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始六年到七年,京城没有大事发生。小事么,比如马隆一去凉州都没有消息,京城有传说他是偏了皇帝的钱帛粮草武器勇士去自立为王的,比如他轻率冒进也被秃发树机能杀了的,于是朝臣议论着要把马隆的母亲和孩子下到牢里。当然,这话被贾充喷回去了。

    再比如驸马、秦州刺史杜预就是得罪了安西将军、都督秦凉诸军事石鉴,被“槛车入洛”,就是装在牢里送回了京城。

    杜预受到皇帝的命令要配合马隆,况且他还有几分佩服马隆的打仗本事,就没找马隆麻烦,只管安抚百姓(当然他也找不到马隆就是)。然而他贵族习气,好侠弄性,本来就瞧不上耕佣出身的石鉴,经常和自己的手下说:“石鉴不通军事的乡巴佬,也配做我上司。”

    是的,皇帝让石鉴、杜预只做马隆的辅助。然而即使是后方,长安也是闹哄哄的,也有许多强盗、小偷、流民,散兵游勇之类,治安很是不好。所以他们这些人也要打盗贼。杜预和石鉴都在长安,石鉴经常使唤杜预打盗贼,还瞎指挥。杜预才不听他的,就自己按自己的方法来,哪一地的盗贼该抚,哪一类该剿灭,先打哪一处,后打哪一处,打赢了后该砍头的砍头,该释放的释放,杜预全是自专,从来不请示石鉴,问就是翻个白眼:“安西将军你不懂打仗。我自有方法,反正这长安附近早晚会被我弄得清清静静,安西大将军你就坐在府城好好看着吧。”

    石鉴连贾充、卫瓘的面子都不给,难道还怕杜预这样无权无势的破落户二世祖?不过石鉴手下的确没有能打的人,也就只好先忍下了,没过几个月,果然长安百里内太太平平的,人人都老老实实窝在家里。这就到了石鉴这种基层出身的安民官发挥作用了。石鉴不仅招来当地贵族让他们配合工作,赈济百姓,保证春耕,还派遣自己得力的积年老吏做使者四处巡查,申饬官吏,劝课农桑,甚至亲自换了布衣粗服下地理和老农聊天。杜预哪里有这等经验?无非是依赖当地仰慕京兆杜氏的秦州乡豪而已,农业生产恢复就马马虎虎,所以杜秦州就在被申饬之列。

    坦白讲,石鉴过来镇守长安,除了皇帝命令不得不从的原因外,还想趁机立下功劳安插私人,所以他就算申饬杜预,也并没有针对杜预的意思。就算做秦州刺史的是贾充、卫瓘之类和他没有旧怨的权贵,他也照样如此,决不能容忍有人破坏他的政治理想(当然贾充、卫瓘来了,秦凉都督也没他什么事)。这也是杜预嘲讽他,他能够忍下来的原因。但是他就觉得吧,打仗我是不如你这名闻全城的洛阳街溜子能打,这我听你的,我忍;但是理政安民我是行家呀,你个空降的关系户就该听我的。这事办好了,大家一起升官发财,提拔心腹。毕竟,咱们一个寒族出身,一个京城破落户,要想培植党羽,不趁这战乱时节,想桃子吃呢?所以你乖乖按我说的做,咱们一起把秦凉治理好先。

    杜预少年人习气,岂是受气的人,就当着使者面说:“你家泥腿子主公石鉴,当初刀都提不起(石鉴年龄四十好几,舟车劳顿,到了秦州身体肯定差点),要不是乃翁我安定长安,他还在府里躲着哭呢。你这泥腿子的狗腿子,现在到敢在我京兆杜面前充大爷。”主辱臣死,使者骂不赢京兆杜,只能拔剑想砍去杜预的帽子。杜预在洛阳做游侠儿时,使者还在做文案工作呢。只见杜预拿起拂尘轻轻一敲,使者就松手,剑落地上。

    “你这小老儿,敢在你杜爷爷面前弄狠。身为庶民,敢拿刀对着我士族皇亲,一方大员。我也是佩服你的胆量。要不是看在你忠诚可敬份上,要不是看在圣人平定秦凉的大局面上,广凭你敢在我面前拔刀,你早死了!须知我不是给你乡巴佬主公面子,我是给圣人和你这个忠臣壮士面子!还不滚出去。”杜预杜预哈哈大笑,觉得自己可宽大可忍让了,毕竟当初石鉴做司隶校尉时,可没少找街溜子杜预的麻烦。自己给石鉴安定长安帮了多大的忙,乡巴佬不仅不感激,还派人骂自己。他随从还敢刺杀秦州长官。就是这等羞辱,他杜预照样忍下来,打都没打使者一下,给足了乡巴佬面子。咩哈哈,我不再是个街头混游侠的浪荡子了,我可是成熟的大人了。

    使者哪里能让主君如此被侮辱,只一剑就抹了脖子,道:“让都督受下属侮辱而无法为之报复,是我无能。我有何脸面回复都督?”

    使者的仆人带着主人尸体回到了安西将军的都督府上,说了杜预嚣张跋扈如此,哭着求石鉴为自己的主君复仇。那个使者叫马七,是跟了石鉴十几年的老人,和石鉴兄弟相称。这次带来正是为了给个立功的机会好有出身的,如今为主而死,石鉴若是无所作为,就要威信扫地,不仅其余手下寒心,就是秦凉乡豪也未必配合工作了。

    石鉴就下令要杜预过来,杜预慢腾腾的过来,仰头道:“将军召下臣何事?那个使者虽然举剑要刺我,我可没碰他一下。他想一死碰瓷,我可不背这个锅。”

    安西将军的门人都瞠目而视,恨不得吃了杜预。杜预笑道:“看我做什么?你们这样的人,不够我一剑砍的。要不是我的剑只砍贼人,怕不是你们身上少个零件。”

    石鉴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想不到世代簪缨的杜氏子弟,如此武艺高强,能征善战。”要知道京兆郡虽然名字带“京”,却和京城洛阳远着哩。京兆郡在长安附近,是关中名族,然而现在既不是西汉,又不是后世的唐朝,西晋的都城在洛阳。自从东汉建都洛阳后,长安的地位不断下降,京兆杜也就剩下个姓氏了。京兆郡,属于被歧视的关中贵族。而京兆杜早落魄到很多年没有三公九卿级别的官职了。可以说,光论权势,杜预在石鉴面前不够看的,此其一;而武艺高强的将种,和乡巴佬一样是骂人的话。所以这话是双重的讽刺。

    杜预大笑道:“将军如此出身,还敢笑我是将种!我就算做将种,也是世代官宦的将种哩。况且别人把将种当做骂人话,我可不这么看,全当你夸我了!汉高祖提三尺剑安天下,本朝宣皇帝、景皇帝、文皇帝,哪个不是宣武功于海内?如今世代公卿的高门,有多少祖上是军功起家?况且大丈夫就要顶天立地,手持利剑,扬名海内外。靠祖荫做个蠹虫或者阿谀权贵做个刀笔吏,算什么本事!”从这里就可以看到杜预为啥在洛阳混不出头了,嘴太臭,一句话把所有世家子弟和平民官吏羞辱个遍。

    你个靠祖宗靠老婆的关系户,还好意思嘲笑别的关系户,还敢嘲笑我们这些靠能力和勤奋的奋斗者。我呸!石鉴心里骂娘,到底不和中二病患者做口头上争执,只冷笑道:“杜驸马的志向果然不与俗人同。如今有一个好机会给你。我记得你手下也有三五百人了,能征善战得很(杜预得意得很,‘那是,比你手下的弱鸡强多了’),现在有一支卢水胡人也自立为王了,你就带着你那士兵去讨伐他吧。”

    友情提示,那支叛乱的胡人有几千能上马拉弓的战士,更别说熟知当地地理的优势了。

    杜预当然不肯去送死,直接开启了国骂。具体内容不太雅观,我们就不直接书写了。大意分三层,第一层,石鉴是个傻。逼,选择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让他去攻克一个暂时不可能战胜的敌人(换而言之,杜预并不认为兵力悬殊是个多大事)。第二层,石鉴是个坏。逼,因为一点点私人恩怨,就借刀杀人,逼迫他这么优秀这么配合的大晋好同事去送死,更何况这恩怨是他杜预对石鉴有恩,而石鉴对杜预有怨。第三层,你爹我就是不去,你奈我何?皇帝让乃翁做临民官的,打打小土匪可以,别的,等乃翁做了都督、安西将军再说。小爷是京兆杜氏子,皇帝亲姑父,你能绑了我去?你敢迫害我,我就带着我的手下逃回洛阳告你谋反。

    战争时期,擅自逼杀上官使者,不听上官调令,还对军事长官进行人身攻击。本来按照石鉴的性子非砍了他不可,然而杜预的从洛阳带来的游侠儿和在长安招的马仔,真不是石鉴的亲信可以对付的。

    至于秦凉其他人,你平日里要我们帮忙种种地算了,杀秦州刺史这种事,你行你干,我们才不背锅,更何况杜预是本地地头蛇,和各个豪强有交情呢,自然是在秦地如鱼得水,秦地世族也十分配合他。

    时下除了家族姻亲最重乡党,比如说虽然太原郭家是二流士族,远远比不上太原王氏。但是在面对外人,王氏还是不能忽略郭家的利益诉求。别看杜预在京城名望不高,总是被歧视,但关中人就崇尚他这种任侠尚气,能征善战的汉子。

    更何况他还孤身入洛,取得天下第一等士族的女儿,成为了皇帝的亲戚,可以说是老秦人的人生巅峰了。在长安附近这地界,杜预的人气那是妥妥的。想在这里干掉杜预,想什么哩。再说,石鉴又不是卫瓘那样的出身,他不能承受一介庶人杀士族、皇亲的的政治风险。更别说石鉴是想来建功立业的,犯不上为了杀个二世祖就搭上自己操劳半生的前程。

    于是石鉴咬牙再三,直接令人把杜预槛车入洛了。

    杜预是属于“八议”里的“议亲”之列,可以交钱免罪,他老婆高陆公主出钱把他捞了出来,只是免职了事。然而他在长安稳定治安的功劳,团结士族的情谊,全化为乌有。他带去长安的游侠儿也是垂头丧气的跟着他回来,博个出身的理想只能是梦想了。杜预是个磊落意气的人,对自己的荣辱倒是不放在心上,却是觉得有些愧对朋友,心里更对“过河拆桥”、“恩将仇报”的石鉴恨得牙痒痒。

    还有一个小事就是,皇太子终于完成了他第一份典籍《孝经》的学习,在他十七岁生日之后半年。这更让众人对他的智商能否承担社稷之重表示怀疑。毕竟大部分世家子弟七岁之前就学完《孝经》了。而齐王只比皇太子大几岁,五年前就完成了大部分儒家经典的学习,见解深刻独到,很受士人的夸赞。

    然而这些毕竟都是小事,藏在水面之下,连湖面的一丝丝波纹都算不上。在大晋朝,这事太常见了,也就街头混混会当做新闻讲,朝廷大员该干啥干啥,没必要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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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亡国皇后要自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六如郡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42章 杜预和石鉴的矛盾,大晋亡国皇后要自救,一本书并收藏大晋亡国皇后要自救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