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本就易变。如今她大约已经习惯了掌事理家,你突然回来,她当然害怕。不过我看她今天举动,对你也并没别的而已,这几次三番的,大约也就是试探试探你的深浅,你也不用太过多虑,若不放心,只私下吩咐王嬷嬷和紫鹃一句,往后多留个心眼子便是。”
迎春毕竟刚来,她也不好早下判断,这话虽然是在安慰黛玉,却也有几分提醒。
“姐姐说的是。”黛玉显然听出了她话外之音,点了点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是好是歹,且再看罢。”
“可不是?人心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能看出来的,况且你可还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嫡出大小姐,怕什么?我可还指望你呢!”
迎春淡定吃茶点。
“姐姐当真是想得开,怪道能吃这么多呢,只是也该小心些,仔细晚上不消化。”黛玉无奈,话虽这么说,看她吃得这么香,自己也忍不住拈了块糕点小口吃了。
孙姨娘这晚给黛玉送东西的事,不知道周姨娘是否清楚,迎春后来也找黛玉旁敲侧击过,奈何这个周姨娘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
黛玉只记得她是贾敏病重前做主,给她开了脸,放在林如海房里的,只是那之后她也依旧安安静静地伺候林如海,没吩咐绝对不会主动揽事或是露脸,行事虽然仔细,但是也从前做林如海丫鬟时没太大差别,是以很多时候恐怕林如海都忘了自己房里已经多了个人了。
虽然不知道这周姨娘究竟是天生这样的性子,还是以此为求生之道,不过她只要真的没什么阴毒手段,迎春也不会打扰她现在的平静。
“贾二姑娘说的?”
就在迎春思索周姨娘的时候,她也正在想着迎春,虽然是被迫的。
“虽然不曾亲耳听到,可是你想啊,咱们大姑娘离家时多娴静文雅的一个人,方才我去的时候,她正同那贾二姑娘说话,隔着门我都听着了。还有那布料,多好的衣裳料子,这要是放在先前,我给她的东西,她那样不开开心心收着?这次可倒好,收是收下了,竟当着我的面儿阴阳怪气,说了一堆没道理的酸话。你想啊,这不是贾二姑娘带坏了咱们姑娘,还能有谁?”
孙姨娘一边说着,一边又想起之前的事,忍不住又有些怒意上头,忍不住道,“素来听说贾府如今越来越不似前些年了,我还只当不信,不想现在当真是不像话!旁的不说,单看那贾二姑娘,若是个守规矩的,怎么会放着好好的府里不待,定要……”
“那是玉儿要求的,也是我允了的。”
她话音不落,门外已经传来林如海的声音。
孙姨娘脸色一白,周姨娘更是慌得手都颤了颤,把个绣了一半的荷包就这么落到了地上。
“老……老爷,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咱家姑娘一向规矩严谨,只怕贾二姑娘和她一起,两人玩得越发心野了,对将来不好。”
孙姨娘不愧是掌林府中馈这些年的,反应极快,眼珠子一转便有了说辞,当即笑道。
“你这些时日管家理事,也辛苦了,我一向心疼玉儿,不肯让她多费心神,是我疏忽了。”林如海面沉如水,并不受她这套,只是冷冷道,“你若是顾得过来,就再多替我管一段时日,若你顾不过来,觉得太辛苦了,这个家就不用你费心了。”
“老爷?”
孙姨娘瞳孔骤缩。
她之前也不是没有婉转埋怨过诸事太多,可每次林如海都是迁就她的,怎么这次竟然这么直接地要以夺她管家权来威胁?
“孙姐姐只是担忧大姑娘将来,偶尔抱怨一句,并没别的,老爷素来也知道,孙姐姐待大姑娘有多心疼,这次只是无心之失,也是孙姐姐和我私下说话,并不曾顾忌太多,还望老爷担待。”
周姨娘见状,忙屈身行礼,又悄悄儿拽了拽孙姨娘的后襟,后者回神,赶紧福身谢罪。
“玉儿不宜操心忧虑,你们自顾关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平时少往她那里走动。今日便罢了,你们连日洒扫收拾也累了,好生歇着。”
林如海神色略缓,只是想起刚才两人的话,到底心绪不佳,撂下句话便即甩袖离开,竟是宁可去书房睡去了。
孙姨娘和周姨娘目送他离开,这才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谁知林如海却又忽然转身,对她们补充了一句,这才当真离开。
“这贾二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看着他再次消失的背影方向,孙姨娘良久,才慢慢道。
就在刚才,林如海临时又补充的那句话正是:“怡兰斋我已吩咐了玉儿照管,除非贾二姑娘有吩咐,否则你们少去。”
“看样子,大姑娘同她很是要好,老爷看重也是应该。不说了,你且好生休息罢。”周姨娘说着,竖了四根手指轻晃了晃,“再过两天,她可就要回来了。”
孙姨娘见了,一个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瞪起两个眼睛就想骂人,却又见了周姨娘一副胆小如鼠样儿,只恨她没出息,也懒怠多说,沉着脸便自去了。
迎春却是不知道这些事。
她很快便在怡兰斋安顿下来。
林府的规矩虽然也严谨,怡兰斋和黛玉所居的听风苑却很是清幽,平日里少有下人来呱噪,两人本就感情极好,每日里在一起读书吃茶,也算逍遥。
只是黛玉到底有个心病,这一日,她便找到迎春,斟酌再三,还是问出了口:“姐姐,父亲这两天休沐,我想着,虽然父亲说了,咱们不必请安,可是明日一早,我还是去向父亲请安,也请姐姐一同,帮我看看我父亲气色如何。可好?”
迎春有些犹豫,没有立刻开口。
她倒不是不想帮黛玉,只是来了林府这几天,她也能感觉到,虽然没人敢擅闯,可外面却不时总有视线在悄悄关注这边,只是要看去时,却又没什么迹象。
联想到第一天见面时,小贝便斩钉截铁给出的判断——“中毒”,迎春心里终究还是有些顾虑。
林如海既然不是生病是中毒,那要解决也好办,她之前给了黛玉的那枚药丸即可解决。
可是,林如海为什么中毒?那人既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毒下到他这样一个朝廷重臣的身上,那自己一出现,他就莫名解了毒,这岂不是太招人眼了?
迎春只想治病救人,苟到离开这个世界——或者苟到十六岁出家做修士,她前面十几世的穿越没有哪一次不用勾心斗角的求生存,她是真的不想再搀和进复杂的权术斗争里了!
“林姑娘,我们姑娘不是不想去,只是……”看迎春沉默下来,司棋有些着急,等了等,看迎春始终面露犹豫,便替她解释道。
“司棋,你着什么急呢?我只是想问问姐姐而已,若是姐姐不肯去,我还能绑了姐姐不成?”黛玉好笑,又拍拍迎春的手,道,“那姐姐你好好歇着,我晚点再来找你说话。”
迎春点头,见她转身要走,忽然开口,还是叫住了她。
“姐姐有事?”黛玉疑惑。
“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过的那个故事不曾?”迎春不答反问。
黛玉微怔,随即了然:“自然记得。”
“你把这个拿去。”迎春看着她微微有些苍白的脸色,终于下定了决心,把之前写好的一个信封交给了她,“那个故事,你可以告诉姑父,只说是你自己噩梦所作便是。
至于这信封里的,便是梦里那姑娘所做,我知你过目不忘,你且背下来,若是姑父不信,你便背与他听,他必不会再有疑心。”
黛玉疑惑,只是她这些天也早知道迎春脾性,知道她若是打定了主意不说的事,再问也是无用,便即道了谢,匆匆走了。
“姑娘此举,怕是行不通。”
司棋看着迎春的举动,一直没有说话,待到晚间洗漱毕,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道。
“什么?”迎春不解,一边自己摘下耳环,一边问。
虽然在林府不用太过约束,但是着装礼仪还是要守,只是头上的簪环耳饰都被她精简到不能再简了,一开始司棋她们还抗议,说是太朴素了些,奈何迎春自己坚持,她们也只好作罢。
“姑娘说,让林姑娘和林老爷说的那个故事,虽然奴婢是没听着,不知道是个怎样故事,只是林姑娘个性如何,林老爷必定清楚,只怕瞒不过林老爷的。”
司棋有些担忧地看着镜子里的迎春。
虽然自家姑娘很多事情不会宣之于口,可是她到底跟着迎春这么久了,对迎春的喜好也知道些许,自从来了林府后,姑娘笑容也多了,眼神也明亮了,显然是比先时在家要开心许多。
司棋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自开心,觉得这里虽比不得贾府富贵,却要轻松自在好些,她私下里也是希望迎春能长居林府的。
可如果林姑娘因为自家姑娘的话而顶撞了林老爷,万一林老爷怪罪,岂非不好?纵是林老爷有气度,不会赶他们离开,可这日常起居,总难免尴尬啊。
“傻丫头,我说你今晚怎么一直魂不守舍的,还当你想家了,原来却是在担心这个。放心,你家姑娘自有打算。”
迎春好笑,看着她将自己发间簪钗全部卸下,晃晃轻松许多的脑袋,起身上床去睡。
“可是姑娘……”
司棋还想说什么,却见小贝轻巧一跃,跳上了床边小榻上,长长的尾巴灵活一扫,便将床幔扫了下来,正正挡住床上的迎春。
“算了,姑娘都说了,自然心里有数,你什么时候见姑娘算错的时候?”
绣橘低声道,一边拉着司棋出了门。
屋里眨眼便只留下床边两盏微弱的蜡烛,光芒幽微,迎春躺在床上,一下一下地撸着小贝柔软的长毛,眼里丝毫睡意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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