢我这块死而复生的拦路绊脚石。”
“省省吧。”
她丢下淡淡三个字就似是没兴趣了连带瞧他一眼都觉得烦人。
封镜流沉默了许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向来最是循规蹈矩谦谦君子般的男人走到她身边盘腿坐下,收敛起阳光下无比光明且如沐春风的笑意,倒映着他垂眸时背着光的俊秀下颚线勾勒出一股阴郁厌世的气息。
“稚水,你变聪明了,可慧极必伤……终究不是好事。”
他没有再温温和和的唤她亲昵的阿雪,转而刻意使用了一种更为疏离的称呼——稚水。
“一年了,不继续努力努力了?说不定,哪天我就信了呢。”
封镜流没有回应她这句嘲讽。
是啊,已经一年了。
他始终不动声色的扮演着一如当初那般的封师兄,关心她疼爱她甚至因为素素的关系反而更是亲近她,封镜流从没有因为她单方面的疏远和厌恶而露出半点破绽,时间长到连妹妹都觉得——是了,哥哥对雪弦姐姐真的不一样。
可所有人都信了,怎么就她还是如同一块无论如何都捂不热的石头呢?
封镜流信她当初说的看见了‘未来’,可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只是想向她表达一件事情——修真之人逆天改命才是理所当然,不要执着于那虚妄且惨烈的未来,选择相信他好不好?
现在……封镜流终于确信无论如何的伪装都骗不过她了。
他愚蠢且天真的师妹竟成了世间唯一一个看透自己本质的人。封镜流一边为此而兴奋,一边又觉得昔日对殷雪弦那针对性的乃至于无比荒谬的讨厌似乎都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讨厌一个如此了解自己阴暗那面的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感受着身边之人如此明显的变化,裟椤漫不经心看向蔚蓝天空的桃花眼底微不可见的染上了笑意。一个伪君子、一个两面派、一个内心阴暗的小丑……一边自以为那是憎恶一边却又控制不住的靠近,可偏偏那股食物的香气都遮不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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