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宗晴,易厚鹏,你们有没有感觉,最近感觉怪怪的?”尤其俊策马来到几人身边。

    自从他们离开上次那个镇子,最近一直都很太平,甚至偶尔路过几处村落,也能看到活人了,但是村民看到他们这些姜国军队的眼神,却很古怪,说不上恐惧,也不是意外,好像充满了麻木。

    伍博和单渊铭他们去讨点水喝,顺便问问高国周围的情况,村民们都会木木的给他们拿来水,但就是不张口回答任何问题。

    魏毅那小子,手真欠,逗弄着孩子的时候,还忍不住掐了小姑娘的脸,甚至用上了力气,结果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就那么愣愣的看着他,不哭也不闹。

    魏毅给她一只自己闲得无聊,削的小木马,小姑娘就那么拿在手里,木讷的站在原地,换作正常的孩子,早就开心的蹦了起来。屋外的爹娘,朝她伸伸手,呜呜啊啊的只是发出声音招呼,孩子才慢慢走回家。

    魏毅说道:“完了完了,夏蔚峯,这群人跟你一样,都傻了。”

    “滚你的蛋。”

    魏毅跑到朱鱼跟前,问道:“朱鱼大人,这群人,到底怎么了,太不正常了吧?”

    朱鱼继续骑马走着,也没搭理魏毅,因为她也不知道,心里也在思考着。

    后来,一路上,尤其俊就好像强迫症犯了,隔三差五,就换着人问,有没有感觉不舒服,现在高国都可以说是入夏了,可不管白天晚上,连个虫子的叫声都听不到。

    “你怎么比我们女人还心思细腻啊,这些你都注意到了?”曲馨棠打趣道。

    “你搭理他干什么,一会有你受的。”梁宗晴提醒道。尤其俊一旦“犯病”,然后还有人搭理他,就能让对方见识到,什么叫打破铁锅问到底。

    果然,尤其俊来到曲馨棠身边,“别管我是不是个娘们,你们自己听。以前我们跟着司徒菁去山里胡闹的时候,那会虫子叫的耳朵都生疼,就算这里都是田地,起码也应该听到花蛙的叫声吧,这都啥时节了,正是他们下卵的时候。”

    “还有,高国这,全是各种水田,可你们谁见过我们的战马低头喝了?每次,不都是我们屁颠屁颠的去村子里找水?我喝过一次,味道很正常,可后来肚子难受了好几天,那几天晚上,连爱放屁的魏毅,都不乐意挨着我睡。”

    以前,魏毅听到这,肯定要和尤其俊对骂起来,细想之下,居然也顺着尤其俊的思路,想了想自己发现的一些细节。

    于是,魏毅说道:“前两天,我跟梁宗丽去村子里的时候,发现北归爰州的鹅鸟,队形怪怪的,以前要么是一字排开,要么就是头鸟领路成人字形,那天我看着天上,就是乱飞,几只鸟还互啄。”

    司徒菁快速看了一眼梁宗丽,这位“军师”今天出奇的安静,居然也不发表意见。

    “那年三日凌空的时候,我爹说过,天地异变,生灵受戮。应该是因为那些东西在高国,所以才这样吧?”邢宝妍说道。

    “你怎么看啊,夏蔚峯?”曲馨棠顺着邢宝妍的话,打趣道。

    “哎?曲馨棠,你怎么不问问我啊,什么意思啊?”丛婓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行了,再往前几里,我们就快到养溢城了,我猜答案应该就在那里,通令全军,加快行进,驾!”梁宗丽说完,就紧紧跟上早已快看不到身影的朱鱼。

    当蝴蜉军来到养溢城的时候,却发现,这里还是一马平川。单渊铭拿出堪舆图,仔细比对全军的路线,几个人反复确认,没走错啊,两千多人,不能都集体失了方向。

    就在几个人争吵的时候,梁宗丽来到朱鱼身边,想从她脸上寻找答案,结果朱鱼就只是闭着眼睛,很快,梁宗丽也发现了,然后策马回到几人身边。

    “嘘,噤声!闭上眼睛,你们听!”梁宗丽提醒道。

    隐隐约约的,好像有凄厉的怨声从四周传来,只有集中注意力,才能微微听到。随着众人的注意力越来越集中,声音也好像变得越来越大,慢慢的,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冤魂纠缠在一起,拼命挣扎想要冲破牢笼,随着束缚被挣脱,冤魂们好像都闯进了自己的灵魂深处,随着高亢的尖啸声响起,所有人蓦然惊醒,纷纷出了一身的冷汗。

    “抽出各自的短兵,稳住心神,做好准备。”朱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魏毅打趣道,“得,又来活了。”

    随着朱鱼妖界的开启,闷的一声,波纹在四周开始震荡,似真似假,虚虚实实,周围的事物开始慢慢发生着变化。

    首先是战马,开始纷纷慌乱的踏着蹄子,紧张的转来转去。

    “我擦!”连单渊铭这种平时稳重话少的人,都在低头看过之后,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随着幻听被朱鱼破开,在蝴蜉军脚下,赫然出现了一片覆盖方圆十里的“黑土”,各种痛苦挣扎被烧成黑炭的尸体,张牙舞爪的,好像要挣脱桎梏,遇见这么多的活人,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疯狂的伸出双手,抓住所有能抓住的东西。呜咽声,嚎叫声,呻吟声此起彼伏。和之前在平源城遇到的情况不同,这次地上的“死人”们,都是“活的”!

    蝴蜉军马上就乱成了一团,尖叫声和惨叫声合成一片,明显有人遭到不测。梁宗丽和骑兵们,不断砍着马下黑色的活尸们,不经意的抬头,发现,朱鱼居然没有动手,很快身上就爬满了那些脏东西。

    朱鱼好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后方的蝴蜉军喊道:“都停手,别反抗……”话还没说完,就和战马一起,被生生的拉进了黑土中,消失的无声无息。

    梁宗丽马上也放弃了抵抗,随后是司徒菁,然后是梁宗晴几人。

    眼看着各自的队长们都放弃了抵抗,骑兵们仿佛也认了命,先后跟着被那些黑色的活死人拉进黑土中。

    很快,这里又恢复了正常,方圆十里,又是一副青翠的景象,好像蝴蜉军就从来没到过这里,路上的马蹄印,都不曾踏在驿道和田地间。

    只留下安师傅等人,带着几个孩子,两眼茫然的看着蝴蜉军突然消失后的周围。

    “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为什么?”梁宗丽看着满脸鲜血衣衫凌乱的阿云,面对她的大声质问,任自己使尽力气,也说不出一句话。他想解释,想道歉,可全身充满了无力感。

    梁宗丽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还骑在马上,周围几人,像夏俊峰一脸呆滞,单渊铭满脸泪水,魏毅居然留着口水傻乐呵,每个人应该都跟自己一样,各自经历了内心最难忘的心魔洗礼。

    梁宗丽缓了半天还沉浸在刚才那种自责与内疚中,他看了看周围,好像来到了一处黑色与红色交织的虚无空间,时不时还传来那种好像鲶鱼们挤在鱼篓里的蠕动声和泡泡声。

    突然他想到,朱鱼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但又转念一想,毕竟她身份特殊,应该不至于吧,刚想到这里,就感觉离自己不远的朱鱼,浑身爆发出炙热的气焰,赤色的头发再次出现,整个人仿佛沐浴在火焰中,梁宗丽胸中莫名的感觉到恐惧和心悸,忍不住用双手挡在眼前。

    “你他-吗的,纯粹是找死!”随着朱鱼第一次开启暴走状态,整个蝴蜉军都笼罩在莫名其妙的炙热压力下,所有的战马纷纷安静的跪倒在地。

    随着一道惊天的巨响,那种直冲灵魂深处,即使捂住耳朵也无法抵挡,甚至比高国密集的火炮声和惊人的炸雷声都无法相比的震颤,在脑海中反复激荡灼烧,紧接着周遭的世界好像融化的琉璃,不断发出被火焰浸烧的声音,外面真实的世界与这里的虚无画面凌乱相错。

    梁宗丽努力睁开双眼,只见朱鱼右手轻松的举着一只浑身冒着热气的巨大田蚌,黑色的甲壳已经破碎,里面原本白色的腹足已经烧成了红色,居然还飘散着淡淡的香味与极为难闻的臭味。

    紧接着,田蚌破碎的内脏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然后只见一只黑色光溜溜,头顶生红角的“小孩子”钻了出来,探身低头看着朱鱼,居然咯咯地笑着。

    朱鱼右手,发出一道直冲天际的强烈火焰,田蚌瞬间就从黑炭越烧越小,灰飞烟灭,火焰中的那个怪物,不断发出凄厉的惨叫。

    朱鱼停手后,那怪物突然停止尖叫,就那么趴在半空,“可爱”的看向朱鱼,捂着肚子,又咯咯笑着,好像刚才的伤害,完全是它配合朱鱼演的戏。

    朱鱼也不废话,再次从右手中发出热焰,只不过不是赤色,而是慢慢变作蓝色。

    那怪物这次好像慌了,拼命想要冲出朱鱼的火焰,却四处碰壁,狰狞的面容,一边朝朱鱼喊叫,一边不停用双手和脑袋砸在焰壁上,可徒劳无果。

    这时,梁宗丽发现,夏蔚峯和邢宝妍,单渊铭和司徒菁,快速提戟冲向朱鱼。

    “不好”,梁宗丽赶紧向还清醒的其余人喊道:“快,拦住他们四个!”然后第一个冲了出去,对准离他最近的司徒菁就斜冲了过去。

    好在,四人只是被操纵失去了自主意识,不能完全发挥出冲阵的速度,很快就被梁宗晴几人撞下马,然后昏了过去。

    梁宗丽抱着司徒菁,时刻关注着朱鱼的战斗。突然他脑中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一个妇人,身上趴着一个小女孩的画面。

    “菁儿,快杀了娘,快啊!”

    “娘,不要!娘,求求你了,不要啊!”

    “菁儿乖,菁儿最听话了,快,杀了娘,听话!”

    噗,血花四溅……

    然后梁宗丽就退出了画面,然后他看了看怀里的司徒菁,她流着眼泪,盯着梁宗丽,两个人什么也没说,而是被朱鱼突遭变故的战斗吸引了过去,一起看向那边。

    不知从虚空中哪里,伸出一根红色的“绳子”,紧紧缠在朱鱼的腰上,然后一下把她拉到了世界边缘,狠狠砸到“墙壁”上。

    被烧的只剩一只右臂和左腿的小怪物,看着倒在地上的朱鱼,桀桀笑着,紧接着,又是一根红色的绳子从空中穿出来,缠在它的身上,然后残缺的身体一下就被四分五裂,转瞬灰飞烟灭,一道叹气声,从空中传来:“唉,你先走吧!”

    虚幻的世界,更加支离破碎,却又没有完全的重新回到正常的现实中。对梁宗丽他们来说,好像过了很长时间,但是在外面安师傅们的眼中,蝴蜉军只是刚消失,就马上又出现在前方。

    之前还看不到的养溢城,好像一下子就被什么东西吐了出来,出现在距离蝴蜉军几百丈的前方,全城覆盖着黑色的黏液,淅淅沥沥的不停流动,滴落着黑色的液体,阵阵臭味随着风吹向这边。

    城门大开,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色花蛙,从城里冲向蝴蜉军,原本雨夜听过的蛙鸣声,是那么的安逸和闲适,此时听在蝴蜉军耳中,却显得格外的诡谲和恐怖。

    刚刚在城墙下站起来的红色身影,很快就淹没在蛙群中。

    一只巨大的蛙足,踩破城门,众人抬头,百丈多高的黑色花蛙现出身形,双眼散发着夺人心魄的红色光芒,直愣愣的盯着脚下两千多人族,黑色的涎水不断从口中流出。

    “列!全军准备!”梁宗丽抱着司徒菁,也不管她是否反抗,赶紧重回蝴蜉军,整备阵型,迎接这一波望不到头的怪物冲击。

    很快,一人多高的蛙群就冲到了阵型前,前几排蝴蜉军转瞬就被淹没在了这摧枯拉朽的黑色潮水中,甚至连惨叫声都不及发出,便成为黑色的碎渣。

    余下尚有战斗力的八个人,一下就被打蒙了。

    这种比骑兵还要快的速度,以及前所未见的冲击力与破坏力让他们始料未及,而且,这些看上去只是小怪物的东西们,好像还拥有着集体智慧,第一波冲击之中,只有一半继续留下和蝴蜉军纠缠,在阵中大开杀戒,剩下的则是冲到最后一排后,重新冲回来,反复碾压。

    梁宗丽带着眼神还有些呆滞的司徒菁,然后飞快赶到旗兵那里,抢过大旗摇了起来,指示蝴蜉军迅速改变阵型,以伍为单位,分裂为蚁阵,留出足够宽阔的视野,最大化空出交战和冲击场地,减少伤亡,慢慢蚕食掉这波蛙潮。

    很快调整之后,蝴蜉军终于不再被动,默契的和各伍之间配合,相互协力,无论是冲过来的怪物,还是留在原地红着眼杀人的,各个击破。

    就在他们以为即将耗光这波攻击时,城门那里,再次传出比之前更凶戾的蛙鸣声。

    显然,养溢城,已经成了蛙巢,如果不破坏掉城池或者那只巨大的本体,蝴蜉军终将被对方消耗殆尽。

    千钧一发之际,朱鱼终于“醒”了过来。以她为中心,发出一圈炙热的火焰冲击波,大部分第二波蛙潮,和小半座城市,转眼烟消云散。

    其实那种幻境伤害,对于朱鱼来说,本就是挠痒痒,但还是不免勾起了她心中深藏了几千年的痛楚,于是才震怒当场。刚才被砸了那么一下,继而被蛙潮淹没,才慢慢冷静下来。

    长舒一口气,朱鱼冷冷的笑了笑,伸出双手,相互交错,对着面前的养溢城就是发出两道赤蓝双色的火焰长柱,再慢慢移动双手展开,养溢城就此消失在天地间。

    轰的一声,正主终于落到地面之上,踩在养溢城的地基遗址上。

    “唉!”又是一声幽幽的叹息。

    一道道红色的舌头,飞快的从那巨蛙的嘴中射出,朱鱼双手负后,灵巧的躲避,顺着怪物的两只前足,蹦到了头顶,一个半遮着面容的女子,身穿黑色的麻布衣裙,头上一只长角,一只半长的小角,好似无奈的看着朱鱼,红色的眼睛中,没有那种狠戾,反而有一种求死的渴望。

    朱鱼也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活儡,没有废话,只是一脚,红色的火焰,就击穿了巨蛙的脖颈,继而火焰在其体内四处炸开。

    朱鱼掐着活儡的脖子,高高举起,那怪物也不知道对朱鱼说了什么,然后轻轻闭上双眼,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咔嚓,脖子一歪,就此殒命。

    终于,幻境被彻底破坏,蝴蜉军周围恢复了正常。一瞬间,所有人的脑海中,都见到了这样一段画面:

    一个天真的小女孩,被村里的孩子们骂为灾星,回到家里叔叔婶婶也对其肆意打骂,诅咒她为什么还不去死,克死了爹娘还要克他们家,于是小姑娘离开了原本是属于她的家。一路颠簸乞食,路上从野狗嘴中,救下一只大花蛙,还从干涸荒废的田里,不断给一只大田蚌浇着水,而自己的嘴唇早已干裂。最后在养溢城,跟很多和她一样没有家的孩子们乞讨,夜晚就会到田里,和两个好朋友说说话,今天有哪位好心人给了她一文钱,哪个摊主,丢给了她三个烧饼,一起乞讨的孩子,提醒她快跑,有官府的老爷来抓他们了……说着说着,小姑娘就枕着星空睡到天亮。几年后,高国突生变故,可怕的怪物们,见人就抓,反抗就杀,很多人都逃出城外,她极力克服着内心的恐惧,惦记着两个“亲人”,结果好不容易找到它们,已经被垢炁彻底魔化,她也没有多想,狠狠的抱住它们,选择永远和它们一起。只是彻底魔化前,她不忘回望城里,谢谢那些好心人,祝他们一定要平安……

    朱鱼来到那个女孩和两个朋友,养溢城外经常一起玩耍的田间,用力一踩,一处偌大的地下空间,突然被打开,其中竟然藏着许多百姓,还有很多白色的东西飘了出去。

    之前伍博和单渊铭他们找水喝的村子里,那些浑浑噩噩的村民们,也都恢复了正常,家人们彼此相拥而泣,感谢上苍让他们劫后余生,却不知,真正帮助他们的人,早已消散于天地之间。

    世人,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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