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湖石屋前的叔侄二人,这一聊,便是一个多时辰。
姜叔夜之前对二姐的话,一字没落的说予了白衣国士,且更为详尽详实。
当提到老君山的白姨娘时,姬玄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禁让小侯爷双目大睁。
“白若曦”三个字,除了青丘狐族和自己外,几乎无人知晓她的真名。
姬叔叔是从何得知?
而且从他的神态和语气中,似乎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姜叔夜刚想开口问清楚,忽然听到芦苇丛的方向,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哈哈,姬先生,数年未见,依旧这般郎然照人呐!小老儿来迟喽,恕罪恕罪……”
姜叔夜旋身一瞧,青衣儒圣满面春风,大步流星朝着石屋的方向而来。
他身后不仅跟着太虚院甘院长和圣武院荆墨阳,还有黄崖洞天的双修奇人凌子虚。
青冥三圣中,其他两位因修为受损,至今闭关未出。
但是刚迈入道宗三品大天师的甘道陵,以及圣武院院长同时出现,足以代表青冥上下的隆重。
况且还有仙武评天下第五的陵剑子,竟也亲临迎接。
至于最后面的神符师顾重阳和女剑仙傅沁岚,以及集薪堂的黎瑾瑜,自是不必说。
这么大的阵仗,可想而知白衣国士姬玄策的地位,是何等受青冥尊崇。
姜叔夜先是一惊,继而弯腰小声嘀咕道:“您不是说,没请咱安阳侯府吗?”
姬玄策听罢后,呵呵道:“夫子是以朋友的身份邀我上山,有什么奇怪。”
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卷锦书。
“这是我昨夜手书的《九州戡乱疏》,凡谋有道,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如此才能以山河为盘,星辰为棋,三郎,你熟记后便毁了此疏,日后细细琢磨。”
姬玄策将锦书塞到他手里,又嘱托叮咛道:“今日,姬叔叔与夫子他们有要事商量,不日便与你阿耶带兵入蜀,北进凉州,再回神都也不知又是何时,你且珍重,记着,天道不公,人心不弃!”
天道不公,人心不弃!
没曾想,即将分别的姬叔叔,留下了和老魏一样的话。
姜叔夜看了眼手上的《九州戡乱疏》,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斜睨了眼芦苇丛的方向。
心里抱怨道:你们几位来得可真是时候!
随即冲着姬玄策深躬一礼,目送哑奴推着那道纤尘不染的白衣身影,缓缓离开。
怅然若失的小侯爷转身回了自己石屋后,砰一声关上房门,也不去夫子他们跟前见礼。
双目灼灼,盯着手里的那卷锦书。
光从名字上看,也知道大概什么意思。
东夏皇权再怎么更迭交替,九州平乱的脚步却不能停。
如今凉州大半尽落于北虞女帝之手,南方楚越联军主力蛰伏不出。
听闻蜀州藩王李禹亦是私铸兵器,似有不轨之举。
远了不说,光是涌入神都的灾民,就成了眼下最急迫之事。
这还不算灵气复苏后的妖族,不时冒出来为祸人间。
不断上演着唐州锦里村的一幕幕……
至于“姜氏不亡,国祚难延”八个字。
他还是先打算瞒下姬叔叔,等禀明阿耶后再定夺。
姜叔夜盘膝而坐,将《九州戡乱疏》置于书案,缓缓摊开后,聚精会神地研读起来。
刀削斧刻的俊逸脸庞,表情时而凝重,时而兴奋……
…………
白衣谋士和哑奴二人,被青冥几人众心捧月似的,接到了学宫最为庄重的一座大殿,天阙云殿。
此时,众人面上皆是仰慕尊重的神色。
虽已一人之力,却强于百万之师。
“姬玄策”三个字,不论是在人间庙堂,还是山上仙家,修行江湖,俱都意义非凡。
遥想当年,以兵家谋略著称于世的姬先生,在紫薇云殿论学说艺,数典谈经……
近万人如聆圣言,醍醐灌顶,。
高台上的一代白衣国士,何等风流。
那一日,水镜先生方朝树仰天大笑,突破四品天象巅峰。
剑心院傅沁岚,一朝顿悟本命飞剑,入人间十大剑仙行列。
如今青冥集薪堂所授兵家策论、治学典章,至少一半出自白衣国士之手。
可惜,近些年姬玄策每逢归京不到数日,便又随屠帅姜彧征战四方,已经三年未登紫薇。
而今日,他也只能在云殿逗留半日,便又要匆匆离开。
众人落座后,唯有二人面若冰霜,脸色难看。
一位是素来对安阳侯府颇多微词的大天师,甘道陵。
道家讲求万法自然,无为而治,天下大势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
可安阳侯姜彧逆反天道,动辄屠城坑杀,连年发动平叛战争,杀戮成性,有悖天道伦理。
虽然侯府魏先生无意间,助他勘破生死关,迈入上三品。
但甘道陵对屠帅,依旧抱有极深的成见。
包括眼前这位幕后出谋划策的白衣国士,看似温文尔雅,却也非善类……
而甘院长身边的顾重阳,更是一副欠他二百贯钱的不忿模样。
吊着长眉,嘴角微翘,手中拂尘来回乱甩。
青冥在座的哪一位,不是名动天下的修行强者。
何须对着一个双腿残疾的酸秀才毕恭毕敬,如仰仙人。
尤其是在小东湖的那个竖子,不过区区圣武院弟子。
竟连个招呼都不打,简直目中无人。
又一想起爱徒仇无忌,见着姜竹九像是耗子见了猫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眼神不经意掠过荆墨阳时,突然又想起一事。
这位……怎么还未开口相求炼化妖丹之事?
咋地,准备生吞吗?
这时,米祭酒欠了欠身,摆手道:“姬先生,尝尝我青冥后山的神泉小团。”
大殿相对两排檀木大椅,并未设置主位。
尽头处,是一座诺达的香案,供奉着四十八座灵牌。
拜祭完的青冥几位院长高层落座左首,米祭酒陪着黄崖洞天凌子虚和姬玄策二人,在另一侧。
白衣谋士端着手中茶盏,眯着眼耸动鼻尖,意外道:“这茶,是摘自后山那颗千年古树上的吧!”
啜了一口茶汤透亮浓香的神泉小团,姬玄策话锋一转,略带歉意道:“夫子飞剑传书,相约青冥祭礼共商大计,奈何姬某不日便要离开神都,这才提早赶来,诸位见谅。”
一旁的凌子虚轻捋微须,淡淡道:“先生这是赶着去凉州吧?”
北虞铁骑翻越险山突袭凉州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九州。
四处游历的凌剑子,自然猜得出这位白衣国士下一步的行动。
地处东陆西北的凉州,虽是土地广袤,却是块人口稀少的贫瘠之地。
全境大半是不见人烟绿洲的戈壁沙漠,荒芜僻壤。
但凉州地域,却是中原通往天疆诸国的必经之路。
驼声铃铃,胡笳悠悠,商贸往来频繁。
每年为东夏王朝带来数之不尽的财富。
三十多年前隆武皇帝亲征西北,不仅平定了七百年纷乱割据的凉州。
又顺势扫荡了一遍天疆十六国。
这才有了后来万国来朝的盛景,在东陆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隆武之治”!
东夏王朝与宿敌北虞,只隔着唐州北川府一界之地。
北虞女帝却要舍近求远,不惜翻山越岭西进凉州。
说起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北川府边境,同样大山连绵,如苍龙横亘天地。
且在山间关隘险要修筑无数烽火台,连成一线的要塞,更是城坚墙厚,难以攻破。
加之强弓硬弩,滚木礌石等铁捅般的防御,以重甲骑兵为主的北虞军队,根本没有机会。
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一马平川的“老龙口”,是唯一可供数十万铁骑纵横驰骋之地。
却不巧被一座四方城挡在其间,三百年未曾有一骑敢越雷池一步。
这座城的名字,叫“无垢城”!
萦绕四方城数百里的纵横剑气,似有灵性一般,但凡身染戾气之人经过,皆被浩然剑气斩为数截。
不论是东夏背剑挎刀的江湖人,还是北虞铁骑武士,概莫能外。
反而是那些来往穿梭边境的两国普通百姓,却能安然无恙地穿行无垢城。
就连黄崖洞天的凌子虚,也只能驻足五百里外的北川府城头,遥望那座不起眼的四方城,寸步不敢多移。
谁曾想到,如此凶境险地,竟然成了人间难得的太平天下。
北虞女帝秦素当政后,厉兵秣马,筹谋多年。
在天下人都以为她要强攻北川府关隘时,却突然调转方向,翻越贺兰山脉不远万里奔袭凉州。
一旦凉州尽归北虞版图,数十万铁骑便可轻而易举南下蜀州。
绕过天水道,直取洛州河东诸郡。
届时,东夏心脏神都城,将完全暴露在北虞铁骑之下。
相比楚越二州的叛军,北虞女帝秦素,才是李氏王朝和屠帅,最难对付的敌人。
此时,羽扇纶巾的白衣谋士颔首微笑,瞧了眼云淡风轻的双修奇才凌子虚。
笑着言道:“修行不避俗尘,修心不绝练达,凌贤弟倒是慧眼如炬,一语中的!不错,既然北虞再起兵戈,那姬某人也不能让坐视不理,毕竟,我这一日三餐,吃得还是东夏朝廷的俸禄。”
凌子虚虽是北虞人,可对两国相互征伐之举,也并未全然置之不理。
于黄崖洞天而言,修行不讳济世,斩妖除魔捍卫天道,自是分内之事。
一旦遇到残暴昏晕之主涂炭黎民,鱼肉天下,凌子虚亦会擎手中“赤霄”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可北虞女帝秦素兵锋直指东夏,却没有让他有任何出手的机会和理由!
山下纷争,山上仙家岂会插手,扰乱人间秩序。
这是黄崖洞天的处事原则,也是整个修行界的天然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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