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小筑离平江路还有些距离,自坐上车,我便侧头望向窗外,而商齐陈也一直沉默。

    司机开得很快,街景像一副流动的画,有白墙青瓦的老式房子,也有高楼林立,路边树木成行,来来往往有些行人。

    “塘塘。”商齐陈终于先开口。

    “怎么了?”我应了声,却也没看他。

    “脖子不累吗?”

    手不由摸了摸脖颈子,确实有点酸。

    “我也不是老虎,用不着躲。”

    我揉着肩的手一滞,心想:“还是被看出来了。”但嘴上却逞强说,“没有,我就是四处瞧瞧。”

    “是吗,那怎么都不敢看我。”

    “哪能呢?”我咬着牙说出这句,然后只能自圆其说,扭过身。

    他手肘撑着窗沿,长长的腿困在后座可能不舒服,便伸出些靠近这边,而自己这一动,巧不巧就碰到了,我赶紧挪开脚。

    他却又靠过来一些,“还困么?”

    人忽得有点僵,从没觉得出租车有这么小,两个人在后座,而他又挨在身边,就像是被罩在一个小盒子中。

    不知不觉有些慌,似乎都忘了被问什么,可眼巴前的人竟是更进一步,他压低了身子。

    自个儿的表情一定是没控制好,否则他眼睛里,除去映着谁,明晃晃还映出一行字,“这次,看你不落在我的手掌心。”

    确实,如果就这么呆下去,别说逃不出他的手心,走下车可能都困难。

    我紧着咬了下舌尖,人登时一股清凉。

    怎么能让形势如此被动?不是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不是讲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嘛,此时若是不动,那就得去摘黄花菜。

    抬了点头,视线更干脆些,“阿星,你不累么?”

    他一顿。

    “怎么不说话,我也不是老虎。”

    他投过来的眼神似是晃了晃。

    于是我就笑了,特意柔一点,然后更柔一点,“阿星。”连着声音也十足的软糯。

    他眯起眼,也没搭话。

    看来自己还不能松气,所以目光随着心意更凝了些。

    车里好像没开空调,越来越是热人,司机可能也这么觉得,副驾的车窗突然打开,猛地灌进一团风。

    绑着的头发有几缕被吹落,扑腾腾乱飞,有时擦过脸侧,偶尔也扫着眼前的人,我想捋一捋,可转念又想,此时若是谁先动,必然会落了下风。

    有点痒,我就忍着,这时间有些熬人,寻思着要不要再加把劲,却见他吸着气,忽就靠向椅背,然后一把攥住手,热腾腾的掌心灼得人一颤。

    我直愣愣坐着,一时竟没了反应。

    “塘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嘛?”他沉声问,“火着了,就灭不了,懂么?”

    说着,他的拇指还刮着手背,很重,一下接着一下,就像抓在心里,我立时想抽出来,可他根本不让。

    “老实待会儿。”又是低低的一声。

    我应该反驳的,可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就听了他的话,安安静静,动也不动。

    可心,随着他的手指,一起一伏。

    -

    终于到了平江路,下了车,他还是牵着我的着手。

    “阿星。”

    “怎么了?”

    “要不要松开。”我试探地问。

    “不想。”

    “这样不好。”

    “我喜欢。”他淡淡地说。

    我明白他的意思,可又像是分辨不好,有个心思想甩开手,却又有些舍不得,就这么犹犹豫豫,走到了那家裁缝铺。

    铺面不大,门楣上挂着一个木制牌匾,“旗翠坊”,跨进门槛,一个胖乎乎的中年阿姨坐在胡桃木长条桌边,正泡着功夫茶,见我俩进来,赶紧站起身。

    “欢迎欢迎,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您好。”我说。

    商齐陈也点头致意,然后便瞧着我:“慢慢选,不着急。”这才松开手。

    我也暗自松了口气。

    展示架上,挂着各式旗袍,款式有别,花色各异,走了一圈,竟是有些挑花了眼。

    “小妹妹,我家的旗袍都是香云纱的料子,不仅舒服,还能养肤,你不能光看,穿上才知道好不好,诶,你拿的这件就不错,要不试试吧?”老板娘说话利落,手也很麻利,边说已经打开试衣间的门。

    手中的这款旗袍,雾蓝色底,领口袖子缀着淡粉色牡丹花,衣摆也呼应数朵,不过颜色略深,总觉得有些太富贵,但老板娘很期待地瞧着人,实在不好推辞。

    我穿好旗袍走出来,腰身处的盘扣还松着两颗,实在是扣门太挤,弄了半天也没系上,正想请老板娘帮忙,商齐陈已经走到近前。

    他瞧了瞧,然后便俯身系扣子,我忙扬起手,指尖却不小心扫上他的脸颊。

    “对不起。”我赶紧说。

    “没事。”

    “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就不能乖一点么?”他拿眼瞅了瞅我。

    我顿时没了脾气,只好闭上了嘴。

    扣子确实不好弄,捣鼓了半天,他才系上一枚,而我,举着手,虽然有点酸,但此刻这个角度,正好瞧着他的侧脸,慢慢的,也不觉得累了。

    他的鼻梁挺直,唇峰很明晰,还有个微微翘起的唇珠,人们都说薄唇的人冷酷,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很吸人。

    “好看么?”商齐陈突然扭过头。

    “······呃。”

    “不用含蓄,想看便看。”说完,他又去系另颗扣子。

    我有种被抓现行之感,吞了下口水,然后很自觉地撇头瞧向镜子。

    -

    镜中,有两个人。

    盘扣已经系上,商齐陈随之直起身,也从镜子里瞧过来,看着看着,他抬手便提起麻花辫,去解发绳。

    “干什么?”没来由的我竟是有点慌张。

    “小妹妹,他是想让你束起头发,这样更漂亮!”老板娘一直站在旁边,并未走近。

    “怎么还不如外人明白我?”商齐陈在耳边低语。

    我浑身一痒,立时缩了下脖子,赶紧就说,“那个,我自己弄吧。”然后便从他手里夺过发丝。

    商齐陈可能是怕扯着头发,很快收了手,我以雷霆之速度扎了个丸子头,等再看向镜子,确实和这款旗袍搭配了很多。

    “脱下来吧,这件不适合。”商齐陈说,然后便走去展示架,看了片刻,他挑出一件墨绿色竹叶暗纹旗袍,“试试这个。”

    我重新换好,走出试衣间。

    “哎呀,这件选得好!”老板娘双手一合,“瞧瞧,腰身裹得正合适,你皮肤白,这颜色就显得更大气,简直就是画里的人。”

    再看商齐陈,他应该也很满意,虽然没讲话,但那目光中,有欣赏,似乎还有说不清的眷恋,自打我走出来,它跟着身影,就没有移开。

    我也觉得这身衣服不错,于是说:“行,就这件吧。”

    “好嘞。”老板娘开心地说。

    我换回衣服,旗袍也被包好,结账时,老板娘却笑着说:“你男朋友已经结完了,你这气质穿旗袍好看,有时间再来逛逛吧。”

    我正想搭话,商齐陈却一把拉上手,大步出了门。

    -

    本来想和他说说这事,三番五次要人东西总归不好,可他的手很紧,步子也很快,我竟是有点不那么敢,怕是一开口,便又被堵得找不到方向。

    走到游船码头,他包下一条摇橹船,带着我游平江河。

    船娘摇橹,还唱着歌,小船飘飘荡荡,岸边开着木香花,不时便可闻到花香。

    “塘塘。”沉默了一路,商齐陈终于开口。

    “怎么了?”

    “你真的不知道么?”他问。

    瞧着他,那样的眼神,我心一下子跳得很快。

    “本来想慢一点,可好像忍不住了,有些话,得问问你,可以么?”

    是应该说好呢,还是不好?隐约有种感觉,可若是想下去,不,根本没敢想过。

    “你不讲话,就权当是默许。”他又说。

    “能不讲么?”我似乎是带着点祈求的声音问。

    “来不及了。”他双手板过我身子,两个人面对面,眼睛注视着眼睛。

    他的眸中腾起一团火,“塘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听过佛塔的钟声,它浑厚,激荡人的灵魂,而此刻,他的声音彷佛也有了那种力量,穿过耳朵,直击到心。

    里面是扇紧闭的门,此时的商齐陈彷佛就站在门外,重重敲打着,问:“能不能开门?”

    但我,却恍若陷进这一刻的时空漩涡中,浑沌沌,心惶惶,一时间什么也思考不了,也不晓得该如何思量,只能睁大眼睛,无声地望着他。

    “不急,你慢慢想。”他探过手拂上耳边的发丝,柔声说。

    -

    小船划过去,又划回来,我们下船,上岸,顺着石板路,走到一处石桥边,不时有游客经过,谈笑声隐隐约约也能听到。

    “塘塘,每天会遇到那么多的人,可偏偏就是你。”商齐陈望着河水,幽幽地说。

    “为什么是我?”话不由自主吐口而出。

    “不知道,容不下别的人。”他回答。

    “······阿星。”我缓缓抬起头。

    “怎么?”商齐陈看过来。

    我细细瞧着,他眼中有星星点点的光。曾经的某个时候,有道光在最深最暗的地方撒下过种子,而此刻,同样的光芒,或者说是更明媚的它,深深地笼着自己,那颗种子彷佛也被唤醒,它想打开那扇门。

    “能不能再说一遍?”我问。

    他盯着我的眸子,“塘塘,和我在一起吧。”

    “什么是在一起?”

    “做我的女朋友。”他低声说,“喜欢你。”

    “有多喜欢?”

    “很喜欢。”

    “那它,可以天长地久么?”我轻声问。

    -

    有船经过石桥,听到了船娘的歌声,可是等了好久,却没听到商齐陈的回答,他只是静静看着我,那眼中的光,似乎越来越模糊。

    我的心猛地一抽,手跟着缩了缩,他竟是也松了手。

    他不动声色,我凝视着他,渐渐,退后几步,他还是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心抽得更紧了,我不愿再多停留一刻,转身径自就往前走······

    走出平江路,也没有人跟上来。

    有辆出租车正好停在附近,招招手,我上了车。

    司机很健谈,一路说个不停,风景名胜,小吃美食,统统讲了个遍,可我只上车时说出地址,此后便一个字也吐不出口,只呆呆望着窗外。

    慢慢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抹了把脸,手上竟是有了水迹。

    回到南山小筑,到了客房,我倒头便躺上床,动也不能动,心里那扇门好像被什么东西一下下撞着,震得人难挨。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告诉自己,睡吧睡吧,睡着就不会有烦恼,睡醒就什么都忘了。

    这个方法曾经用过很多次,是好法子,果然,没多久,我就睡着了,只不过这次,睡得不太踏实。

    -

    醒来时,天还亮着,看看时间,已经快五点。

    赶紧爬起来,洗澡,吹头发,拿出衣服犹豫了会儿,还是换上了。

    本来想就这么出门,可不知怎么的,我又坐回梳妆台。

    重新修了眉毛,让它高挑细长,又涂了少许的眉粉。抹上些带珠光的眼影,然后再刷上睫毛膏,原本就浓长的睫毛,此时就像是要展翅的蝴蝶,又选了款正红色的唇膏,最后用簪子束好头发。

    站起身,瞧了会镜子里的人,我似乎都有点认不出来她。

    然后,我拿起桌上的“紫玉”,抱着它,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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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是星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漫漫追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36章 初试问情,恰是星塘,一本书并收藏恰是星塘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