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将avo引到萧欠面前,是三个月前的某个阴天,他父亲刚去世不久。

    于顶楼之上,蝴蝶就着微光,在烟雾缭绕之中朝少年低低笑起;手指尖夹着烟,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皮肤白皙细腻,泛着青紫的斑迹。

    他的周遭绕着一群形形色色的人,或站或躺,将他围于众心;有人与他耳鬓厮磨,他侧耳,听情人们从嘴里吐着下流话;稍稍眯了眯眼,眼神迷离,没有温度。

    而后漫无边际的与人调着情,很久以后,才不着调地问了声:“咦?”

    “这里怎么会有个小孩?”

    人群的目光接踵而来,avo那张脸涨得通红,最后低下头一动不敢动。

    蝴蝶似有若无地含了口烟,缓缓吐出,看着烟雾蔓延而上。

    他抬头,望了望天,直至烟雾消散……

    他看见月光。

    从那之后,avo经常上去替萧欠送酒水,隐匿于暗处间,某个无声的角落里,沉默地窥视着蝴蝶。

    少年安静的,弯下了他的脊梁。

    我在暗门之后,透过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镜,独自注视起这场人间乱象。

    我觉得我应该感到难过,因为被出轨的妻子好像总是难过的。但好可惜,我没什么感觉。

    我环膝而坐,如看电影似的观摩起这群人的一举一动,我想我应该开始构思下一步怎么走,但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也没想。

    好像陷入了长久的迷离之境,一股巨大的彷徨无端包裹着我;我不知道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我开始质疑起曾经所有的举动。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但我不知道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甚至无法解释这样情绪的由来,仿佛某种藏在我内心深处的东西正在崩边。他们很诡异,我无法辨识。

    我就这样静坐了四个小时,直到凌晨下了一场细雨,阴阴绵绵的;我走在路间,青绿色垃圾桶内有一束未干的玫瑰,我将它捡起,淋了一身的雨。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监视萧欠和avo,只是偶尔与avo见面时,会和他分享萧欠的喜好——

    不要伤害他。

    他每次做完爱后都会感到空洞,最好能替他擦干净身体,然后多陪着他。

    如果有机会,请抱抱他。

    这些有关萧欠的喜好曾被详细记录在我的本子里;绝大部分时候,我躲在暗间内观察起他的萧条。他有个习惯,不留人过夜;午夜之后所有情人都会被遣送归家,然后徒留他一人,在顶楼之上静默无声。

    曾有一天,萧欠遣送完走所有情人。那天他什么也没做,搬了张椅子在单向玻璃镜前静坐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发现了我的存在。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笑了笑,披上件衣服转身出了顶楼。我在暗间内,一本薄书被翻得差不多,盖在头上,陈旧的书籍里,有一股说不清的,像是墨香混着纸香再经过个几十年沉淀的味道,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我看三毛的《我的宝贝》,看着这个女人如数家珍地记录下自己苦心收来的玩意儿。我珍视这样的惜物之人。

    于是笔记本中有两页纸,其一:萧欠今天很反常,盯着镜子看了一个小时,可能是发现了镜子的秘密;其二:我对《遗爱》篇有很深的感触,看到《娃娃国娃娃兵》如果有机会,去苏俄带一套内含23只娃娃的套娃回家。

    后来,我的笔记本不见了。

    如今我看着这个在我面前瑟瑟发抖的小少年,那股没由来的烦躁转化为某种纵容式的宽厚:“没关系,是我没有提前警告你。下次不许在他面前提起我和你的关系。”

    “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秘密。”

    avo眼中含泪,跪坐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他小声颤抖,“我做错了事情……”

    我抚了抚他的发顶,就像是慈祥的神父,替父原谅这个犯错的孩子:“已经发生的,无法改变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因为你已经为此做出了改变,也付出了代价。”

    他仍然抽抽噎噎,我抬头看见桌面上几本摊开的书,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用手指了指:“那是什么?”

    “什么?”avo泪眼婆娑的转头,忽然,他顿了顿,连声音都轻快起来,“那是书!是先生给我的!”语落,像又想起了什么,低下头闷闷地说了声:“对不起。”

    “萧欠给你的?什么书?”我走过去翻了翻,没有想到,这竟是两本高中教材。

    “教材?”我觉得我有些与他们脱轨,“为什么是教材?”

    这件事儿太不合理,像萧欠这种活春宫,为什么会给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少年买教材?

    “先生让我多读书,争取以后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avo说起这番话时竟让我品出来几分大义凛然。

    “萧欠还说过这样的话?”

    “是啊是啊!”小少年激动了起来,“先生好聪明,我的数学题都是他教的!!”

    “他还会写数学题?”我竟不知道,我有些被吓了一跳。

    “他会的,他还会英语和生物!”

    我迷茫地看着avo好一会,突然发现,我无法将他口中的萧欠与我脑子里的形象融为一体。他难道不是一个只会卖弄美色,兼具拐骗小孩上床的堕落青年么?

    看着avo略显稚嫩的脸庞,当初那股没由来的彷徨再度席卷而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滋生蔓延,我有些不忍心问:“你们平时见面干什么?”想起萧欠在顶楼时的种种表现,第一次,我有点不敢直面眼前这个小少年。

    “先生刚开始不太理我,但后来他教我学习!”

    “他教你学习?!”我彻底呆滞,并开始审视起自己过去对萧欠的调查——据我所知,他的学业大多被荒废,可是为什么,他居然还教人学习?

    谈起萧欠,avo开始变得孜孜不倦,连同最初面对我时的恐慌也被一扫而空:“先生对我说‘读书呢,去哪读,怎么读,有没有上学都不重要。读书是为了明智,形式不重要,但你得尊重知识。’”

    “先生还跟我说‘路是你的,这一生是你自己的。或许你能选的东西很少,但你仍能选择这辈子该怎么活。所以多读书,不是为了让人尊重,而是为了摸清你是谁。’”

    avo开始向我津津有味地描述起萧欠,以我从不曾知道的样子。在他眼里,蝴蝶是一个漂亮的,会督促他上进的,还会与他讲人生大道理的好好先生。他会在早上将少年按起来学习,也试过在深夜教他解数学题。

    少年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近身蝴蝶替他擦拭身体,蝴蝶翘着腿,在高椅上居高临下:“几岁?”

    “18。”

    蝴蝶皱了皱眉:“高中毕业?”

    “……没有。辍学了。”

    那是第一次,蝴蝶气得正色以对:“是谁将你送过来的?”

    avo被这样的萧欠吓哭了,这个少年尚未学会这世上所有明明暗暗的规则……

    他真的太害怕了。

    最后萧欠拿起手机,盛怒之下,他几乎握不稳这台冰冷的机器。他背过身去,朝电话中的人冷漠发问:“为什么要选这样的人?他还是个小孩!”电话那头应该是我的人,他大约糊弄了下萧欠,说了些有关少年的悲惨身世。

    半个小时后,萧欠拉开抽屉,朝少年身上扔了两本教材:“好好读书。”

    “不许哭。”

    我看着avo谈起萧欠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很微妙的情绪: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发展?

    琢磨很久,我突然有了个了不得的想法:有没有可能,萧欠是在对我请君入瓮?

    了不得。

    了不得。

    牌局之上,我的对手终于上桌了。

    我沉默了很久,直到avo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滔滔不绝,略显歉意,又将身体缩了起来。

    “我很为你高兴,你们相处得很好,他大概是有些喜欢你的。”

    少年的眉眼瞬时生动起来,可尚未开口便被我按了回去:“你别忘了,我请你来是做什么的。”

    “你妈妈的医疗费,是我在支付的。”

    气氛霎时有些凝结,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看着他眼底的光彩一点点消失殆尽:“我是不是说过,你千万不要爱上他。”

    “所以,你要千万记住履行承诺。”

    这个少年身上有我所厌倦的东西:单纯,无知,随便一些无谓的感情就能将他骗得七荤八素。他长着一张从未被现实痛殴过的脸,尚且不明白人类的感情本质上都是一种资源置换。

    可是只有这样的人,以其大无畏的赤诚之心,才能将他人从干涩的利欲世界中扯出来。

    或许也只有他这样的人,能让萧欠表现得不那么堕落。

    avo闷声不响,原本紧锁的肩膀开始绷直,他沉着头,低声回应:“知道了,小姐。”

    我抿了抿唇,第一次,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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