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 西市。
一辆富贵华丽的马车停在闻氏绸缎庄门外,车上出来一位身着浅石青色白纹锦裙的女子,搭着侍女的手下了车。
绸缎庄门口候着的引路伙计一看,这一身的行头, 定是权贵世家府上的女眷。而这贵人眼生, 定是头一次来。
伙计脸上堆着笑, 走向前去,躬身作揖道:
“贵人里边请,我们绸缎庄……”话却被侍女出口打断。
“我家小姐,要见闻掌柜。”侍女冷声开口。
侍女口中的小姐此时正看向绸缎庄里侧, 身着素色锦袍的闻洛正埋头检查新到的一批缎子。
闻洛像是感觉到什么, 抬头望过来,见来人, 他眉头微皱,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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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左相府嫡次女王静妍, 也是扬州富商于家现当家于生海的义女。而身为扬州于家已故的掌权人于老爷子养子的闻洛, 曾经也算是王静妍的族叔。
闻洛的闻氏商行大张旗鼓地入京,声势浩大地同宋眉的商号打擂台,在京中已不是秘密,当然也逃不过王静妍的耳目。
王静妍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当即告知了父亲左相王显。
王家几代宰辅, 左相王显政治嗅觉极其敏锐。闻洛在商场上针对右相秦府宋眉的事,可能会牵连到左相府。
有心人稍微一查便会得知,闻洛是出自扬州富商于家,是于家上任当家的养子, 也是现任当家于生海的义弟。
而扬州于家, 因着曾收养过左相的嫡次女王静妍, 又同左相府关系密切。
现如今,闻洛入京,动作频频,直指秦右相的夫人宋眉的生意,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是左相府在针对右相。
左右相在朝堂上时常政见不一,意见相悖,朝中能有不同的声音,对于政务,也算是好事,但这仅仅是官场上的事。
若二人的矛盾上升到出了朝堂还要结下私怨,就不是件小事了,就连圣上和太子也会不喜。
故左相王显让其嫡次女王静妍立马去信扬州的义父于生海,询问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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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生海接到王静妍的来信,却是十分震惊。
闻洛三年前就被他派去了西北固城,闻洛这几年也一直很老实。
自己的幺子于青前些日子也跟着闻洛去了固城,虽说没停留太多时间,于青就以固城太枯燥回了扬州。但于青回来道,他在那儿时,看到闻洛确实是在固城安分地经营商行。
但如今,闻洛却悄无声息地去了上京城,生意还做得那么大。
且上京城世家贵族林立,要在上京城做生意,靠的可不只是资本,没点背景,连个铺子恐怕都盘不下来,更不用说闻洛手上突然就拿到那么多间地段优良的店铺。
更不用说,王静妍的信里道出,闻洛是有针对性地,同右相秦府的铺子打擂台。像是明目张胆地告诉所有人,他是针对右相。
于生海也明白这事情的敏感程度,闻洛名义上还是于家人,而于家又同左相府来往密切,的确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左相在针对右相。
于生海当即回信道,他的确不知闻洛为何会进京,这并不是他的安排。三年前他就已经将闻洛派去了固城,闻洛同于家的生意早就没什么关联。
接到于生海的回信,左相王显却是松了一口气。
信中说,三年前闻洛去了固城,呵,固城,难道是右相秦文正那位嫡长女,昭仁郡主秦烟?
昭仁郡主秦烟,自几月前回京第一日,就在右相秦府闹那么一出,上京城谁人不知那对父女关系不睦。看来闻洛背后的人,可能是昭仁郡主秦烟了。
秦文正出身不高,却能由翰林入相,与他平起平坐。而秦相府中的经济来源,除了那点薪俸和赏赐,更重要的是来自曾经的夫人沈时英的嫁妆。这些都让左相王显对右相秦文正很是看不上。
这下,能名正言顺清算的人回来了,呵呵,左相王显是乐得看好戏。
不过,明面上,闻洛还是同他左相府有关联,这又让左相王显心里有些顾虑,遂让王静妍尽快处理。
看热闹可以,但别牵连到自己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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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王静宜向闻洛府上递了几次拜帖,闻洛都避而不见。
今日,王静妍是派人盯着闻洛,知道他到了西市的绸缎庄,她亲自来堵人。
闻氏绸缎庄二楼,有个临窗的雅室,是用来接待贵客的。
闻洛同王静妍相对而坐,各自喝着茶,均没有说话,满室静谧。
半响,王静妍开口打破了沉寂。
“这是上等的明前龙井吧,洛叔?”
闻洛没有接话。
当初在扬州,养父于老爷子健在时,给自己的月例银子并不少,自己也有些产业,故收入并不低。但人在屋檐下,低调点总是没错,就连喝茶,闻洛都只喝极普通的。
但现在,自己已独立出来,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不再仰人鼻息,自然是可以由着自己的喜好了来,这都有赖于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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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叔,您最近在上京城连番的动作,给左相府造成了一些困扰,都是明白人,想必,您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王静妍不打算同闻洛过多客套,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义父的消息说,您这几年是在固城,这样看来,您背后的那位,是西山那位昭仁郡主吧?”
王静妍说完,便仔细观察着闻洛的反应。但很遗憾,闻洛在商场上历练已久,已习惯性地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更不用说这也不是什么大场面,闻洛只是不动声色地喝着茶。
闻洛明白,对方在试探自己。
他同昭仁郡主府间并没有直接联系,指派任务的一直都是余庆丰那位纪先生。
两月前,纪先生到固城于氏商行找到他,给他谈了条件。
余庆丰低息借贷给闻洛,又将他们之前盘下来的上京城的那些铺子卖给闻洛,用昭仁郡主的权势的便利在背后支持闻洛在京中立足。
而闻洛,需要为他们针对右相秦府的产业。
那位余庆丰的纪先生,对其身份也没有隐瞒,他如今还是昭仁郡主府的管事,曾经也是固城城主的管事。
当晚,闻洛一宿没睡,对纪南风的提议权衡再三。
于家对他有恩,他曾经立志要终身为于家效劳。
但养父故去后,义兄的做法屡屡让他心寒。
而他还是在固城待了三年。
如今,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
但上京城,权贵林立,又不是自己一介白身玩得转的。
闻洛在房中枯坐了一整宿,权衡利弊。
最终拍板,干。
的确,他只是一个白身,但自己在世间茕茕孑立,他一个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想到这里,闻洛失笑,想想自己曾经在江南也算是个儒商,而在西北关外跑的这些年,也多了些匪气,就像城内那些守卫,曾经他们有的也是刀客,流民,现在多的是血性。
而他闻洛,也在这关外,也多了血性。
昭仁郡主,也是关外赫赫有名的固城城主,有权势,有手段。
选这一座靠山,能不能在京中杀出条血路,拭目以待。
第二日,闻洛同意了纪南风的提议,匆匆交代了固城于氏商行的生意,只说自己是出门看货品,就同纪南风离开固城,到了上京。
至于现在王静妍来试探自己背后是不是昭仁郡主,呵,纪先生曾转告说,昭仁郡主的交代是,让他们不必藏着掖着,她就是要光明正大地报私仇。
昭仁郡主手腕强硬,行事狠辣,却也还是个直爽性子,想到这里,闻洛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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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静妍见闻洛没有答话,像是陷入了沉思,她觉得闻洛是在考虑如何措辞,却见闻洛突然笑了,他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洛叔……”王静妍出声被闻洛打断。
“说说你们的目的?”闻洛抬眼看向王静妍,道。
王静妍见闻洛终于肯对话,松了一口气,就怕他油盐不进。
“洛叔,你要怎么行事,那是你的事。你背后到底是谁,也是你的事。但不要牵连于家,更不要牵连左相府。所以,义父的意思是,你同于家从此断绝关系。”
王静妍说这话时,面上微微有些傲慢。
闻洛冷笑。
断绝关系。
当初于老爷子收养闻洛,是念在想要给闻家留后,便没有开祠堂,入族谱,改闻洛的姓氏。
就算是这样,也是召集了族人,公开宣布养子身份。
呵,如今,由一个晚辈,还是一个不算于家人的晚辈,来告知闻洛,要同他断绝关系。
欺人太甚。
闻洛冷笑一声,开口道:“今日鄙人接待王二小姐,是念在你曾经唤我一声洛叔。但王二小姐如今已回了左相府,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于家的事,于家人自己处理。我闻洛记着自己的身份,王二小姐也请记着自己的身份。”
王静妍没料到如今的闻洛说话这么硬气,当初在扬州,在于家人面前,可以算得上是忍气吞声的。
“洛叔,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就算你背后真的是西山那位郡主,圣心难测,她昭仁郡主今日能是御前红人,保不齐哪天就会失势,你想清楚。”
王静妍不悦地离去。
闻洛心道,他怎么不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更何况对方是身为朝中要员的左相。
但今日左相府同于家摆出那么高的姿态,自己若是轻易屈服,对方今后便会提更多的要求。
一人不侍二主,自己既然靠着昭仁郡主行事,就不能再同左相府扯出关系。
不然到时候,昭仁郡主府若是同左相府有什么嫌隙,第一个遭殃的就会是自己。
王静妍恐怕是还会有别的动作,闻洛准备将这事情禀明纪先生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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