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六,是妈妈固定出诊的日子,从高中起,只要有时间,她就让我跟诊,说多学点,没什么坏处。
一早,换上出诊服,背着药箱,我们出了槲叶堂,今天要去风平府,给商言雅复诊。
刚出大门,就见不远处停着辆双色迈巴赫,一旁站着个年轻男子,深蓝色纱府绸阔领衫,群青色牛仔裤,胸口绣着云朵飞鱼图,与晴朗的天似乎能融为一色。
“肖姨、塘塘,早呀!”他笑呵呵快步迎上来。
我一顿,“阿礼,你怎么来了?”
商言礼是小叔的朋友,前阵子他姐商言雅生病,小叔便推荐了妈妈,一来二去,我也和他熟了,但之前都是司机来接,他只负责送。
他伸手拿过药箱,“我早就想过来,这都多长时间没见。”
“言礼,辛苦你跑一趟。”妈妈笑着说。
“怎么会,肖姨,以后您去哪,招呼一声,我随叫随到。”然后笑嘻嘻瞧过来,“塘塘,有没有想到我?”
我脑袋现在还昏昏沉沉,昨晚没睡好,梦到的不是老虎,就是鲨鱼,半夜吓醒了,基本就没再睡好。
是以他如此一问,我着实认真思考了下,然后言简意赅地说:“没有。”
他立马撇了下嘴:“知道你严肃,但稍微考虑下感受,委婉点嘛。”
想了想,是这么回事,于是我又说:“阿礼,好像没有。”
他应该是准备了句应对的话,但却一下子噎住,随即赌气瞧过来。
但人吧,要是眉眼生得好,什么样子看上去都讨喜,我竟是被这个摸样逗得,扑哧笑了。
他不光有这本事,插科打诨的功夫更是了得。
路上我本想打盹补补觉,可他天南海北,各式话头,又甜又逗人,妈妈都笑得很开心,而我也精神起来,梦中的猛兽彷佛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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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霭中,一座三层门楼威威矗立,通体嵌镶墨玉石,琉璃瓦,顶平飞檐,门楣宽阔,一匾挂于正中,上书“风平府”三个大字。
风平府,浪静风平所以见海阔天空,国际建筑大师奇思铭之作。
它巧借地利之势,自玉带湖两畔错落而建19栋别墅,东九西十,所以又得名“十九宅”。
据说当年开发商重金相邀,奇师不为所动,后来不知得了什么机缘,才子出山,终成这一力作。
车辆自动识别栏杆缓缓上抬,岗台中穿着深蓝制服的门卫随即立正行礼,商言礼一脚油门,左右石狮一晃而过,车子驶入风平府。
主路两旁古木参天,树影斑斑驳驳落得到处,宛如穿梭在光影中。
透过车窗,我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
“肖姨,等给我姐看完,我带塘塘四处走走,之前也没来得及。”
“下午倒是没出诊,你们自己定吧。”
我从小就热衷人文景观,对于奇师的大作早就向往已久,可惜风平府作为私家宅邸并未对外开放,前几次也都来去匆匆,听他如此提议,我扭过头,笑了笑。
“哈哈!”商言礼也瞧过来,朗声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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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望到商府大门,一个人负手而立,还有一位跟在身后。
车稳稳停妥,那二人快步走下石阶,管家商信上前开门:“肖大夫,这边请。”一旁的商伯正则望着妈妈,笑容很亲切。
商言礼也匆匆下车,只见他一溜小跑,门“嘭”一声,他俯身探进脑袋:“塘塘,走吧。”
“肖大夫,我女儿的事让您费心了。”商伯正边走边和妈妈说话。
“没什么,上次看已经好很多,再调理下就行。”
坐电梯至二楼,众人一起到了商言雅卧室门口,我和妈妈进屋,商伯正则带着另二位去书房等。
床上的商言雅脸色已经红润了些,她吩咐一旁照顾的阿姨拿椅子,我也从药箱取出脉枕,妈妈开始为她诊脉。
望闻问切,一晃半个多小时。
“胎象很稳,但还是不能思虑太重,我会再写个方子,吃完这副,应该就可以了。”妈妈轻声说。
“肖姨,我替孩子谢谢您。”
商言雅声音很柔,就像她的人,有种说不出的风韵,这种天生的姿容,抱恙是遮不住的。
然后她便望向窗外,就如同每次,手也贴上了小腹。
她的视线很执着,透过窗,也穿过美景······
彷佛是要望到某个遥远的地方,也许还有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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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礼,你慢点走。”
从商言雅屋子出来,妈妈去书房开方,我则被商言礼拉着,一溜小跑,奔出了商宅。
“咱们先去竹子林。”他笑呵呵回头瞧了眼。
没法子,我只好紧跟着。
今天的天气真好,湛蓝的天空荡着几片薄云。
竹林中,地面红砖接踵相连,望过去,青绿间彷佛飘着一弯红绸带。
商言礼边走边说:“我们这有一湖两园三巷。一个玉带湖,湖边有条画舫船,夏天荷花盛开,在船上喝茶赏景最好,要是下雨就更有意思;两园是月季园、沉香园,沉香园我不爱去,全是沉香树,我堂弟倒喜欢在那磨时间。”
“再者就是竹巷、石巷和梅巷,石巷好玩,里面摆了个七星迷宫阵,星位上是寿山石,每根都有三四米高,它弄得特复杂,去过多少遍也不见得能转出来;梅巷冬天最美,那有成片的梅树。”
说着,他手背在身后,踱着步,朗声诵道:“梅花亭坐赏梅花,梅花酒香弄梅人。”
然后,挑眉瞧过来。
这点眼力见我还是有的,忙拍拍手:“不错,不错。”
“过奖,不才我写的。”
“后面呢?”
“呃,”他一顿,“······还在酝酿中。”
我扑哧一笑:“没关系,佳句偶得之,时候到就有了。”
“对对对。”他忙不迭讲。
然后走前几步,随手在空中一划拉,“这就是竹巷,不过我觉得更应该叫竹子海。”
我抬脚跟上去,只听他又说,“咱们只是走了一角,要想里外逛个遍,起码得个把小时,这有什么凤凰竹、青竹、紫竹,竹不竹不要紧,反正三伏天那是相当凉快。”
这话确实不错,此处温度明显比外面要低一些,我正想问问,如此茂密的地方,会不会有什么小动物。
就见商言礼突然转回身,压低声说:“尤其在月黑风高的晚上,一阵阵小风,到处窸窸窣窣,说不准就来个······”
正说着,他猛地瞪大眼,直勾勾便盯向我身后,那样子就像见到了鬼。
我差点吓一跳,赶紧也回头。
可天地间,苍苍莽莽,只有竹子。
心思一转,咂摸出点滋味,脑顶不禁飞过一只呱呱叫的乌鸦。
本打算说他几句算了,但转念一想,还是来点深刻的比较稳妥,省的以后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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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吓人这事说难也不难,关键是卡点。
要恰好在对方心理防线最波动那刻,比如——
我先若无其事转过身。
他见我没什么,脸上立时露出一丝失望。
而正点恰恰就在此刻!
说时迟那是快,我乍然变了脸,惊恐万分瞧向他,手还哆哆嗦嗦往他身前一探:“阿,阿礼,你看······”
“啊!”就听一声大叫,他噌窜过来。
然后双手一扬,如同考拉瞅见树干一般,扎实地把我抱个满怀,颤巍巍的音还说:“别,别吓人,我胆子小。”
他个子很高,我生生是被按在胸口。
扑通,扑通,都能听到心跳声。
“那你闹什么,快松开。”反应过来,我赶紧拍他。
“不能再吓唬人,你得保证。”
“是谁先起的头?”
“可也得悠着点,心都要飞出来了。”他委屈地嘀咕。
果真,里面蹦跶的越来越快。
两只大胳膊死活是不松了,而我的双手,却无处安放。
抬起,又放下,实在没办法,只好拍拍他的背,“行了,不再那样,好不好?”
只觉他长长吁了口气,这才把我放了。
刚站稳妥,他又捋起心口:“唉呀,你怎么还会这个?”
我板起脸:“不许有下次。”
“还哪敢呀,这都撞枪口上了。”
瞧他心有余悸的样,我没再言语,算了吧,情急之下的举动,也不跟他计较。
他见我不做声,以为是不高兴,忙又陪着笑说:“塘塘,别不高兴嘛,带你去个好地方,保准你喜欢。”
瞥了他一眼,真是怕又出什么幺蛾子,我便问:“去哪?”
“月季园,现在正好花期,我顺便去抱虎子,让它也看看你。”
虎子是他的心尖宠,一只银虎斑缅因猫,因为商言雅有孕在身,所以据他说是被放在了也疼虎子,且老哥一个人清净住着的堂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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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商言礼嘴不时闲,见到什么都能说个四五到六,而经过的小景也颇为精致,都是有心之作。
走了一阵,眼前豁然竟是一大片连绵的花海。
“塘塘,你先逛,一会儿就来。”商言礼说完,一溜烟快步走了。
这就是月季园?
他也不说清楚,前面有条黑白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左右也不见什么人,我便信步走了走。
来到近处,花看得仔细些,原来真是这儿。
此时恰逢月季花期,一朵朵,一株株,都是最盛,最美的模样。
而养花人更别出心裁,自成一景的它们三三两两又搭配在一起,幻化般生出新的一朵,色泽渐染,有的像天上虹,有的彷佛蝴蝶的羽翼,真让人挪不开眼。
一阵风吹过,那些花轻轻摇曳,我彷佛置身在霞光流彩的云海中,偶尔停步闻闻花香,深红色香味最浓,浅白若有若无。
走走看看,不知不觉路前现出一个拱形花廊,弧形拱门上挂着木匾,“月季花圃”,我沿着木栈道走了进去。
这里都是高杆月季,绿茸茸的叶子从高处一层叠着一层往下长,莹莹润润的小月季花缀在其间。
栈道两边是石子路,通向苗圃深处,但路窄了些,既然来了就要看个周全,想着我便走入一侧小路。
确实,又是另一番景色。
路两侧各有条尺余宽的水道,现在无水却是落英缤纷,不知藏了多少个花千朵,枝上的月季个头尤为娇小,但花瓣很稠,裹得又密又紧,所以颜色就更浓郁。
有一朵生的粉嘟嘟白嫩嫩,很招人喜欢,我便翘起脚,扬头细细观赏,瞧着瞧着,不觉入了神。
如果我能分点心,一定会察觉到,有个人踏着石子路,已经走到近前;如果我再仔细些,也许会早点发现他的身影,其实从进园子那会儿,他便跟着了。
此时,我看着娇美的花,而他,凝神望着我。
不知是他耐不住性子,还是我出神的太久,有个低低的声音突然传来——
“很美,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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