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烈日当空的北市码头附近,人迹寥寥。
天策府兵马已经肃清铁锅巷周边,在外围戒严。
而上阳县的三十多名执刀挂弩的武侯,负责抓捕。
洛水河畔,一座三层高的酒肆,姜叔夜和老魏要了一间雅席,面窗而坐。
桌上摆着几碟精致小菜,以及一壶屠苏酒。
“书名荟萃才偏逸,酒号屠苏味更熟!”
席地而坐的魏老鬼浅尝辄止,一副生怕浪费美酒的样子抿了抿嘴唇,悠然吐出一句诗。
小侯爷双手拢进衣袖,目光灼灼地望着窗外。
铁锅巷全貌,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忽然听到平日里粗俗不堪的老魏,竟然口吐文章,不禁哑然回头。
“挺能装啊?”
魏老鬼吧唧着嘴,尝了口小菜,慢悠悠说道:“老头子我会的,多着哩!”
随后,他眉心一紧:“这一桌,不便宜吧?俺身上的钱可不够……”
姜叔夜白了他一眼,从袍袖里扔出一串东夏通宝。
“还你,多出来的算利息!”
方才在赌坊里,他顺手抓了好几串铜钱塞进芥子袋,算算至少有二百多文。
来猴儿拿走的,估摸够他好几十年的酬劳。
钱财如今对姜叔夜来讲,那不叫事儿。
盘膝而坐的魏老鬼眼睛一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上的铜钱尽数收入袖中。
“给俺说说,你咋赢地?”
小侯爷嘴一歪,扭头继续盯着窗外的铁锅巷,悠悠道:“闭门修炼三日,顿悟博戏之道!”
“你呀……哎!死性不改,又沾上一门恶习。”
魏老鬼摇头叹息一声后,继续自斟自饮。
时间一点点流逝,正午三刻,铁锅巷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不足丈余宽的巷子里,人头攒动,刀光剑影。
两拨人正式开干!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响起官府整齐划一的拿人号令。
“伏低,不杀!”
小巷两端涌入的武侯,左臂高抬,右手持弩,缓缓朝着被包围的两拨人移动。
一般情况下,这种聚众械斗不会有修行者参与。
原因很简单,不论是武夫还是其他修者,破坏力太大……
别说一条小巷,就是整个洛河以北,恐怕也会沦为废墟。
朝廷严令禁止修行者在城内打斗,否则,以谋反罪论处。
但有官身的除外,不然也不会有奕通坊那一幕。
铁锅巷随着上阳武侯的闯入,随即陷入一片死寂。
不管是赌坊的人,还是漕帮,毕竟是江湖势力,不会明着和官府作对。
长刀短剑扔了一地,叮呤咣啷的缴械声,瞬时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俄顷,巷子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人群骚动的同时,有人高喊:“帮主被杀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场更加血腥的杀戮……
姜叔夜隔着几座建筑,只能隐隐看清蚂蚁大小的人影儿。
耳朵倒是好使,听到有人大喊“帮主死了”的时候,愕然一愣。
邓太岁果然名不虚传,这股狠劲儿,在神都也算一号人物了!
只不过小侯爷没算到第一个挂的,居然是漕帮老大。
“嗖嗖”的弩箭破风声,夹杂着金属撞击的锵锵声,以及此起彼伏的惨叫哀嚎声,霎时间响彻洛河以北。
不一会儿,外围的影骑开始有了动作。
估计是里面的武侯,已经无法控制局面。
天策府的人马,俱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个个训练有素,以一当十。
加上装备精良,战力岂是神都武侯所能比,遑论那些江湖草莽。
不到半个时辰,两帮人马就被肃清,铁锅巷再次陷入死寂。
姜小侯爷听着没了动静,嘴角微扬,端起桌上的杯盏,一饮而尽。
自导自演这出驱虎吞狼的戏,完美收官!
对面席地而坐的老魏耷拉着脑袋,鼾声沉闷。
看来是酒足饭饱后,又去调戏周公了……
“死老鬼,也不给我留点儿!”
小侯爷瞅着空碟子,一脸的不高兴。
等了半天,楼梯间传来一阵响动,哗啦啦的甲叶声伴着匀称的呼吸,登楼而上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
“郎君,办妥了!”
韩先奉大气都不喘地躬身施礼,古铜色的面颊,挂着如孩童般灿烂的笑容。
仿佛杀人予他而言,不过就是场游戏。
随即,他将手里浸满血迹的包裹放在桌上。
“郎君啊,末将可是许久没见识过这般狠人了……”
说罢,韩将军目光森寒,似乎陷入了方才的血腥场景中,
接着道:“这个叫邓茂才的,凶顽无比,身中数箭仍旧彪悍异常,死在他手里的武侯,不下二十多人!连我天策府,也伤了好几个兄弟……”
姜叔夜听罢,虽有惋惜,可一想到这些武侯平日与邓太岁沆瀣一气,坑害无辜。
即刻收起了慈悲心,瞪着眼睛瞅着桌上的人头。
黑气穿透染血裹布,氤氲盘绕。
一个人狠到什么程度,才会有如此诡异气运。
小侯爷紧握右手,并没有急于摄取黑运。
而是抬头看着云麾将军,关心道:“韩叔辛苦,受伤的弟兄好生照顾,明儿去侯府支些钱,一来抚恤和犒赏众将士,二来替上阳县牺牲的武侯,置办棺木!”
韩先奉一怔,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还没来得及细问,便瞧着小侯爷拎起包裹起身离开。
“多谢郎君!”
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后,姜叔夜手掌朝下,骨符亮起,将黑气尽数摄取。
“黑气半两,丁类宝器一件!”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
彼岸阁给出定价后,姜叔夜右手多了一张诡异面具。
樟木雕刻,敷彩上漆,勾勒出一副骇人鬼面。
“面具?真特么难看……”
姜叔夜腹排了一句后,嫌弃地装入芥子袋。
而彼岸阁给出的解释,他也没太明白。
“傩神谱,一相众生,万相一面,真真假假,神鬼莫辨!”
姜叔夜看了眼手里的人头,捂着鼻子唤来楼下小二。
“送去上阳县衙,说姜家三郎的意思,赏钱问那个瘦黑老头要!”
小儿战战兢兢地接过染血包袱,躬身退下。
而邓太岁死前的记忆,也随之而来。
过滤完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剩下的,却耐人寻味。
一是与端木麟交割财物时,提及有近百名妙龄女子,似乎被关在一处隐秘之地。
且都是处子之身!
二是他与漕帮老大对话时,后者无意间说漏嘴,道出五日前替端木家运的货,有些蹊跷。
只言片语中,姜叔夜联想到洛水河畔高山伯溺毙的事儿。
正好是五天前。
小侯爷一拍脑瓜,即刻冲出酒肆。
“来人,带本郎君去铁锅巷!”
这会儿,云麾将军已经带着亲卫和伤者返回天策府,留下一百骑照应小侯爷。
领头的军曹赶忙下马行礼,有些为难地叉手道:“郎君,巷子里都是死人……您?”
“屠帅的儿子,还怕见血吗?”
姜叔夜眉眼一凛,阔步朝着铁锅巷的方向而去。
此时,闻讯赶来的上阳县差役们,一个个唉声叹气,面色凝重。
三十多位同僚,死了一大半,城北地界,何时有过此等惨剧。
“该死的邓太岁,死了得下十八层地狱!”
“嘘!小声些,嫩瓜蛋,不知道姓邓的和咱令尹有交情?”
“那他还?”
“杀红了眼呗!太岁二字,可不是白叫的……”
“别说了,没瞧见天策府的人还没走吗?”
差役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只听见身后有人咆哮道:“傻站着作甚?还不赶紧帮忙……”
一位浅色绯袍的大人,瞪着眼睛,满面怒火。
“参加孔大人!”
整条巷子充斥着呛人的血腥味儿,令人作呕。
上阳令孔乙捏着鼻尖,旋身望了眼守在外围的天策府影骑,压抑着心中怒火。
忽然,所有骑兵齐刷刷右臂横抬,让开一条路。
中间闲庭信步地迈出一个年轻人。
半截衣袖掉落,浑身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可脸上的污渍,仍旧难掩英俊刚毅之姿。
姜叔夜临来之前,听闻上阳令已至,又朝身上和脸上抹了几把灰土……
孔大人一瞧是姜家小侯爷,撩起官袍,三步并作一步来至巷口。
躬身如虾道:“惊扰郎君,下官罪该万死!”
堂堂屠帅之子,在他管辖的地界被人殴打,孔大人的官帽,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
可他却丝毫没有惧怕和担心。
伺候端木家半辈子的孔乙,没了官身,也不缺发财的路子。
只是铁锅巷一场血殴,损失了三爷在糠市的两员大将……
如今又惊动了天策府,后面可怎么收场啊?
“去把漕帮老大押过来!”装作一无所知的姜叔夜,轻描淡写言道。
“回郎君,他……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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