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功夫,树枝抽芽,给皇城缀上了一抹零星的春意。
今日的宴会不在宣平侯府,在郊外的一处山庄上,依山傍水,听说是有温泉,所以山庄里的桃花开得早。
司鸿蔓今日穿了件蜜合色的对襟夹袄,粉面桃腮,领口处围着的一圈绒毛,衬得下巴愈发精细小巧,额间缀着一朵海棠,两侧发丝微垂,在颊边弯成了道半弧,乖巧的贴着,眼尾处抹上了一层极细的金粉,原本灵动的杏眼微微上翘,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娇俏。
她一大早就被折枝和惊鹊唤了起来,一番折腾打扮,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以至于坐进马车的时候还在打哈气。
马车的速度不紧不慢,实在是催眠,司鸿蔓昏昏欲睡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她皱着脸,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结果什么都没想起来,干脆放弃了,身子一歪,倒在软垫上,准备补觉。
裹了裹身上的小被子,正要闭眼,突然福至心灵,整个人‘嘭’一下坐了起来,她把谢惟渊忘了!
司鸿蔓急急忙忙撩开车帘,语速飞快,冲随行的人道:“停车,停车,快回头,谢……”
她说到一半,猛然发现队列里有道熟悉的身影,声音戛然而止,正对上谢惟渊看过来的视线,顿时尴尬不已,她刚才声音那么大,对方肯定听见了。
司鸿蔓心虚的挤出个假笑:“你在啊。”
谢惟渊颔首:“我答应过郡主。”
“啊……也,也是。”
司鸿蔓胡乱点了点头,搜肠刮肚的想着说些什么,视线乱飞,几次落在谢惟渊身上,看着看着,眉毛就蹙了起来。
脸上的表情顿时一收,“你上来,本郡主有事要问你。”
马车停了片刻,又重新上路。
车厢开阔,铺着一层虎皮,四个角挂着香囊,气味清甜,和暖阁里用的香料一样。
司鸿蔓板着脸,问道:“你的腿是不是还没有好全?”
这是他们吵完后第一次面对面说话,她心道,要不是她瞧见对方走路姿势不对,谢惟渊难不成就这么一路走到郊外?
她不大高兴,皱着眉,觉得对方在有意避开她,“你腿没好全,怎么不说一声?”
谢惟渊短暂的错愕了一瞬,他没想到司鸿蔓喊他上来是因为自己的腿伤,蓦然就想起了摆在桌案上的那方砚台。
他顿了顿,道:“那天是我误会郡主,希望郡主不要生我的气。”
司鸿蔓原本还有些别扭,猝不及防听到对方道歉,赶忙摆了摆手,“我早就不生气了,你没收到砚台吗?”
这么一动,她头上的步摇也跟着晃了起来,金粼粼的泛着光,透着勃勃的生机,少女娇俏,明丽逼人。
谢惟渊只看了一眼,便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视线,“收到了。”
他垂眸道:“郡主既然要做戏,做到位才行,我若是身上无伤,对郡主不利。”
司鸿蔓呆了下,顿时恍悟,想到之前说的做戏一事,只不过她自己都没想这么细致,不过就算之后皇上问起来,她也想好说辞了,所以并不是很在意,只点了点头,然后认真问谢惟渊:“那你的腿伤好全了么?”
“已经好全了。”
司鸿蔓不是很信,她狐疑的瞧了几眼,碍于男女有别,不能亲眼看,想起府医叮嘱过少走动的话,道:“你就待在马车上吧。”
谢惟渊身形一滞,他们身份不对等,一个贱籍的奴才留在郡主的马车上,在外人看来便是郡主点他上车伺候。
他朝司鸿蔓看去,对方脸上坦坦荡荡,眼中澄明清透,一丝也多余的想法没有。
是他多想了。
司鸿蔓以为谢惟渊不愿意,嗔道:“你腿伤的伤才刚刚痊愈,还是别折腾了,马车里这么宽敞,我又不会嫌你挤。”
“……多谢郡主。”
马车驶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山庄。
下马车前,司鸿蔓拿出匣子里的小镜子,左右照了几下,看看发丝有没有散,见谢惟渊看过来,张开手臂转了半圈,兴致勃勃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姑娘家谁不愿意听旁人夸上几句,她也不例外,满含期待的等着。
谢惟渊深深看了她几眼,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自然是好看的,饶是不喜欢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明玉郡主的容貌,冠绝皇城。
进了山庄,司鸿蔓没和谢惟渊一起,对方有事要办,她跟着不方便,况且,来参加宴会的这些人,她还认不全,谢惟渊在的话,保不齐要露馅。
等她转了一圈,差不多把人都认全了,往桃林旁的临湖水榭走,里面设了位置,她同谢惟渊说好在此处碰面。
对方也确实在等她,不过因为装成腿伤未愈,此刻正坐着,面前还围了三五个人,把谢惟渊遮得严严实实,司鸿蔓只瞧见了衣服的一角。
她略感不妙,赶紧加快了几步,刚一靠近,就听见这群人出言不逊,正出言羞辱嘲讽,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蹬蹬蹬跑了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
“明玉!”
“明玉,你去哪了?我们刚刚还找你呢!”
“你还真把谢惟渊带过来了!够朋友的!”
司鸿蔓这才认出这几个就是之前遇上的那群纨绔少年,遂往谢惟渊面前一站,质问道:“你们欺负我的人做什么?”
几个人刚开始还没当回事,其中一个甚至嬉皮笑脸道:“不过是个贱籍的奴才,明玉,你不会为了这么个东西跟我们置气吧。”
“那也是我的人,皇上把他赏给我了,他就是我的人,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司鸿蔓说得理所当然,毫不客气:“本郡主什么时候说过你们可以欺负了?还不赶紧赔罪!”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见她真的生气了,态度顿时软了下来,他们还不敢跟司鸿蔓翻脸,最后一个个低声下气的赔礼道歉。
背对着,谢惟渊看不清司鸿蔓脸上的表情,但知道那和在自己面前虚张声势的生气完全不同。
他抬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觉得惊奇,第一次有被人挡在身前保护的感觉,对方却是个身量不长的姑娘,纤细脆弱,甚至不堪一击。
等人走了,司鸿蔓转过身,看见谢惟渊一脸淡然,无所谓的样子,拧着眉,不满道:“你在府上同我置气时不是很厉害么,怎么到了这儿,任人家欺负不还嘴?”
谢惟渊顿了顿,道:“那些人,不是郡主的朋友吗?”
“不是。”司鸿蔓没好气的否认,但她不知道原主这类朋友有多少,于是气势汹汹的警告:“就算朋友也不能让人家欺负!”
她又乖又凶,实在可爱。
谢惟渊低头,唇角抬起又放下:“嗯,我是郡主的人。”
司鸿蔓一个晃神,她刚才好像看到谢惟渊笑了,极其短,她揉了揉眼睛,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反派怎么会笑,书里那么多人上赶着讨好,也没人讨出一个笑意来。
她甩了甩脑袋,不去想那些:“你刚刚说什么?”
谢惟渊刚要说话,突然皱眉,朝水榭外看去。
司鸿蔓跟着抬头,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怎么了?”
“没什么。”谢惟渊收回视线,收起眼中的冷意,拿起手边的册子:“郡主,万象阁刚刚送过来这个月的名册。”
“万象阁?”司鸿蔓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绕到另一侧坐下,被谢惟渊整个挡住身侧,浑然未觉刚才发生了什么。
名册上印的全是各式珠宝、名药,都是万象阁月底的拍卖会上要拍的东西,不过倒不是全部,压轴的东西估计得到现场才能瞧见。
司鸿蔓翻到一半,忍不住咋舌,不愧是被称作销金窟的地方,一掷何止千金。
台上丝竹奏乐,进水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司鸿蔓合上名册,随手搁在桌上,托腮看向进来的人,进一个,就小声念一个名字,还嘀嘀咕咕的重复两遍,免得等会儿又忘了。
进来的人,看到她和谢惟渊坐在一起,一个个或多或少都忍不住看几眼,不过她忙着认人,根本没在意,至于谢惟渊,就更不会在意了。
正挨个念着,水榭突然起了一阵躁动,紧跟着便听见几声压低的惊呼。
“太子殿下来了!”
“真的诶,往年春日宴殿下都不来的,今年怎么来了?”
还能是为什么,司鸿蔓瞥过谢惟渊,坐正身子,也跟着一起朝外看。
就见不远处一人,被拥簇着,由远及近,往水榭走来,对方玉冠锦服,金丝云线,在一众世家子弟中尤显贵气。
一身清朗和煦,似乎和书中那个嗜杀成性阴鸷变态的形象完全对不上,极好的诠释了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对方似有所感,突然抬眸,视线扫过众人,准确的落在她身上,原本平缓的唇线扬了扬。
司鸿蔓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谢惟渊叫她,“郡主。”
她下意识转过头:“怎么了?”
“郡主,茶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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