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生回到人间之时,张通玄已经在另一张床上呼呼大睡。
也难怪,这山路走了一天,孩子比较累,比不得李长生精神奕奕,自然躺下就睡。
夜色,幽静。
外头,悄无声息。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李长生眼睛一闭,也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这第二日清早,天刚蒙蒙亮,外头便传来了一阵吵杂声,鞭炮震响。
张通玄被这声音给惊醒,一翻身,连忙下了床,跑到窗户边上看。
“外头什么情况?”
李长生的声音传来。
张通玄一回头,瞧见李长生也醒了,咧嘴一笑,说道:“出殡了。”
刚说完,似是想到什么,又说道:“李大哥,你昨夜是在那幽冥地府呆了一夜?”
李长生摇了摇头,说道:“早回来了,瞧见你睡了,也没打扰你。”
“嘿,还真别说,这有钱还确实是好,虽说这段老板家里头闹出了如此邪异的事情,村民们都有些忌惮,不过……今日出殡,倒还有不少村民前来送行……”
张通玄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色。
这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更何况,这光天化日之下,还能闹鬼不成?
“这来送葬的人里头,可有瞧见那百岁的老人?”
李长生问道。
“百岁老人?”
张通玄一怔,眯着眼,仔细朝着外头看了看,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长生一笑,说道:“说来话长,待会儿再跟你细说。”
“对了,李大哥,你说,我们要不要也跟着出殡,送那段夫人和她孩子一程?”
毕竟在这里,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张通玄想着要不要客气一些。
“不用了,我们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你洗把脸,跟我出门。”
“好勒!”
李长生也从床上坐起,准备洗漱一番出门,目光一转,又朝着张通玄看去。
这一看,倒是顿时一怔。
张通玄在那忙活着洗脸,窗户外头的阳光,透过帘子,映照在他的脸上。
隐约之间,只瞧见一股浓郁的黑气,像是凝在他的面容之上。
是“因果”的气息。
李长生的脸色,微微一变,说道:“通玄。”
“啊?”
张通玄应道。
“你过来,我瞧瞧。”
李长生朝着他招了招手。
张通玄一脸疑惑,走了过来。
一走近,李长生心中一沉。
果然,没看错。
这才一夜的时间,张通玄就与那天的岚岚一般,被人施了禁忌之法,将“因果”转嫁到了他的身上。
“李大哥,怎么了?”
瞧见李长生有些出神,张通玄连忙问道。
李长生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昨夜我去幽冥地府之后,你可曾离开过这间屋子?”
“没啊!”
张通玄摇了摇头,说道:“你昨天入定之后,我便往床上一躺,实在是太累了,很快便睡着了,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李长生说道:“你承了别人的‘因果’,跟那天的岚岚一样。”
“什么?”
张通玄闻言,顿时吓了一跳,瞪大眼睛,说道:“这么说来,我要有血光之灾?”
“不错。”
李长生点头。
“我屮艸芔茻……”
张通玄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骂骂咧咧,说道:“他奶奶的,你……你不是说我是十一代天师转世吗?这……我要上龙虎山,跟我十个先辈告状……”
李长生闻言一笑,说道:“他们已经在天上,不管你的死活,现在只有我管你。”
“大哥,喝茶!”
张通玄连忙给李长生倒了一杯茶。
李长生也有些无奈,一念咒语,故伎重施,将张通玄体内的“因果”气息剥离。
估计施展禁术的那人,根本不知道张通玄的来头,敢夺天师的气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这“因果”剥离之后,张通玄有些昏昏沉沉,只觉得脑子有些不好使。
上一次,李长生帮岚岚剥离了这气息后,岚岚当即就昏迷过去。
张通玄倒还好,勉强能撑住。
李长生从衣兜里头,取出一枚古铜钱,递给了张通玄,说道:“你带上身上,可保你无忧。”
张通玄接过手来一瞧,只见铜钱上面,印着四个字:道门太上。
他连忙将铜钱放入自己的兜里。
“你今日在此歇息吧,别出门了,我自己出门去查探。”
李长生说罢,站起身来,又嘱咐了几句,便出门去了。
段府里,送葬的人已经离开,只剩下几个守在灵堂里头的人。
其中,便有那两个下人和昨日的几名村民。
瞧见李长生,这几人心神微微一颤,十分恭敬。
昨夜之事,他们后来自然知晓了,不过,段老板吩咐下来,让他们不可跟外头讲,所以,许多村民都不知晓。
段老板去送葬,自然不在家里,那陈端公也随着一起出殡,同样不在。
李长生在段府里头溜达了一圈,没瞧出什么端倪来,一招手,喊来一位村民,说道:“我问你,这村里头,有几位百岁以上的老人?”
“百岁老人?”
那村民闻言,微微一怔,思索了一下,说道:“村里头的百岁老者,只有一人。”
“噢?”
“就住村尾,今年一百零三岁,李道长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
李长生不愿多说,出了段府,便朝着老人家而去。
老人姓林,当地村民,都亲切地喊他林伯,是村子里头年纪最大的老人。
不过,当李长生看到林伯的那一刻,却是有些失望。
林伯所住之地,是一个十分破漏的茅草屋,家里一贫如洗,儿子和儿媳,都已经进城打工去了。
自己独居在此,看上去弱不禁风,很明显这阳寿已经所剩无几,根本不可能是那夺人气运,转嫁自身因果到他人身上的人。
“林伯!”
李长生喊了一声,十分客气。
“你是?”
林伯瞧着李长生有些面色,似是怔了一下。
李长生一笑,说道:“我叫李长生,乃山中的过路客,是一名道士,这两日居住在段老板家里头,听闻林伯今年已经一百零三岁,特地前来瞧瞧,看看林伯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哦哦……”
林伯恍然,十分慈祥地笑了起来,说道:“没事,没事,我一个老骨头,还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道长有心了……来,快进屋坐坐……”
老人家倒是十分好客,连忙请李长生进屋。
林伯独居在此,身边无人陪伴,甚是孤独,难得有人上门与自己说说话,自然是很开心。
这屋内十分简陋。
林伯颤颤巍巍,给李长生倒了杯茶后,便坐了下来,缓缓开口说道:“段家今日不是出殡吗?李道长没随同一起?”
李长生笑道:“有陈端公在,这些章程仪式,自然不用担心,我闲来无事,便出门溜达溜达……对了,林伯,你最近可有听闻这段府里头发生的事情?”
说起这事情,林伯微微一怔,瞬间恍然大悟,像是明白了什么,笑呵呵地说道:“李道长难不成是来打听情况的?若真是如此……怕是要问错人了……段府的事情,我这两日倒也听说过一些……不过……具体却不是很清楚……唉……我老了,对这外头的事情,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李长生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炯炯,打量着眼前这个百岁老者。
老人脸上的神色,十分平静,就坐在李长生的身边。
李长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老人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似是已经快要力竭,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
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我想问的,是关于陈端公的事情。”
“陈端公?”
听到这个名字,林伯顿时呆愣住,一抬眼,皱了皱眉头,说道:“你突然问陈端公做什么?”
“我听说,他们家三代端公,不知是真是假?”
陈端公现如今也已经四、五十了,这家传三代的端公,村里人都在说,但估摸着没几人见过他爷爷。
也就这林伯年纪稍大一些,兴许对此事知晓更多。
林伯泯了一口茶,缓缓开口说道:“不错,陈端公家里,确实是三代端公。”
他手中的茶水,热气腾腾,茶香弥漫在破旧的房屋之内。
“我听过不少人,说起过关于陈端公的事迹,传得神乎其神,也不知道真假,不知道林伯可有清楚?”
李长生又问道。
“他呀……”
说起陈端公,林伯眉眼微微一眯,似是回忆了一下。
半晌之后,点了点头,说道:“他确实是个不同寻常的人,这孩子,当初差一点,可就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李长生一怔。
林伯一笑,说道:“都是陈年旧事了,当年,陈端公他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那时候,村子落后,这生娃娃送不到镇上的医院,只能在自家屋内,请了一个产婆,结果啊……折腾了一天一夜,他母亲疼得死去活来,愣是生不出来……他父亲一着急,便提了两壶酒,拿了些元宝,喊上了我,去了村口处的土地庙。”
“去土地庙做什么?”
“自然是求神保佑,他父亲供奉了两壶酒给土地爷,在那里跪拜,念念叨叨了许久……可没曾想,一点用也没有……后来……他父亲一生气,便将那土地庙给拆了!”
“拆了?”
李长生有些惊讶。
这陈端公的父亲,还真是个暴脾气。
林伯点了点头,笑道:“老陈是挺有意思的,自己当了端公,倒也不怎么信奉鬼神,你说说……自家婆娘生娃娃,关人家土地爷什么事情?他倒好……拜了两个时辰,见不奏效,便将那土地庙给拆了……嘿……奇了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土地爷显灵,这庙宇一拆,立时天降大雨……”
“然后呢?”
“然后?然后……没多久,这娃娃便落地了……母子平安……”
说起这陈年往事,林伯像是突然年轻不少,哈哈大笑起来,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李长生一笑,说道:“所以从那以后,你们这村子里,就没了土地庙?”
“可不是吗?”
林伯乐了,点了点头。
原先浮云村,只有一个土地庙,就是在村口处。
自打那时起,整个村子就没了土地庙。
不过,对于村民来说,却没多大的影响。
村中的村民,遇上诡异奇怪的事情,便找陈端公一家。
有他们一家帮忙,自然也不用上那土地庙里求神拜佛。
所以,陈端公一家,在村民心中,威望一直颇高。
李长生坐在那里,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林伯喝了口茶,似是兴致不小,估计难得有人上门跟他一个老家伙聊天,自然话也多了不少,说道:“不过呀……这陈端公小的时候,却是一身毛病,出生后,这两只眼睛,看不清东西,刚开始,家里人都没察觉到,随着他渐渐长大了一些,老陈才发现了……”
“他眼睛有问题?”李长生有些惊疑。
昨夜瞧见陈端公,可不像是一个眼睛有问题的人。
“对啊!”林伯点了点头,说道:“估计是生产的时候,烙下的毛病,这眼神出生后就不太好,就跟那近视八百度的人一样,三米之外,六亲不认,五米之外,人畜不分。”
李长生说道:“后来治好了?”
林伯说道:“治好了,后来,是老陈进山里,给他采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草药,回来熬成了药汤,让他喝下去,这才慢慢恢复的。”
提起陈端公的父亲,林伯倒是露出了一丝敬佩之意。
陈端公的父亲,可不仅仅只是一个端公那么简单,倒也有不少令人称奇的手艺,比如在医术上的造诣就挺高的。
“老陈一家,一直都为村子付出不少,估计,是当初拆了土地庙,得罪了鬼神,所以……唉……”
林伯似是突然想到什么,露出了一丝惋惜的神色。
李长生一怔,说道:“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有。”
林伯点了点头,说道:“有一夜,这外头狂风暴雨,老陈家的牛棚漏了水,当时,老陈不在家,陈端公年纪尚小,于是,老陈他婆娘,便冒着大雨去修补牛棚,可没曾想……没曾想……”
说到这里,林伯微微一滞,眼神之中,露出了一丝惊惧的神色。
像是过了数十年,再次回想起这事情,依旧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屋内,似是空气突然凝固。
李长生静静地看着林伯,倒也没急着催促他说话。
半晌之后,林伯这才悠悠地说道:“没曾想,这一个惊雷劈下来,劈中了老陈的婆娘,炸得血肉横飞……人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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