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高陆公主也是被叫姑奶奶的长辈,他不顾形象,态度卑微的行如此大礼,贾南风肯定是不能视而不见的。于是亲自下车扶她起来,邀他上车,让婢女给她端热茶来喝,道:“公主想找我聊天,可以,只是阿爷不见你,你也不要去闯殿。”
高陆公主自然允诺道:“妾只是希望能向陛下申诉委屈,陛下既然忙碌,妾哪里敢烦扰圣人呢。如今只求殿下能够听妾几句肺腑之言,盼望殿下在适宜的时间为妾转达,妾没齿难忘。”
说话间到了永福宫,白雪仔细观察高陆公主走路的姿势,道:“公主已经有了身孕吧,也该保重些。”
原来是孕妇,贾南风安慰道:“公主放心,孩子是司马家血脉,阿爷肯定会姑息照看的。”
高陆公主也知道自己的孩子少不了一个侯爵,只是京城侯爵何其多?杜预没有前途,自己孩子还不是要看别人脸色?于是垂泪道:“没有父亲在身边教导,又有什么前程呢。假如驸马真的犯罪或者存心不良,我为公主,怎么能为他隐瞒。然而驸马一心为朝,却仕途不顺,实在是无妄之灾。”
贾南风也是对杜预这口无遮拦的样子无语,要说杜预,才华是有的,后世史书可证,人品也是毋容置疑的,就是现在脾气太盛了些。她叹气道:“阿爷对杜驸马何等看重?放在腹心之位。这西征表彰,关系阿爷脸面,总要尽善尽美,君臣相得才行。如今西征两大功臣,没有一个获得巨大荣耀,这让千秋史书怎么评价阿爷!驸马甚至带头在朝堂闹事,这是在打石鉴脸吗?这就是把阿爷的脸往地上踩!殿下是阿爷的亲姑姑,怎么不肯心疼阿爷半分?”
高陆公主当然不心疼皇帝,只心疼自家驸马啦,她却不敢承认,只道:“驸马记恨石鉴害他他西征之功和侯爵之位,才有意让石鉴出丑,以至于让陛下颜面受损。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如今每天在家悔过,觉得辜负圣恩。只是去官出洛,已经是圣人开恩了,妾夫妇绝不敢抱怨,只有感恩的。”
贾南风奇道:“既然公主对这事没有不满,阿爷也对驸马做了处罚,此事就揭过了,公主为何忧虑至此呢?”
高陆公主道:“殿下,不是妾虚言堆砌,驸马家族寒薄,连个五服内族人都没两个,如今三十好几,才有妾腹中这点骨血,还不知是男是女呢,怎么能够造反做宣王?就算他要造反,妾也一定会出首的。妾是大晋公主,一身富贵皆依托司马家,怎能有不忠?驸马只是喜欢舞枪弄棒,每日里和市井游侠来往,只想做个飞将军而已。石鉴一个佣人都骂驸马是将种,驸马气不过,才说我们司马家也是将种起家,做武人哪里就低贱了。这不过是驸马一时气话,并没有羞辱宣王的意思,哪里就到了要谋逆的程度呢?石鉴字字如刀,是要绝驸马之路呀。请太子妃念在看在妾腹中孩儿面前怜悯几分,为驸马在陛下面前分辨几句。”
贾南风见她口口声声自称“妾”,显见得是真的被石鉴的“造反做宣王”吓到了,她笑着摇头道:“公主不用如此谦卑。依我的看法,阿爷根本就没信石侯的话,是公主和驸马自己着急了。不用担心的。公主要是担心,我明日就去求见阿爷,为公主再解释几句。放心吧公主且先回去安胎吧。”
“真的?臣妇谢太子妃恩典。”高陆公主得知贾南风愿意出头,就知这难关过了大半,当下喜极而泣,又道:“还请太子妃也帮忙代为上奏圣人,驸马此番出洛,不回老家,不去富郡,愿意带着健儿去荆州前线,做一个小卒,为陛下南征前驱。”
贾南风应允道:“我一准转达,公主请驸马放心任事。”接着温言安慰公主许久,又叫了步辇送公主出宫。
红叶迟疑一会又问道:“太子妃真的要去求见陛下吗?公主固然可悯,可驸马是他自己选的,且毕竟是朝堂之事,陛下又在气头上。”
“你放心,我只是转达公主想法,阿爷信或不信,一准不会生气的。”贾南风知道红叶是好意,随口安慰她几句。贾南风为高陆公主说话,倒不仅仅是出于什么将来的宗妇,要顾念自家族人和嫁出去的女儿,或者出于投资杜预之类的想法,她之所以愿意说话,最主要的是因为她相信皇帝并没有觉得杜预有造反的想法和能力。
开玩笑,造反这种掉脑袋的活,没有家族和同乡支持,想屁吃呢。就杜预那人见人嫌的臭嘴样,谁和他造反。杜预是嘴贱,又不是蠢,怎么可能造反。他被罚也是因为他伤了皇帝脸面,等皇帝气消了没准又会给他机会。主要是杜预的确有些能力,又好用。关键是杜预是杜甫的祖宗呀,她可喜欢杜甫了,如今能够顺手给杜预帮帮忙,为啥不帮。
宫里风吹草动很难瞒过皇帝,更何况太子妃与高陆公主同车而归呢。司马炎听说太子妃求见,立刻就让她进来,喜到:“朕听说高陆公主有了身孕,杜预虽然犯了错,要滚出洛阳了。高陆公主可是咱们司马家的女儿,你大可以常召她进来陪你说说话。”
这是想借高陆公主的肚子给东宫添好意头呢。催生也催的如此隐晦,贾南风全当没听懂,只笑着回道:“公主说驸马扰了阿爷的典礼,十分后悔,故想来向阿爷谢罪。”
司马炎笑道:“这有什么好气的,你们这些人挨个道恼。做这天下的主人,总要能受气,任性妄为,哪里能保全妻子?更何况有气我也当场出了。怎么,她是不是还想朕给她丈夫赏个小官,省得没面子。”
贾南风和高陆公主说了什么,司马炎是真不知道。能把东宫把的滴水不漏,这也是多年打理贾府的经验,无非是恩威并施,赏罚明确,各司其职而已。只这点就让皇帝很满意,
贾南风就一五一十回了自己和高陆公主的对话,道:“公主无非是思虑过重而已,儿只好这么揣测着安慰她几句。毕竟公主这胎儿来的不容易。”
司马炎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问道:“我儿以为杜预可用吗?”
贾南风本来刚嫁过来是啥都懒得说的,但是她有求于皇帝、皇后时,帝后无有不应,甚至很多事,不等她开口,皇帝皇后就想到头里了,所以她哪里好意思用得着时拿别人当工具人,用不着就不搭理,于是笑着道:“驸马儿不太熟悉。不过公主如此看重驸马,阿爷又如此看重驸马,想必驸马自有他的才能。”
司马炎笑道:“杜预的确算是个人才,只是年轻气盛,又没有父母教育,很轻挑,不磨练磨练不行。他既然想去荆州就去吧,有才能自然能在边境显露出来,没运气,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反正全天下的人才都争着为我们所用。”
高陆公主回到公主府,和杜预说了太子妃愿意代为说项的事,次日中午,宫中就派黄门以皇帝皇后的名义赏公主玻璃屏风。高陆公主看着那珍贵的屏风,欢喜道:“可见圣人是息怒了,太子妃果然是个讲信用的人。”
“都是我口无遮拦,连累公主与我儿受累。”杜预也十分欢喜,又内疚。
杜预他母亲就是难产而死,生下来的妹妹也没能养活,所以他看到屏风夹得千子百孙图,就叹气道:“生育太苦,只生一个也就罢了。这屏风虽贵重,图忒不好。”
高陆公主装作生气,道:“人人都望多子多福,难道是假的吗?驸马这么说我不喜欢。我就要多生几个孩子,让他们相互依靠,不要像驸马和我一般,没得依靠。”
杜预哄了好久,高陆公主才笑了。杜预道:“陛下既然有了赏赐,想必就不生气了。如今公主有孕,我家里又没个长辈甚至近亲看着,我实在不放心远离公主。只是洛阳公主是住习惯了,也不好在奔波。能不能请陛下下旨宽限到孩儿出生?”
“好容易让陛下不生气,何必再冒风险。元凯你只管远去荆州,我不能陪你去照顾你了。你放心,京城里有圣人娘子在,又有乳母陪我,你何必担心呢。”高陆公主如今虽然安享太平多年,从小也是见到父兄出征,妇孺留守,安抚部曲的。她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向驸马笑道:“元凯,你的才华人品世人难及。我晓得这世上污浊遍地,才导致你久久不得志。此去荆州,羊公固然是个至诚君子,只怕将来照样要和庸碌诸公打交道。我每每想到这些,只怕驸马受不得小人的气,以至于不能全功。不瞒驸马说,往日里我在京城受再多冷眼,只想到能和驸马相约白首,一点都不以为意。如今我们已经有了孩儿,一想到将来他和你我一般,在京城几乎无人问津,就忍不住落泪。驸马如果顾念我,请克制自己的好恶,不要再为石鉴等小人所趁。”
杜预实在是个最重情义的人,即使是跟他的游侠,他尚且周济爱护,更何况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和头生孩子?他听道这话,就保证道:“公主放心,我往后绝不任性弄气,一定让妻儿抬头做人。就是有人故意难为我,我也以功业为重,忍辱负重,不争闲气。我也有句话嘱咐公主,我知道圣人和娘子忙,不一定关照得了公主。公主也感激太子妃能够替你我说情。只是也不必和太子妃走得太近,齐王和太子打架,咱们犯不上凑上去。不然,我只怕公主的处境更艰难。”
高陆公主也有最基本的政治素养,道:“我们女人间来往,原不与驸马相干的。我也不是傻的,驸马放心吧。”
杜预再转念一想,道:“公主倒也不必和东宫隔得太远,走近点也好,只要我在荆州立下不世之功,到时候如何站队就不是妇人间的交往能决定的的。公主还是多和太子妃走动的好。如今圣人和娘子事情多,不一定顾得上公主(这就是借口了,他们两个心知肚明,高陆公主之所以不被重视,就是因为公主母族和夫族不显而已)。弘训太后不管事,也不好烦他,齐王妃也是个不着调的。也只有太子妃略微靠得住了。再者,我听刘大郎说,太子妃的家人里,很有几个会接生、照顾产妇婴儿的医妇,比太医署都灵验呢。公主的平安比什么都要紧,不必拘泥这些小事。”
说实话,皇帝心里满心为自己儿子广植羽翼,那是一厢情愿,谁肯为了小恩小惠就效忠一个傻子储君。然而摆明了不站队太子,还要利用太子妃做后台,到底不是光明磊落的杜预所常做的,他就心里有些不自在,然而为了自己的妻儿,也顾不得了。
高陆公主点头道:“有一说一,太子妃的确是个可以结交的人,为人十分和气大度,说话也如沐春风,真是可惜配了太子。倒是齐王妃,实在是不像话。我自和太子妃交往,桃符也奈何不了我。驸马只管一心南去吧,往后我和孩儿的荣辱,都在驸马身上,驸马珍重,切记好生顾念自身。”
夫妻话别的次日,杜预就带着家人和洛下游侠儿共计一百多人,一路骑行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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