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帆动了动嘴唇,众目昭彰下,她有些无地自容:“他是怎么死的,我真的不清楚。”
江景散颔首,其他玩家都一声不吭。
“你说,李云风原本,是要去外面上厕所?”
虞帆点头:“他是跟我这么说的。”
许择冷静的话语间流露着凛冽:“他最后去了哪儿?”
虞帆愣神了一下,回想了几秒钟回答说:“我不是特别清楚,我是提前回去的——当时很黑,他好像是,弯着腰进了那个漆黑的树林里。”
树林?
又是那片黑森林。
江景散和许择心照不宣,显而易见,这个森林果然有很大的问题。
有玩家猜测:“难道是树林里有什么诅咒?”
又有玩家否定:“村民也进了树林啊,而且我们还得捡柴火,我估计,八成会到那个森林里去。”
“这不就说得通了?森林里肯定有什么东西啊。”
这边讨论得正热闹,董秀秀还直眉楞眼地看着李云风的尸体。
死亡已经成为了这里的一种常态,人们只需要从生命丧失的过程中汲取它所触发的有用信息,没有人会担心,会难过,他们只是踩着同伴的尸体攀登。
“生是奋斗,死是休息”。
越是游戏深处,就越有人麻木不仁,越是行尸走肉,就越能毫无愧疚地利用它的价值。
在这里,生命和实力就是一切,当这两样东西都离你而去,当你在这里无法立足——不言而喻,最终,你在世界上活过的痕迹会被永远抹去,没有人会记住你。
有人对待生命是虔诚,有人是敬畏,不是因为看惯了生死而坦然,同样也有信仰与遗憾。
看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生命离去时的尊严同样可以十分美好。
江景散转身,有些精疲力尽地揉眉心。
他们待生死并不是麻木,只是习惯了面对。
许择抬眸看着他正在揉眉心的手指:“这才多久,你就受不住了?”
“昨晚有些失眠,没怎么睡好。”
许择这才清清楚楚地看到江景散眼底的浅浅青黑。
许择又转头往高远们那里看了看,他们正围绕着森林木杯和李云风的事情聊得不可开交,没空儿搭理他们。
许择定定地看他:“我有句话,要对你说。”
江景散漫不经心地抓了抓头发,似乎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你说。”
耳边突然传来低哑的嗓音,温热的气息轻轻扑打在他的耳廓:“要装腔作势,就不要老换人设,你塌几次了。”
江景散闻言先是实实在在地一愣,转而迅速侧头。
许择没料到他会转头,鼻尖差点凑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景散语气间带着些许不知所起的暧昧。
“从没这么装过,没什么经验,许择先生有把握?”
许择算是明白过来:“你故意的?”
故意立人设塌人设,不就是想让他发现么?
偏偏高远陈岁晚们那伙人没什么感觉,也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你试探我?”
江景散转开脸,神色如常:“暂时不想说话,我真的很累。”
许择沉默不语。
他和江景散都在相互试探,一方面都是因为对方在很多方面表现出的太过不寻常,一方面,又有种莫名其妙的心绪在牵引着他们上前。
这边还在沉默,陈岁晚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察觉到声音太大了之后又赶紧弯下腰:“咱们今晚就行动吧,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还真能有什么诅咒?有诅咒老娘也给它破了。”
肖恩拍手称快:“岁晚姐威武,有那么好几次,都想着能和你们一样在游戏中大杀四方,驰骋沙场——我连刀都买好了。”
这回轮到高远拍手:“厉害啊,你什么买的刀,我怎么不知道啊?花我的钱还大手大脚的,不怕我把你卖了?”
肖恩冲他吐舌头:“你卖,你舍得吗?”
“怎么不舍得,什么心肝脾肺肾,往那黑市上一倒腾,最起码可以抵上三个月的酒钱。”
“看到我心里那本《刑法》了吗?三十年起步,重则枪毙。”
陈岁晚嗤鼻:“这年头《刑法》都有盗版印刷了?可别败坏我们国家的正义凛然啊,你从哪儿听来的‘歪门邪道’说。”
肖恩摸头“嘿嘿嘿”地笑:“我瞎说的。”
“不过——”陈岁晚和肖恩八卦姐妹凑一块儿,没想到肖恩有一天会八卦到自己身上,“你和亭是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认识的?”
陈岁晚咋舌:“你问这个干什么,八卦阵也敢摆到我这里来?”
“我真的很好奇,亭又不喜欢说话,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不会是进入游戏之前就是朋友了吧?”
肖恩不怕死地往亭身边凑:“亭姐姐,你和岁晚姐什么关系啊?”
亭斜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肖恩很知足地回去了,亭好歹会动眼睛看他,这已经是亭对他最大的尊重了。
“没事少八卦——到我身上,老娘的瓜你也敢吃?”陈岁晚杏眼圆睁,详怒道。
“因为岁晚姐你的瓜比较好吃啊。哈哈哈——算了我还是和你站在同一阵营吧,你刚刚是不是已经在心里砍我脖子800遍了?”
“不,”高远摇头,“砍脖子也太不直接了,她会直接装枪上膛,对吧陈岁晚?”
陈岁晚得意地点了下头:“这方面高远很懂我啊。”
亭的眼睛在帽子下方动了动。
“嘘——”
这时候一个男村民走了进来,玩家们都安静下来。
他视若无睹地绕过李云风的尸体,僵硬地面对着众人开口:“我来带领你们去林子里捡柴火,人都齐了没有?现在跟我走吧。”
男村民的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说话声音有些含混不清,让人感觉,他的舌头好像打结了。
玩家们都战战兢兢地跟在他后面,就算是董秀秀,也只是留恋地看了几眼李云风的尸体,流着泪和其他玩家一路从屋里走到了森林里的某一处。
男村民一路上都没说话,玩家们也不敢说什么,一直等到了地方。
男村民抬起僵直的手指了指地上已经准备好的大背篓:“这个,不用你们背。但是,每个人都要在中午吃饭之前把每一个人的背篓捡满。”
“只能在林子里面捡,你们也可以走远,但是要自己走回来。”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我会来看你们每个人背篓里面捡了多少。”
他也没有说不捡满的后果的是什么,其他的也什么都没说,玩家们也没想着敢问什么。
“我问一下,这个柴火,是用来干什么的?”依旧是那不怕死的声音。
其他玩家虽然也很想问,但特别怕npc直接甩个刀子出来。
男村民木着脸直愣愣地转头看向江景散:“柴火,当然是拿来用在该用的事情上。”
众玩家:废话文学类npc出现了?
不,这一整个村子就是废话文学的化身吧?
有玩家跟着问了句:“那要是捡不满怎么办?”
男村民:“捡不满,当然有捡不满的后果。”
众玩家:您出门左拐不送。
确定是问不出什么了,男村民竟然不要脸地问了一句:“还有什么问题吗?”
众玩家心说像是问了你答得出来一样。
于是男村民又木楞楞地走了。
玩家们这才发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他说的柴火,到底是指什么啊?
难道是地上这些七零八碎的干枯树枝?
说来也奇怪,昨天他们来的时候,放眼望去只见森林郁郁葱葱,不见半点枯枝干叶。现在进了林子,才发现树干最底部和森林泥土上都有些弯曲的干树枝和干黄的枯树叶。
“应该就是捡这些东西吧?”肖恩指着地上的枯树枝说。
高远点头:“不然还能是什么?”
“可是,这个零零散散的,太少了吧?”有玩家听到他们的话,也插进来说。
“确实太少了,这样捡下去,怕是到日落也不一定能把背篓捡满。”
“就是,那背篓还那么一大个,得捡到猴年马月猪日啊。”
“最可恶的不应该是,我们不知道这个要用来做什么吗?”
“行了,”矮胖男人说,“与其在这儿说话浪费时间,还不如现在就开始捡。”
已经有几个玩家开始弯腰拾柴了,其他人也跟着弯下腰开始动作了。
“你能行吗?”
江景散沉着眼:“受得住。”
许择发现,这人在精力不如正常状态的时候气压会很低,也会懒得去维持他那“虚伪”的人设。
许择闭上嘴,没准备真的捡柴火,同样,江景散也没有动作。
“不想捡?”许择想问他,是不是又想怎样试探村民npc。
“东西太少,劳而少功。”
江景散说完往林子深处走去了,像是很随意一样地偏了下头:“我去看看里面什么样。”
许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跟着上前了。
其他人还在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蹲在地上捡柴火,没几个人发现少了人。
陈岁晚问:“他们又去干什么?怎么不带上我们?”
高远说:“作死习惯了,喜欢单打独斗——哦不,双打双斗。”
“我感觉江哥今天心情不太好啊,是不是没睡好?”
“大晚上别人都在睡觉,他俩出去到处乱跑,睡得好才怪。”高远说着说着就捏紧了拳头。
“那,许择不是没事吗?”陈岁晚又捡了根树枝,“难道就他一个人作了?”
“屁,两个人鞋底跟抹了油似的跑得一样快,谁知道他俩谁更作得厉害。”
“不会吧——”肖恩心里就感觉不太舒服,他朝着江景散和许择走的方向看了一眼。
天秀。
两人要是知道他们的好队友正在讨论他俩谁更作的问题,下次会不会带着他们一起作。
许择没想到江景散走得那么快,才绕过了几颗树就不见了踪影。
他凭着感觉往一处树干拐去,拐角的时候突然发觉有人想擒他脖子。
许择侧身躲开后定睛一看,随即抓住那人的手:“是我。”
许择往周围扫视,压低声音:“怎么了,有人跟踪?”
江景散气态不佳,摇了一下头:“也有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他的感觉一般不会出问题,那么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里还算不上是林子深处,只是比起其他玩家所在的地方要远得多。很奇怪的是,这里面的树上明明更加茂盛,地上的枯枝干叶也越多。
“要在这里捡?”许择环视四周。
“不觉得奇怪?这里地上的干树枝是之前那边的两倍不止。”
“小心点。”许择思考片刻后说。
村民在故意引他们进林子深处,贪心不足蛇吞象,为了达到村民的要求,玩家说不定会走得更远。
江景散环顾四周,抬起脚真的准备往林子更深的地方走。
“你坐下。”
“?”
江景散回首,“什么?”
“里面可能会有危险,你状态不好,我帮你。”许择开始动手捡那些树枝。
“不用,你一个人捡不完,我进去看看。”
江景散执拗地死撑着身子就要走,许择干脆利落把他摁在树干上。“你真以为你是没睡好?不要命了?”
江景散也清楚,事实确实是他没睡好,但比起没睡好,他更倾向于游戏的针对。
“说不定就等着你自投罗网,你还真赶着要上去?”
江景散无力地撩起眼皮,只看见许择那璨若星辰的眸子。
许择白了他一眼,“坐着,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有种直觉,林子里存在着什么东西,越往深处,感觉越强烈。”江景散背靠着树干滑下,觉得精神有些恍惚。
许择说:“和昨晚在村民屋里的感觉有点像,但又不是一模一样。”
森林里还没有密不透风,有些凉快,只是没有一点光线直接照入,所有的枝叶都把天空遮住了,横柯上蔽。
江景散感觉有些困倦,他抬眸看了看许择的背影,心底莫名觉得平静了不少,就轻轻倚靠在树干上,闭目假寐。
早上的林间还是有些微凉,许择瞥见江景散因为仰在树干上而有些松垮的衣领,江景散有些瘦削的锁骨和脖颈一览无余。
长过耳的头发静静地垂在他脸侧,他剑眉微蹙,锋芒和尖锐被藏起来了一点,好像,眉间竟也会浮起柔柔的涟漪。
江景散脸上的柔情很快又被一种傲气取代,和许择那种孤傲的桀骜不驯不同,他更多的是恃险若平地,骨子里甚至有些傲物轻世。
许择突然很想看看他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候他一定是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吧,只是随着年岁渐长,他开始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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