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弥生觉得自己的运气不是很好, 俗话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他没觉得自己命苦, 比起大多数人来说, 也许他还过得不错,但是他觉得自己是麻绳了。
拧成一团的那种。
松田阵平睡了, 但是三月弥生睡不着。
他看着睡眠质量良好的松田阵平,嫉妒之心正在熊熊燃烧——“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的啊?!”
完全没有明明是自己一杯加料酒放倒松田阵平的自觉。
三月弥生觉得自己明明困了,身体在叫嚣休息,但是大脑还在开着闪光灯蹦迪一般折腾他脆弱的神经。
心脏说它下一秒就要猝死, 让三月弥生和人世间永别。
三月弥生觉得自己要选也是把那瓶加了安眠药的波本酒灌下肚子。
但是他又觉得还是不要给松田阵平和死人一屋睡了一觉的糟糕体验。
无可奈何的三月弥生只好拖拽着打了石膏的半边腿,一蹦一跳僵尸一样地跑出去, 试图找到让自己睡着的办法。
他走了一路, 开了一路的灯,屋里灯火通明,他却感觉心寒到骨头里。
视觉正常、听觉正常。
但是他总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看着自己,地板、墙壁仿佛是会吃人一样, 天花板上好像倒吊着什么。
他不敢抬头又不敢闭眼,甚至不愿意转动脖子。
凭着自觉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三月弥生摸进了离他房间最近的厨房。
他在橱窗里找到了药。
花花绿绿颜色鲜艳的药片装在透明的玻璃罐子里摆了一排, 比起药更像是给小孩子的糖果。
但是玻璃罐子上贴着纸条——这不是糖果。
【无法入睡时服用,一点】
这是他自己的字迹, 如果其他大脑的字没有和他一样的话。
“一点是多少?”
三月弥生拿下那罐成年人两个手掌都圈不住的罐子。
他觉得这个剂量说明就像是中式菜谱里写的“放一点盐”。
给他开药的医生一定是个庸医。
抱着对某位不知名医生的不满, 三月弥生拧开了盖子。
药是甜的。
他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上头的三月弥生像是磕瓜子一样一颗又一颗,直到他发现自己要把手伸进罐子里才能拿到药的时候。
过量了吧?
话说这真的不是糖果吗?
三月弥生吧唧吧唧嘴, 没感觉自己困了。
于是他干脆抱过罐子, 就当里头装得是糖果那样又吃了一点。
困意没有来, 但是三月弥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把“糖罐子”放在手边,在饭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睡着了。
其实他是挺想回松田阵平在的房间的,那样比较有安全感,但是他实在走不动了。
身体一点都不听使唤。
睡着的不是脑子,只是身体机能强制关机了那样。
视觉关闭、听觉关闭、触觉关闭……当人失去感知的时候是不是就像睡着了一样。
三月弥生表示这种感觉更像是死了。
你的灵魂俯视着你的躯壳。
如果他知道自己今天睡着会做噩梦,那他一定不会睡,至少也要等天亮了再睡。
他错怪他的脑子了。
脑子明明是在保护他脆弱的心灵。
他睡了,又没完全睡。
只感觉好像眼前黑了一下,所处的环境一下子就改变了。
他深陷梦中。
……
他明明应该在厨房……
不对……这里是他的房间?
三月弥生想着,意识有点混沌……
松田呢……?
哦,松田。
我刚刚打电话给他要他过来……
为什么?
三月弥生疑惑着,他伸出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被鲜血染得通红,血液还没有凝固,正顺着他的手掌往下流淌。
他拿着一把刀,一把滴着血的碎骨刀。
三月弥生眨巴眨巴眼睛,模糊的视线终于清楚了一些,室内的光线太过昏暗,让他只能够勉强看清楚一些东西。
比如他面前那具支离破碎被人切成肉块的尸体。
他一时间陷入漫长的沉默,看着那具连头颅都被砸得稀巴烂,脸皮好像被撕下来的尸体。
他突然开口发出声音,像是某种仪式必要的吟唱台词:“我知道那是谁,那是‘我’,是‘我们’,但是我不记得名字了。这不重要……”
三月弥生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我是谁?”
他自问自答一般接上:“我是三月弥生,要解开‘他’的死亡之谜。”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涌入鼻腔的却只有令人想要呕吐的血腥味。
他自暴自弃地把手里的刀一丢,沾满血的手随手别起遮挡视线的头发,两手一摊,问道:“还有其他答案吗?”
他坐到了放在尸体对面的椅子上,那把椅子原本就放在那里,在三月弥生背后,就像是杀死对方的凶手在分尸之后还滞留在这里细细端详自己的杰作一样。
“是我杀的。”他把手肘靠在自己的膝盖上,两手托起下巴,“凶手是我。”
没干的血顺着手腕流进衣袖里,他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像是个齿轮卡住的机器。
面部肌肉有点不受他的控制,三月弥生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上扬——他是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
对着具……新鲜的尸体。
他捡起还算是完整的尸体碎片看了看,切口血管、肌肉组织都有收缩的痕迹。
生活反应。
法医学中用来判断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的名词。
至少这个部分被切开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切成碎块的,或者说至少在失血过多或是砍到致命处之前还是活着的。
“我真可怕。”三月弥生仿佛是赞叹般说道。
“……哇喔,你这次死的好惨。”他貌似想要用上一点惊叹的语调,但是那语气平缓地像是机器合成的声音。
“抱歉,抱歉。没收住手,最近状态有点差。”三月弥生没什么诚意地道着歉,他伸展手臂,十指交错在一起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
随后他起身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收拾收拾~,我还约了松田见面。”
“我约他干什么来着?吃饭吗?”三月弥生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算了,不重要。我的刀丢在哪里了?”
三月弥生看着满地血腥和碎肉、骨头。
好在金属的刀刃就算被血液覆盖也还算是亮眼的,三月弥生很快就找到自己丢掉的刀。
他捡起那把刀,然后有些嫌弃地瞧了瞧。
“还是拿把新的吧。这个怎么给松田用?”三月弥生把拿把沾满血的刀子又丢回血泊里。
他扶着桌子拉开抽屉,随手扣上桌子上翻开的记事本。
他隐约看到纸页写着什么东西,但是没有在乎的心情。
满手都是血的三月弥生自然是没有看到已经被鲜血覆盖掉的字——
【药几乎起不了效果了,没时间……必须准备……。】
“找到了。”三月弥生从抽屉里的
一堆危险物品里找出一把小刀子。
没有那把碎骨刀那么夸张,只有水果刀的大小,但是刀刃很长,确保能够一击刺穿心脏,薄薄的刀刃更是能够卡进肋骨的间隙。
“这个最合适……死在那种下三滥的家伙手里还不如我来处理。”
“起码还能有个全尸……”
“放心,尸体会处理地干干净净的。我刚刚试过了。”
【你管这叫干干净净吗?!】
也许在意识深处还有一部分保持着人的理智。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不在意了。
三月弥生睡得太沉了,他沉下去的地方比松田阵平要深得多。
这里没有安全区。
所谓换代就像是一份运行之后堆积了无数错误的程序,在剔除所有的错误之后,复制了一份如同崭新的程序重新开始新一轮的运行,然后重蹈覆辙。
他回收的记忆沉入深处,但沉下去的前任“人格”还没有重新融入潜意识里,而是在梦中进行着疯狂的预演。
控制不了。
大脑也许发出了阻止的指令,但是控制行动的神经不管不顾地在擅自行动。
也许不能说是“擅自行动”。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问过了,反复确认过了,他们说‘是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三月弥生又笑了起来,指尖的鲜血染上他原本还算是干净的脸。
他看着刀柄已经被染红的刀闪烁着寒光。
“我试过了,已经重来好多次了。”
“松田阵平会死。”
“时间不确定,地点不确定。”
“他是为了救人死的……,和他很相衬的死法吧?”三月弥生说着语调又是一变,“自己对自己的命负责啊?!凭什么要松田拿命去救那些家伙啊?”
三月弥生猛地拿起刀,那把薄薄的刀不科学地刺穿了实木的桌面,像是切开豆腐一样轻而易举。
“第一次,我试图阻止他出门,但是留在家里的松田还是因为炸弹犯的报复死掉了。”
“第二次,我留下来了。松田隔壁的邻居家天然气泄漏,但是死掉的却是松田阵平。”
“第三次,松田的车子被人动了手脚。”
“第四次,连锁的炸弹陷阱,拆掉一个另一个就要爆炸,在他自己和公众的利益中……”
“他选了什么还用说吗?”三月弥生的语气轻飘飘的。
“我搞不懂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捂着自己的脑袋,与其说他准备杀掉松田阵平不如说他现在更想要剖开自己的脑袋。
“他们和我不一样,是好人……凭什么好人没好报啊?!”三月弥生咬牙切齿,思绪像是被关在狭小空间里的疯牛那样横冲直撞。
【你能先停一下吗?请问是什么让你想要杀掉松田?还有为什么是松田?】
“哈?”三月弥生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掰着手指数起来,“降谷、诸伏联系不上,班长那一大家子人太多了,动起手来不方便。所以单身独居的松田最适合作为开头。”
【……】
“降谷因暴露,死于非命,诸伏被洗脑,成为杀人利器,松田死于拯救他人,班长死于犯人报复。哦,还有其他的,‘你’要听吗?比如松田怎么在摩天轮上炸成烟花的……?降谷暴露之后是怎么样被……”
【他们还活着……!】脑子里有声音叫嚣着打断三月弥生,至少作为人的那一部分不想再重温一次那些可能性,他不想看到自己朋友鲜血淋漓的样子,还有尸体。
“我知道。”三月弥生耸了耸肩膀,“我在做梦……但是,这里就是我的现实。我疯了,所
以我主动让出明天。”
【我们发过誓的。】
“我知道啊——”三月弥生拖长了声音,“这是为了保护我的朋友,只要现在死掉了,就不用再担心什么了。永远留下来,我能保证他们在这个世界里长命百岁。”三月弥生手舞足蹈地转了个圈,斑驳的脚印染着血拼凑出怪异的图形。
“这只是场彩排……”他如此说道:“……一直坚持的理由消失的话,就不用继续努力下去了,留在今天吧?”
三月弥生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沉默下来,然后又毫无征兆地笑了。
不是正常人的那种笑容,像是肉和皮分开了一样,面皮被强硬地拉扯出微笑的弧度。
皮笑肉不笑。
他眼睛里闪烁着光,像是早已经被焚烧殆尽的灰烬又重新燃起了火光,很难形容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拿起刀,比划着什么,自己对病情下了判断:“是我疯了。”
“好吧,好吧。这场游戏我认输……”他嘟囔着,貌似放弃了原来的计划。
又一次胜过疯狂。
【我和疯狂一起留在今天,明天的我依旧满心热忱地奔赴远方,试图拥抱未来。】
“我忘记了很多东西,现在这里的记忆也不是全部。所以,在我完全消失之前,我去下面看看。如果还能再见……那就明天见了……三月。”他与自己告别,毫无留念,但是他说:“‘你’不能输。”
三月弥生不允许失败,不可以认输。
刀很锋利,只要动作够快,就能够身体感觉到疼痛之前切开脖子。
死亡总是和疼痛相伴的,切开脖子并不意味着死亡。就算是心跳停止之后,大脑也要再挣扎5分钟左右才会被判死刑。
但是实际上,大脑这个器官本身并不拥有痛觉感受器,拥有痛觉神经的是头部血管。
一个疯子的独角戏到此落幕。
“明天见。”染血的黑影耸立在房间的角落,轻语着什么,像是回应,他说——
“别记起来……”
“叮咚——”
门铃响了,在死亡的寂静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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