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玄司的设立,对外宣称是统摄整个北虞贼事策防和护鼎神都。
其实隆武老皇帝真正的意图,是用这个衙门来监察百官和护卫皇家,为懿宁太子登基后扫清障碍。
靖玄司直属内廷大太监鱼朝恩辖制,司丞官职不高,却配有圣人钦赐的金鱼袋。
可诸事便宜,先斩后奏。
权利之大,甚至凌驾于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三司之上。
衙门分青龙、白虎、玄武和朱雀四卫,四卫统领称为“大阁领”!
青龙白虎两卫,前者主要职责是侦缉百官,掌管司狱。
而后者,负责策防和清剿北虞混入东夏的暗谍刺客。
两卫人马皆是从南北衙禁军中挑选的修行精英,家世清白,总人数接近千人。
仇九良上任的第一天,便将自己从西岭雪山带来的一百多弟子和族人,悉数编入了负责侦缉百官的白虎卫。
而白虎大阁领,便是老君山死在姜叔夜手里的其中一个七品武夫。
至于玄武和朱雀两卫,其职能类似谛听坊,负责对内和对外收集情报。
隆武老儿原本计划将谛听坊拆分,并入两卫。
但存世近百年的这支谍报组织,地大根深,底蕴何其深厚。
光是九州暗谍名录,就能能装下一整间屋子。
绝非一朝一夕就能被靖玄司两卫所取代。
最后,只能在现有四卫体系下,暂时保留谛听坊组织。
枪仙仇九良在任时,大力排挤其他三卫大阁领,只重用自己的嫡系白虎卫。
并逐渐从蜀州挑选人才入司,大有将靖玄司变成自家西岭雪山的意思。
其他人面对这位仙武评前十的大宗师,敢怒不敢言。
作为靖玄司幕后主官的鱼朝恩,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道心里打什么算盘。
自从仇司丞和手下所有白虎卫高手一夜间消失后,朝廷下旨令执事郎费诩暂代司丞一职。
向来互相看不顺眼的这两拨人,自然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费诩也懒得管他们,只是做好谛听坊分内之事,两耳不闻窗外事。
致使如今的靖玄司,各自为政,形同一盘散沙!
姜叔夜之所以清楚内幕,皆是一位安阳侯府的故人相告。
而这个人,正是玄武司的大阁领,原南衙禁军千牛卫的从三品中郎将,宋长山。
小侯爷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既然答应阿姐领靖玄司司丞之职,那就必须提前得到必要的情报。
而屠帅帐下旧部宋长山,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宋将军虽然和费诩一样,以前也瞧不上姜家这个纨绔子。
可如今见得他修为突飞猛进,也不由生出钦佩之心。
加之和”九子良将“中的韩先奉又是莫逆之交。
最后将靖玄司的事情,毫无隐瞒地如实相告。
那时,他并不知道竹九是新任司丞。
而此刻靖玄司上下,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议论着圣人怎么安排年纪轻轻的姜家三郎,担任如此重要的衙门主官。
一直板着脸的执事郎费诩,也是一大早接到圣旨。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未知会三卫的大阁领。
宋长山第一个上前热情招呼姜叔夜,介绍着靖玄司人员和内部情况。
他的举动,同时也引来其他两位大阁领的不满。
要么说如今的靖玄司四处漏风,一片散沙。
别说和谛听坊的矛盾,就是四卫内部之间,也是明争暗斗,内卷严重。
青龙司和朱雀司两位大阁领,入司之前哪个在禁军中的身份和地位,都不差他姓宋的。
尤其是青龙司马化龙,还是凤阁右相严九龄的亲外甥。
而朱雀司的康伦,那也是礼部尚书,也就是之前的国丈大人康恩泰的同族堂兄。
只不过康家失势后,他只能忍气吞声,依附有严党作靠山的马化龙。
此时,大马金刀端在在书案后的姜叔夜,扫了眼屋里司里职位最高的四人。
轻咳一声道:“几位,既然陛下让我来统领靖玄司,那规矩,就得先立一立!”
四人叉手齐声道:“谨遵司丞之命!”
别看姜叔夜年纪轻轻,可这说话的语气,倒颇有几分凛然官威。
说罢,他脸色一变,死死盯着皮笑肉不笑的青龙司大阁领马化龙。
“听闻马阁领的青龙司执掌司狱,屡破大案,想来对《东夏律》研究颇深?”
马化龙一愣,紧接着笑言道:“司丞过誉,略懂,略懂!”
其余三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位小司丞怎么一上来就问起了《东夏律》?
难不成还要用律法为靖玄司立规矩?
姜叔夜冷笑一声:“那我且问你,倘若有人栽赃嫁祸,诬陷朝廷重臣,该当何罪?”
“回司丞,这要就事论事,倘若诬陷朝臣并致人身死的,论罪当诛,贬官罢黜的,流放三千里,还有……”
“够了!”
姜叔夜一摆手,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大阁领。
“刑部崔侍郎,崔大人,又是怎么死的?”
前些日,因贪墨受贿之罪被斩于皇城左掖门的刑部崔侍郎,便是眼前的马化龙督办之案。
圣人颁布的新政,其中一条便是严惩官员贪腐之风。
还东夏朝廷一个海晏河清,朗朗乾坤。
可惜,此条政令却被严党无限放大,用以打击异己。
拿崔侍郎开刀,是因为其主审的一个案子,查到了中书省一位中书侍郎。
另外,也是想给刑部尚书汪吉这个墙头草,敲敲警钟。
结果最后真正贪腐无度的中书侍郎没事儿,反而是主办官员成了大贪官。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那日青龙司大阁领马化龙带着人,从崔侍郎家中搜出几封密信,以及价值连城的不少珍宝。
皆是他与神都豪门之间暗通款曲,收受好处的证据。
圣人一怒之下,砍了崔侍郎的脑袋。
诸如此类陷害栽赃的案件,不胜枚举。
姜叔夜当日离开皇城后,可没闲着。
一边着手调查蜀王李禹私造兵械一案,一边向宋长山了解靖玄司内部情况。
没想到,严九龄的手,都已经伸到了青龙司。
马化龙这颗钉子不除,那以后自己这个司丞还怎么当?
好在崔侍郎头七之前,姜叔夜从亡者记忆中获取了重要的线索。
包括司狱中审讯的全过程,简直是漏洞百出。
那些伪造的书信和搜出的珍宝古玩,竟然是崔侍郎府中的管家,暗中栽赃。
而且背叛家主的理由,居然是惦记二夫人的美色。
对付这种色胆包天丧尽天良之辈,小侯爷有的是办法。
可一个管家,人微言轻,说的话不一定会有人信。
最后,姜叔夜直接找上了那位中书侍郎。
也就是他的一番谋划,崔侍郎才无辜枉死。
而严九龄贵为凤阁右相,这种小事根本不会自己动手。
姜叔夜今日当着几人面挑明一切,自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此时议事大厅一片肃杀,气氛凝重。
马化龙自认此事做得天衣无缝,况且崔侍郎已经伏法,死无对证。
就算是靖玄司司丞,又能奈他如何?
只见他不慌不忙道:“姜司丞,衙门有衙门的规矩,这里可不是安阳侯府!崔侍郎一案证据确凿,早已结案,您如此一问,是什么意思?”
马化龙知道他是半步大宗师,抬手之间,就能要了他这个九品武夫的命。
可这里是靖玄司衙门,难不成还敢当众杀人不成?
姜叔夜冷哼一声,大声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话音刚落,外面闯进来一个九尺高的黑汉子,拎小鸡儿似的拎着两个人。
三位大阁领旋身一瞧,登时吓了一跳。
司里何时多了这么一位威风凛凛的汉子?
可一瞧打扮,只是一袭黑襟短打,并非靖玄司之人。
谛听坊的执事郎费诩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撇头瞅了眼,便静立一旁默不作声。
心里却腹诽道:这小子立威的手腕儿,也不怎么高明吗!
马化龙看了眼黑汉子手里那二人,一眼就认出了中书侍郎。
另一个,他只见过一次,是崔侍郎府中的管家。
“啧……”
“难道他?”
马化龙稳住心神,旋身道:“姜司丞,他可是堂堂中书省堂堂五品大员,您这么做,问过鱼公公和陛下了吗?”
靖玄司缉拿朝廷官员,可不是说抓就抓的。
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必须要得到鱼朝恩的首肯才行。
当然,也得有圣人李阙的诏令。
五品的中书侍郎官阶不高,可人家是中书省的人,权利不比正三品的六部侍郎小。
姜叔夜微微道:“那是自然!”
准备功夫做的如此充足,他岂能不向李阙这个姐夫讨一份诏书?
随即,他从袖筒里亮出了明黄色的一卷丝帛。
“马阁领,要不要上前来看仔细些?”
马化龙脑袋嗡地一声,心知大事不妙,气海激荡之际,便要夺门而出。
这家伙也是狗急跳墙,只要能逃出靖安司找到亲舅舅严九龄,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可惜,堵在门口的窦青童,整整比他高出两大境。
焉能让他逃出生天!
“轰”一声,马化龙被一道磅礴气海瞬时震飞,刚好跌落在朱雀司大阁领康伦脚下。
“救…救我!”
康伦一闪身,冲着姜叔夜凛然道:“司丞,此等败类,简直有辱我靖玄司威名,其实,下官一早就觉着崔侍郎案子有蹊跷,没想到,马化龙如此胆大妄为,其罪当诛。”
姜叔夜心里一笑,这家伙和他堂兄康恩泰康大人一个德性,很识时务吗!
康氏一族已然失势,康伦不过一条丧家之犬,没必要对他下手。
随即传令道:“来人,将三人押入司狱,听候发落!”
崔侍郎的案子,在靖玄司内部谁人不知,只不过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这三位审都不用审,就等着择日开刀问斩便是。
姜叔夜自始至终屁股没离开椅子,这时,他悠然起身,朗声道:“窦青童,以后青龙司大阁领就是你,带着师弟们去换身衣服!”
黑汉子大嘴一咧:“谢大师兄!”
紧接着,院外山呼海啸般的响起四个字。
“谢大师兄!”
宋长山和康伦探着脑袋往院儿里一瞧,好家伙,足有一百来人。
个个精神抖擞,威武不凡。
“大师兄?”
宋长山一激灵,这才意识到,这帮人是青冥圣武院的弟子。
撇头看了眼笑眯眯的姜司丞,不禁心里一哆嗦。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姜家三郎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执事郎,也不禁朝外瞧了一眼。
心思这个纨绔子能耐够大的,连堂堂青冥弟子都甘愿被他驱使。
听说这一届的武院弟子,是紫薇洞天有史以来修为进步最快的一批。
最差的,也是破军十重境!
而且突然来了一百多号人,靖玄司的守卫都是瞎子吗?
不过这小子一上任,就敢动严相安排在司里的人,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此时的姜叔夜,并没有因为除掉马化龙而沾沾自喜。
欲成大树,莫与草争,将军有剑,不斩蝼蚁……
之所以没有像对付枪仙仇九良那般,令其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在神都。
而是大费周章的搜罗证据,也是如费诩所想那般,立威而已。
关键得让面瘫脸执事郎,对新任司丞有一个重新认识。
靖安司对自己来说,无非多了张便宜行事的一张皮而已。
谛听坊,才是真正的核心所在。
姜叔夜打发走所有人后,缓步来至费诩面前,笑言道:“三郎的做法,费叔不反对吧?”
之所以在这位执事郎面前如此恭敬,全是他发自肺腑。
不论费诩桀骜不驯也好,对自己亲爹姜彧颇有微词也罢……
但白衣国士姬玄策的话,姜叔夜可没忘。
想当日姬叔叔在青冥小东湖与他一番谈话中,除了赠予《九州戡乱疏》之外,还特意提醒自己用人之道。
九子良将自是不必说,那是跟着屠帅浴血沙场的生死之交,对姜家的衷心,可昭日月。
而原天策府的一文一武,却要费一番心思。
如今的兵部侍郎荀樂,论智谋论心机,虽无法与白衣国士相提并论,却也是九州罕见之鬼才。
虽念姜家旧情,但其人却有狼顾之相,野心颇大,并不容易掌控。
如彻底与安阳侯府决裂,此人必杀之,以绝后患。
至于谛听坊的执事郎费诩,则不同。
看似目中无人,眼高于顶,却是心怀坦荡的赤诚之人。
忠于朝廷,又不愚忠李氏皇族。
甘为国之爪牙,民之鹰犬,几十年为朝廷背负阴险小人的骂名,却依旧披肝沥胆,毫不退缩。
与屠帅不和,却屡次以暗谍用性命换来的情报,使朝廷大军一次次免于险境。
至今孑然一身,视名利富贵如浮云。
照理说,智谋远在他之上的长史荀樂,更有能力执掌谛听坊。
可为何最终,是费诩这个武夫做了那个位置。
姜叔夜将那日小东湖白衣国士对他的评价,悉数说予了面无表情的执事郎。
费诩听罢,仰天长叹。
“知我者,白衣国士呐!”
姜叔夜顿了顿,继续道:“三郎逍遥惯了,本无意入朝为官,奈何家姐姜婉儿力推新政,却是阻力重重,千难万险,严党和满天下的门阀士族们,视她如洪水猛兽,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新政一旦无疾而终,天下黎民又当如何?望费叔摒弃前嫌,权利相助三郎铲除奸佞,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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