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忘了,我母亲的陪嫁,是孙姨娘,这位周姨娘并非跟着我母亲来的,她是从小儿伺候我父亲的,听我父亲说,似乎是当年祖母给父亲挑的,虽然是外头买来的,但是身家清白,又擅做女红,所以祖母很是喜欢,便让她照顾父亲起居衣物。”
黛玉解释道。
“是呢,妹妹不说,我都忘了,孙姨娘才是从京城来的那位。这么说来,这周姨娘,岂不和贾府里晴雯一样?不过我看她似乎不爱说话,这点倒是和晴雯不同。”
迎春似乎随口八卦道,看紫鹃端来盘果子,便拿了小银叉尝了个。
“姐姐看得不错,她确实不爱说话,不过当真手巧。姐姐可知,她是怎么升的姨娘?”黛玉见她喜欢听,便也笑着给她说道。
“怎么?这里面,莫非还有什么缘故?”迎春好奇,又吃了个果子。
黛玉要开口,却先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
原来,这倒是与她有关。
小时候黛玉因被林如海假充男孩教养,贾敏自己又是个诗书俱佳的聪慧女子,因此她自小便于针黹女红外,还要学习琴棋书画,每日从早到晚都不得闲,读书习字得各种忙碌,简直比普通人家的男孩儿还要重视得紧。
也是因为如此,她这吃食用度便也不似寻常闺阁女子一般——秀气。
“所以你小时候也是个爱吃的?那你还说嫌弃我?”迎春瞪大了眼睛,准确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
“我几时嫌过姐姐了!姐姐还要不要听人家说啦!”黛玉脸色一红,作势要打她。
“好好好!我不打断了!你继续说!你小时候读书写字学女红,每天都很辛苦,吃得多是应该的。嗯嗯!”
迎春忍不住还是打趣了一句,见黛玉一个小眼神又瞪过来,忙举手投降,示意她继续说,“你继续,这和那周姨娘有什么关系呢?她一个姨娘,难道还敢管教你不成?”
“她那时还不是姨娘,只是因我极爱她做的江南糕点,几次跑去下人房里找她,又爱蹲在厨房里吃她新做的,孙姨娘去找了我几回,后来便寻了我母亲,说是主子下人的混在一起不像,周姨娘又是个聪慧灵巧的,若是……若是……”
黛玉说着,脸色泛红,不再说下去了,迎春却已经明白过来了。
原来,这周姨娘之所以能升做姨娘,不是因为别的,竟然是为了做了林如海房里人后,就近给林黛玉做吃食方便?
她是知道古人对下人看待方式,和看待屋里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差别,丫鬟和姨娘,对主子来说,也不过就是普通的人事调动,既然动摇不了主母地位,所以很多做正妻的也并不太在意。
但是这样的“升职”理由,迎春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可能,她多少还带着些现代人的思想习惯吧。
对她来说,王熙凤那样毒打小三的做法,她倒更能理解一些。
“她立刻就同意了?”她又吃了几个果子,才终于开口问道。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周姨娘开脸那天,除了按例给我母亲行礼,她还特意足足做了各色糕点谢我,足足摆了两桌呢。”
黛玉轻笑,看迎春吃得香甜,自己便也拿了小银叉子叉个果子来吃。
这倒是隆重。
迎春来林府不久,却已发现林府行事与贾府很是不同,从上到下都不追求奢华,要说林如海也算富贵,家下人等都衣食无缺,给她和黛玉的更是只挑好的使,但是却并不奢靡浪费,比如三餐吃食,都是按着各人喜好、饭量所需来。
那周姨娘看着便是个小心谨慎的,便是为着黛玉,做的糕点应该也不会刻意大量浪费,这一次过做那么多,显然为显隆重其事,所以才刻意如此。
不过,迎春问的却不是这个。
“我是问,姑姑没有不开心吗?”迎春问,虽然知道事关长辈,若要顾及礼教规矩,其实她一个外人并不好多问,可是她心里有个疑问,却不得不多嘴了。
“我母亲?”黛玉有些不解。
她看看迎春脸色,也收了笑,慢慢道:“那时我还小,印象里似乎是因为周姨娘也迟迟无子,母亲便提起想要给父亲纳个妾室,好延续香火。
她当时正要物色人选,孙姨娘刚好又从厨房找到我,因提起此事,两人都觉得周姨娘甚是合适,毕竟她是家里人,自小的情分,比外头另外寻来的更便宜,同父亲说起,父亲也无不可,这便定下了。”
“倒是真巧。那时你应该身子都还好吧?听你提起来,这些事情都记得清楚,可见当时虽然年幼,却已记事,且并无病痛缠身,”迎春吃完最后一个果子,笑道,“又能吃。”
“小孩子吃得多有什么稀奇的!姐姐怎么又笑话我!”黛玉笑骂,回头看时,却见迎春目露思索,虽然口中在笑,眼里,却似有寒芒闪过。
空气里一片安静。
黛玉和迎春气氛不对,旁边伺候着的紫鹃和司棋也都不敢说话,至于远远站着的小丫鬟们,则只感觉到这边突然没了说话声,却也不清楚究竟,更是不敢近前。
一时间,晚风徐徐,偶尔有小贝“喵喵”两声,什么动静也没。
过了好一会,迎春杯里的茶也见底了,她放下茶盏正要起身,黛玉却忽然拉住了她。
“姐姐,是在怀疑我的病?”
“这样大的罪名,时间久远,又无凭无据,妹妹可别乱说。”迎春拍拍她的肩膀,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妹妹是不舍得我去?那不如今夜就睡我那里。如何?”
她不能不管黛玉,可是黛玉一病多年,就算当年有过什么,只怕早没了证据,这古代又不比现代,况且毕竟是在林府,调查起来又哪那么方便的,自己也不是什么侦探法医的。
迎春是真的没那个信心能查出来什么。
既然如此,倒不如暂时按兵不动,只让黛玉小心提防些就是,也总好过擅自出手,打草惊蛇。
她是这么想,相信黛玉也明白这一层。
这晚她们姊妹便宿在了怡兰斋,两人本就亲好,又离得本就极近的,林如海听说,也不多过问,只让管家媳妇带人去库里又寻了上好的布帛被褥,浩浩荡荡送了好些去了怡兰斋。
迎春本担心黛玉思虑不宁,睡不好,不想她心理素质倒是比自己想的强些,最辗转反侧了一会,却并没如原书里所写的那般神思不属,垂泪不断的。
只是始终睡不着,到底伤神,迎春便借口驱蚊,燃了支自制的强效安神香,果然效用极佳,点燃不一会黛玉便慢慢睡着了。
迎春再三检查,确认她呼吸平静,当真睡着,这才终于放心入睡。
次日一早,两人方才梳洗完毕,就见了林如海身边的管家媳妇,叫做陈青禾家的,带着一堆子媳妇婆子来了怡兰斋。
“陈嬷嬷怎么来了?”黛玉和迎春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
昨晚黛玉忽然要来怡兰斋,林如海担心她这边东西不够,那也便算了,怎么今日又送了这么一大堆东西来?
“老爷说了,姑娘身边的王嬷嬷年事已高,虽然贾府老太太思虑周全,让跟着姑娘的四位教引嬷嬷等都跟了来扬州,可到底刚来咱们家,怕也不好狠用咱们家里人,故而特特吩咐老奴另挑了一位嬷嬷,四个丫鬟来,都是经事能干的,专供怡兰斋使唤。”
陈嬷嬷笑着行了礼,方对黛玉和迎春道。
她这话说得极是巧妙,黛玉和迎春却怎么可能听不出话里含义,迎春倒是还好,黛玉和当即脸色便是有些难看,忐忑地看向迎春,生怕她难过。
迎春身后,司棋微微有些不解,只是很快的,她便明白了过来,也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家姑娘。
“姑父也太客气了,只是怡兰斋我也只是暂住,平日里又总来妹妹的院儿里蹭吃蹭喝,姑父给我的月银我都没地儿花,哪还用得着这么些?”迎春面色如常道。
他们都听懂的话,她当然不会听不出来。
贾母让“跟着姑娘的四位教引嬷嬷等”来了扬州,这指的是跟黛玉的四位教引嬷嬷,和伺候黛玉的那些个大小丫鬟。
至于迎春么,她因为一直和黛玉同行,不怎么分开行动,所以下人也都混在一起,看不出来,但其实,真正伺候迎春的,只有司棋和绣橘两个丫鬟。
她在贾家本来也有四名教引嬷嬷,并伺候的几个二等丫鬟,但是走时迎春询问她们谁自愿跟着,竟只有张、李两位嬷嬷,并一个粗使的小丫鬟,名唤“浣墨”的愿意。
谁知到底有了年岁,半路上这李嬷嬷又不耐水路,晕船得厉害,虽然服了迎春给她的药丸略有些和缓,迎春却不敢让她继续跟着赶路,因此让张嬷嬷带了浣墨留下照顾,等她大好了,再缓缓赶来。
如此这般,本就没几个下人的迎春到得林府时,身边竟只有司棋和绣橘两个跟着,入府时虽不明显,可林如海看重迎春,给她的这怡兰斋本就建得宽敞雅致。
迎春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比起她前面十几世的经历,现在简直太奢侈了好么。
她本身又不是残疾,这每天出门进门的,总有司棋和绣橘两个跟着她,前前后后的伺候,何况张、李两位嬷嬷和浣墨很快就到,又多三个,她还觉得人多了呢。
但是其他人显然不是这么想。
尤其前一晚,林如海派人送东西来,黛玉刚好带了紫鹃收拾东西,还没过来,那送东西的婆子就见迎春主仆三个住着偌大的怡兰斋,这一来,怡兰斋便显得很是空旷,尤其和旁边黛玉的听风居比起来,颇有些“孤苦伶仃”的意思。
那婆子倒是也不碎嘴,只是林如海既然问起,她便简单说了,林如海这才惊觉失策,于是这一大早的天不亮,就吩咐了陈嬷嬷忙忙的选了人,又亲去库里挑拣了半天东西,让陈嬷嬷亲自领了人给送了来。
“这是他们的身契,老爷说了,二姑娘虽然为人简朴,可这是他身为姑父的一点子心意,就请二姑娘安心收下,千万莫要同他客气,若是不肯,便是不认他这个姑父了。”
见迎春没有说话,陈嬷嬷也不急,微一抬手,她身后一个婆子便上前两步,将一个木匣双手呈上,展开到迎春面前,让她过目。
迎春惊讶,这送人和送卖身契,那可是两码事。
若是单单送了下人过来,虽然说是只伺候怡兰斋,可这怡兰斋也是林府的地方,她连怡兰斋也都只算暂住,这些下人自然也就只是暂用,顶多算个临时工,连个长期保姆都算不上。
可卖身契却是不同。
捏着这些人的卖身契,他们的身家性命就全是迎春所有,平日里好过歹过,都是迎春一句话的事,说句难听的,便是日后当成财物给发卖了,那也没立场可以抱怨的。
林如海此举,是要给她送份大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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