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有心要收拾世族,  又怎么会为谢家翻案。”

    司鸿长印咂摸了下茶,把茶梗呸了出来,然后话音一转,  道:“不过,  谢惟渊这个人倒是可以,之前谢家出事,  他虽为嫡系子孙,却并无实罪,  只是被牵扯其中,  皇上法外开恩,  留了他一命,  如今重有立功,恢复白身重回仕途,  也不是难事,  全凭皇上一句话。”

    他一气说完,又喝了两口茶,  觉得味道还是寡淡,嫌弃的给搁到了一旁,当着儿女的面也没什么避讳,  吐槽圣上:“这个点传人进宫,  皇城里头不知道有几家睡不着觉。”

    皇上没别的用意,纯粹是想让那些成日揣摩圣意的人好好折腾折腾,  最好明儿顶着一脸疲态上朝,司鸿长印身为近臣,  这些年,皇上的性子也被他摸了个七七八八,一贯如此。

    司鸿蔓听着抿嘴想笑,  就听大哥动作顿了下,在一旁问道:“……立功?”

    她也跟着朝司鸿长印看去,对啊,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把人放了吧,立了什么功?总不会云间寺的事,这事连当时的发现人陆崧明都没怎么插手,而且波及太子,皇上估计谈不上多高兴。

    正等着她爹回答呢,就又听司鸿疾道:“是何家的事?那些罪证是谢惟渊给的吧?”

    司鸿疾语气笃定,不像在问,倒像是在回答她的疑惑,司鸿蔓转着脑袋两边瞅了瞅,见她爹慢慢一颔首,心里啊了一声,震惊有的,但知道后,略想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司鸿疾眉梢微微挑了下,问道:“他这是站到世族对面了?”

    司鸿长印摸了把胡子,悠然吐出两个字:“未必。”

    然后话题便戛然而止了,司鸿蔓眨了眨眼,感觉自己最后什么都没弄懂,就稀里糊涂的回了小院。

    院子里支着一顶帐子,昨晚躺在藤椅上看流萤时用的,她在后世几乎已经看不见这个小生灵了,没想到穿进了书中,还能瞧见,等到了盛夏,愈发多起来,应当更好看。

    惊鹊迎过来,接了外衫,笑着问道:“郡主今晚怎么这么迟?是去西街了?”

    司鸿蔓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奴婢的鼻子特别灵。”

    折枝敲了她一下,毫不留情的拆穿了,“郡主,她哄您呢,方才久不见您回来,打发了人去前面问,车夫说您和大公子去了趟西街。”

    就是说嘛,她衣服上也没沾上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在西街只坐了坐,用了碗馄饨的功夫,怎么会留下气味。

    司鸿蔓佯装生气道:“好呀,专会哄我,今儿带的东西便不给你了。”

    惊鹊赶紧认错,摆正姿态,保证下回绝不再捉弄郡主了,这才得了郡主赏的东西,美滋滋的收了起来。

    皇城的消息传得飞快,第二天下晚时分,连折枝和惊鹊都听说了点风言风语。

    司鸿蔓让人把藤椅搬到了廊下的背阴处,她正躺在里面,轻轻晃着,手里的扇子盖在脸上,挡着零星的一点日光。

    听到贴身的大丫鬟在旁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就是不来问她,终于不耐的拿开了扇子,勾了勾手指,道:“怎么不问问我,反倒自己猜起来了?”

    两人犹豫了下,走近问道:“郡主,谢大人是要从郡主府搬出去了么?”

    司鸿蔓先问了问:“外面怎么传的?”

    折枝道:“说是谢大人恐怕要重得皇上重用了,还说谢家还剩的那些被流放的人,估计过不了多久也要回来。”

    至于那些觉得郡主要被报复的,她们跟在郡主身边,自然知道欺凌折辱都是没有的事,但也没再外头反驳,只是听了一耳朵。

    司鸿蔓点点头,传得还算可控,没有太离谱,皇上如今只昨晚召见了人,今天还没有动作,怪不得皇城会传出各种猜测,她回了两人之前那个问题,道:“应该是要搬出去的。”

    惊鹊不怎么在意谢惟渊的事,闻言,先想到的是郡主府要空下来了,她道:“那就这么空着实在太可惜了。”

    司鸿蔓也觉得,郡主府修缮得格外精致,尤其是暖阁,赤足走在屋里,也不觉得凉,她认真想了想,觉得冬天可以搬过去小住一段时日。

    惊鹊闻言,极力赞成,她掰了掰手,给郡主提了一堆点子。

    折枝在旁边听着没吭声,细细给郡主打着扇子,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要是谢大人恢复了之前的身份,那他把郡主从马车上抱下来的那些事,就过于亲昵了。

    她心不在焉的想了会儿,直到惊鹊唤她一起说话,才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抛开。

    有关谢家要翻案的流言在皇城整整传了日,也没见宫里那位有什么动静,这个节骨眼上,司鸿蔓又不好去郡主府见谢惟渊。

    直到这日,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来请,说是皇上要见她。

    司鸿蔓麻利的梳洗换衣,进宫后,从马车换了软轿。

    她在轿子上坐了会儿,忍不住小声打听道:“福顺公公,皇上是因为什么事要见我啊?”

    福顺跟在软轿旁,闻言和气笑了起来,道:“郡主等见了皇上的面就知道了,是好事。”

    好事……

    司鸿蔓抿了抿嘴,雨露雷霆皆是天恩,哪样不能说是好事,不过福顺公公这里是打听不出来了,至于其他的宫人,算了,估计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等到了地方,她心里头小小惊诧了一下,皇上居然要在勤政殿见她,福顺公公在前面引路,先一步进去回禀:“皇上,明玉郡主到了。”

    她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一道是皇上的,还有一道听着耳熟,好像…像是……谢惟渊的!

    司鸿蔓眨了眨眼,皇上是把她和谢惟渊一起叫过来了吗,难不成是以为她和谢惟渊积怨已久,要他们当场握手言和?

    她在外间猜来猜去,殿内的交谈声已经听了,脚步声响起,她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便看见谢惟渊提着衣摆从门槛跨过,正向着她走来。

    司鸿蔓眼睛一亮,就要出声唤他,才刚张了口,便被对方看过来的视线镇住了,一个谢字了无生息的压在了喉间,没有吐出来。

    她怔了怔,不知道谢惟渊这是怎么了,为何表情如此冷漠,像是不认识她一样,甚至还透着一丝厌恶,无端被勾起了刚穿过来时的记忆。

    大约是愣了几息,回神时,谢惟渊已经擦着她过去了,她回身望着对方的背影,心里头憋得慌,她大概猜到谢惟渊是故意的,做样子给皇上看,但就算是装出来的,也叫她十分难受。

    难不成之后一直要这么做样子么?她眼眶微酸,抬手揉了揉,盯着谢惟渊的背影,一直到对方转身走向侧边,藏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殿墙外,才慢慢收回视线。

    福顺公公已经唤了她两声了,也不急,好脾气的又说了遍,“郡主,皇上在里面等着您呢。”

    司鸿蔓点点头,收了收脸上的沮丧,提着裙摆进了内殿,皇上坐在桌案之后,手边有一叠批好的折子,面前还摊开一本,大约正在看。

    皇上见她进来,招了下手,道:“明玉,来,替朕研磨。”

    司鸿蔓看了看那本摊开的折子,又看了眼砚台的位置,踌躇了下,老老实实道:“明玉不敢。”

    皇上倒是料到了她会拒绝,也没非要她过去,只笑道:“明玉何时如此胆小了?”

    说完,又拿上回的事调侃她道:“之前在朕面前呼呼大睡的胆子呢,莫不是被你忘在皇后那儿了?”

    司鸿蔓脸颊一红,有点儿羞恼的垂了垂眼,她都要把听曲睡着的事情给忘了,“皇上拿我取笑,明玉要不高兴了。”

    皇上哈哈大笑了几声,赐了座,又叫人去传些吃食来,然后才道:“朕瞧着你刚才在殿外就不怎么高兴,眼尾耷拉着,怎么了,可是和相国闹别扭了?”

    司鸿蔓在心里撇了撇嘴,她要是真和她爹闹不愉快,皇上绝不会这么问,肯定会觉得稀奇,然后让她说一说她爹是怎么凶她的。

    她顺着皇上的意思摇了摇脑袋,“没有,是明玉刚刚在殿外瞧见了个不怎么喜欢的人。”

    她揪了下手里的帕子,眼一抬,细密的眼睫往上翘起,像是终于耐不住性子,拧着眉问道:“皇上真的要给谢惟渊复职么?”

    皇上瞧着她都快把不高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不禁又笑了声,“明玉原来是为了这事不高兴的,那明玉说说,朕给他官复原职好不好?”

    当然好的!司鸿蔓在心里头道。

    她撅了撅嘴,小小哼了声,道:“皇上爱给谁复职给谁复职,问明玉做什么,反正皇城都传遍了,都说这回明玉要倒霉了。”

    皇上登时道:“这些都是谁胡说的?!”

    司鸿蔓才不理他,只管专心吃面前的果子。

    皇上忙哄了哄:“朕让他们都闭嘴,朕跟你保证谢惟渊就算复职,也绝动不了你分毫,朕看着他呢。”

    司鸿蔓闻言顿了顿,“……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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