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秦烟在书房同纪南风对接公事,沈淮到书房。

    沈淮自从昨日知晓了沈时英即将回京的消息,激动地一宿没睡,故今日眼圈有些青乌,  但面色倒是还好,  神情里,  满是喜意。

    沈淮是镇国公府的家臣,可以说是自小同沈时英一同长大,情谊可见一斑。沈时英失踪的事曾经是他的心病,但当时奈何秦烟未免走漏消息,  只将沈时英隐遁的消息告诉了外祖和舅父,  沈淮就这么忧心沈时英的事,忧了十几年。

    沈淮等秦烟同纪南风交代完,  开口道:

    “主子,  太子府宋大人方才过来。”

    “宋大人送来了一瓶药膏,  说是太子殿下交代给主子敷手用的,  太子殿下让宋大人转达,说主子昨日辛苦。”

    沈淮没错过宋执交代给他那些话时,宋执面上的不自然。沈淮还问了宋执要不要亲自交给主子,但宋执连连摆手,交代完就立马离开了,  似乎有些羞于启齿。

    而沈淮并不知道昨夜在书房,太子殿下同自家主子发生过什么,会让太子殿下道这一句“辛苦。”

    故沈淮只是一本正经地将宋执的话复述出来。

    但纪南风是由始至终立在书房门外亲耳见证了那两位的荒唐,纪南风听见沈淮的讲述,  面上现出些许尴尬。

    而秦烟却是一脸云淡风轻地看向纪南风,

    “纪先生,  先拿回去检查。”

    秦烟自上回在宫中御花园夜宴吃过一回亏,便对入口入鼻和接触之物更加谨慎。

    “是,主子。”纪南风从沈淮手中接过了那只精致小巧的白玉瓶。

    沈淮继续开口:

    “宋大人还说了,太子殿下,体恤主子昨日辛苦,说让主子好好休息,今日不必去太子府。”

    此言一出,纪南风脸上又黑了几分。

    秦烟轻笑,真难为那位平日里冷面冰山的太子殿下,如今张口竟也这么会撩,都快赶得上自己了。

    只是对方是秦烟,如若真是个面皮薄的小姑娘,听见这些话定会羞得面红耳赤。

    沈淮接着道:

    “宋大人问我要主子的衣服尺寸,说太子殿下要赔主子几身衣袍。我不敢擅自做主,只说还要向主子请示。”

    立在一旁的纪南风此时面上已经黑得不能再黑,昨夜他看得清楚,主子从书房出来时衣袍微皱,还有那熏香中隐隐含着的气味……

    太子,真是……

    “尺寸给他,太子的确该赔我。”秦烟蹙眉思索了一瞬,淡声开口。

    “是,主子。”沈淮答话。

    纪南风瞥了一眼秦烟,他们这位主子,也是……真不像个矜持的闺阁女子。

    不过,秦烟,从来都不是个寻常女子,不是吗?

    ------

    “主子要同太子殿下一起出远门?”沈淮有些皱眉,问道:

    “宋大人说,江南之行,会走水路,让主子提前做些准备。”

    沈淮有些担忧地看着秦烟,

    “主子,水路,是否不太合适。”

    纪南风闻言亦是拧眉,他们都知道主子因落水遇过两次险,之前主子去往各州府,也会有乘船的时候,但都是余庆丰自己的人,自己的船。

    但主子此次若是同太子一道,恐怕……

    秦烟知道二人的担心,思索片刻,问向纪南风:

    “纪先生,记得我似乎有船停在上京城的某个码头。”

    “是的,为方便主子出行,主子在的地方,都会在最近的码头停靠余庆丰的楼船和随行辅船。”纪南风道。

    “嗯。”秦烟颔首,停顿了一瞬,开口吩咐道,

    “纪先生,一会儿去太子府问清楚明日出发的码头,将余庆丰的船也停过去。”

    “是,主子。”纪南风应道。

    秦烟答应了封湛同去江南,但她可没答应与他同船,只是顺路而已。

    秦烟向沈淮道:

    “淮叔,你留在上京打理府中事务,以及做好准备迎接母亲归来。”

    “母亲,此时应该也在南边。”

    沈淮闻言双眸现出亮色,

    “看好江沐。”秦烟又补了一句。

    “是,主子。”沈淮颔首,面上带着抑不住的激动。

    小姐还健在,小姐就要回来了……

    秦烟继续安排,

    “纪先生,此次你一同出门,顺便去看看余庆丰在各处的情况。”

    “是,主子。”

    纪南风和沈淮离开后,沈莹进来,给秦烟换了一盏茶。

    “主子,又要出远门了?”

    秦烟手中摩搓着一方精致的白玉私印,清新的茶香蹿入鼻间,秦烟闭目深吸。

    “沈莹,扬州的香汤不错,这次你也试试?”

    沈莹闻言扯了一下嘴角,她的任务是保护主子,可不是出去享受出去玩儿的。

    香汤?

    主子同太子?

    沈莹甩了甩头,自己是被自家主子传染了吧,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秦烟看着沈莹摇头晃脑的魔怔样,轻笑。

    透过虚白的茶水雾气,秦烟望向窗外。

    南边吗?

    ------

    上京城西,一座低调的宅子里,正厅中上首的两把椅子上分别坐着一对年龄约二十七八的锦袍男女,男子眉目凌厉,而女子面上略带英气。

    下首的一把椅子上,并着脚坐着一位身着鹅黄纱裙的女子,女子手中举着一方丝帕抽抽噎噎地试着泪,听得上首那位女子直皱眉。

    锦袍男子沉声开口:

    “说说吧,你怎么就叫阿嫣了?又是怎么冒领了遗山大师的弟子?又是为何偷盗了昭仁郡主的画?你是怎么就变成永定侯府世子御赐的侧室的?居然悄无声息地在上京城待了三年?”

    男子语速缓慢,一字一顿,听地正在小声抽咽的阿嫣心中直颤。

    阿嫣没有回答男子的提问,仍是小声抽抽。

    “你以为本王能护地住你?这里是上京城,不是益州。”

    端坐上首,此刻语气冷厉的锦袍男子是益州王叶清河,自万寿宫宴那日,益州王在奉天殿外将人认出,带回府后,便头疼不已。

    “那日在宫中,本王先太子府的人一步,将你带走,如今你又得罪了昭仁郡主,只要你出了这府门,不出半个时辰,你就会落入那两位的手中。”

    益州王又道:

    “而你那位未婚夫,永定侯府谢世子,听说这两日已搬离侯府,住到西郊昭仁郡主府近处的一所宅子里去了。”

    阿嫣此刻才抬头看向益州王,眼里是不可置信。

    益州王继续道:

    “你这两日没出府,知道外头在怎么议论谢世子吗?”

    “说谢世子从前是鱼目混珠,那你知道谁是宝珠,而谁又是鱼目吗?”

    “据我所知,自你离开,谢长渊可是没派过任何人寻你。”

    “你还是非他不可?”

    益州王一句一句,像利刃一刀刀割在阿嫣的心口上,阿嫣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益州王紧皱眉头,而他身旁的益州王妃看着下首哭得撕心裂肺的阿嫣,唇间勾起讽刺的笑意。

    “行了。”王妃冷声开口。

    阿嫣突然止了声,只是身体仍在轻颤,怯怯地看了一眼王妃,又将眼神急速收回,这模样,像是王妃在恐吓了她一样。

    王妃冷笑,这么些年过去,还是这些把戏。

    王妃敛起神色,转头对益州王道:

    “王上该进宫了,她同谢世子的事,还得太后定夺。”

    “嗯。”益州王朝王妃颔首,凉凉地看了一眼阿嫣,起身大步离去。

    阿嫣见益州王离开,速速站起来,追上前几步,急声唤道:

    “王兄,王兄……”

    而益州王脚步未停,径直出了厅门。

    ------

    “站住。”王妃厉声喝道。

    阿嫣望着益州王离去的背影神色凄凄,直至益州王的背影再也看不见,阿嫣转身直视王妃,眼神变得疯狂。

    “是不是你对王兄说了什么,为什么王兄对我这么冷淡,明明从前……”这话被王妃打断。

    “明明什么?”王妃冷笑。

    “明明王上对你处处纵容,尤其是在先王逝世之后,是吧。”

    “明明你在益州王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个王宫都让着你,宠着你,你甚至可以大半夜身着单衣,抱着枕头跑到王上的睡榻去说要王上抱抱,要王上给你讲故事。”

    “明明你可以一辈子不嫁人,就窝在益州王宫受王上宠着护着的,是吧。”

    阿嫣恨恨地看着王妃,不言不语。

    王妃又是凉薄一笑,

    “你又知不知道,王上只是将对他远嫁离宫的王妹的宠爱,转嫁到你身上而已。”

    “那时,你一口一个清河哥哥,夜夜跑上你清河哥哥睡榻之上时,可还记得他只是你的哥哥。”

    听到这里,阿嫣突然尖声叫道:

    “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能得到王兄的爱护,而你就算嫁给了王兄,你还是独守空闺,为什么你们没有孩子,因为你们根本没有同房。”

    “闭嘴。”

    王妃倏地起身,疾步走过来,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向阿嫣,阿嫣当即跌到了地上。

    阿嫣一只手捂着脸,神色警惕地看着王妃,开口依然尖锐,

    “我说错了吗,你就是靠着有军功的父亲,才能嫁给王兄,你就是一个妒妇,自己得不到王兄的喜爱,还不让王兄纳妃,活该得不到……”

    “啪。”又是一巴掌打到了阿嫣另一边的脸上。

    王妃冷眼看着阿嫣。

    “今日,你王兄会进宫同萧太后讨论你和谢世子的事。”

    “你这个蠢货可能不懂,益州,是萧太后留给自己的底牌,这些年益州从来不同上京以及大夏其他州府来往。”

    “而你却同军功赫赫的永定侯府搅和在一起。”

    “呵,我猜你这蠢物的脑子只想得到,如今你作为益州王的王妹,就有资格成为谢世子的正妻了吧。”

    “你说,如果谢世子知道你真正的身份,是他最痛恨私生女,呵,还是老益州王同一个歌姬的私生女,你猜,他会怎么样?正妻?”

    阿嫣呼吸一滞,呆愣地瘫坐在冰冷的地上,

    “不是,我不是私生女,我母亲同父王是真心相爱的,他们是真爱。”阿嫣朝着王妃大声叫喊道,妄图以拔高的音量强调她深以为的事实。

    “呵,你就自欺欺人吧。你的身份,在被益州王室认回之后,也没声张,但你以为,能瞒天过海?而谢世子又还有多久会知道那些事?”王妃凉凉一笑,而后大步离开。

    阿嫣愣在地上,口中喃喃,

    “不是的,不是的,长渊哥哥不会不要我的,我救过长渊哥哥,长渊哥哥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的,一辈子……”

    阿嫣心中的酸涩突涌,泪水像当即滚落而下,

    “长渊哥哥,长渊哥哥你在哪里,长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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