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民月令》曰:“腊月日更新,  谓之小岁,进酒尊长,修贺君师。”

    临近小年,上京城中,  家家户户祭灶、扫尘、贴窗花、办年货、辞旧迎新,  年味儿十足。

    工部尚书秦文轩府上也不例外,  主母祝氏持家是一把好手儿,阖府上下打理得是井然有序,一派喜气。

    而秦府的喜庆还不只是因为过年,还因为近日府上的一件大事。

    府中的两位小姐,  即将议亲。

    前些日子,  祝氏找了官媒放话,两个女儿已到了适婚之龄,  要为两个女儿择婿。

    祝氏对女婿的要求不算高,  只要家世清白,  人品样貌过关,  都可托媒人过府一谈。

    祝氏还加了一条,能入赘最好。

    秦府的门第虽不在显赫之列,但工部尚书秦文轩毕竟是名高官,而祝氏的家底也算丰厚,府中独两个女儿。

    这样的人家,  想要与其结亲的本就不少,更何况祝氏提的要求也没狮子大开口,故而来府上求亲之人更是踏破门槛,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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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观上京城中另一座秦相府,  就显得冷清许多。

    由于秦相府被秦烟切断了经济命脉,  秦相又因秦四爷一案的牵连被罚了俸,  相府的光景较之往年称得上拮据。

    虽说太子妃纳征时,太子府送来的谢礼,勉强能将秦相府的门庭撑住,但府中依然得缩减开支,还遣走了部分下人,就连过年时例行的拜访走动,都是能减则减。

    有道是,贫贱夫妻百事衰。

    秦相府虽说不算贫贱,但手头紧了,秦相和宋眉脑中的弦都是一直紧绷着,很容易一点就炸。

    况且,宋眉和秦文正之间,还梗着秦四爷那事儿没闹明白。

    这些时日两人一碰上,不是秦文正向宋眉甩脸子冷语相向,就是宋眉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怨怪秦文正不念旧情。

    府中上下都发现了相爷和夫人之间似乎不太对,皆在猜测,这样下去,相爷是不是要纳妾了。

    这话终究还是传到了宋眉耳中,宋眉是气得发抖,当即修理几个嘴碎的下人。

    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

    从前府中宽裕时,宋眉打赏下人出手很是大方,久而久之,下人们的嘴都给养刁了。

    而现在,宋眉这一下子荷包收紧,下人们便私下议论主母吝啬小气。

    宋眉上位的路子本就不正,知情的下人中有心存怨愤的,自然什么难听的话都收不住,一股脑儿地往外说。宋眉又不能将府中下人换个遍,不然秦文正又得说她费银钱,只能忍着受着捱日子。

    宋眉怎么想得到,堂堂右相府的当家夫人,还要受下人们的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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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秦相的心思可不在那些乌七八糟的后宅事务上。

    此次太子命三司会审,严查西郊食店打人案,以秦文正多年为官的直觉,定会有官员被拉下马。

    外头有传言说,太子命彻查这么个小案子,是由于其中一名案犯在言语间冒犯了太子妃,说太子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但满朝上下都门儿清,太子这又是在借机清洗朝堂,只是换了一个名目而已,这在太子还朝监国的几年内,已不鲜见。

    虽说此案的主犯是左相府王夫人的侄子,同他右相秦文正没甚关联,但秦文正心中依旧有些隐隐的不安,丝毫没有看戏的心情。

    上回秦四爷屯粮一案,就让秦文正心生警惕。秦烟设局不假,但太子借故敲打他也是真。

    秦文正有自知之明,自己在相位上不会待一辈子,有的是人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太子如果动了左相,那么保不齐下一个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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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兆府这几日是人心惶惶,冬狩休沐第二日,他们就被紧急召回衙署,京兆府被南衙禁军接管,府尹高大人当夜就被提到了大理寺侯审,留他们这些小喽啰在这里配合查找卷宗。

    翌日,上头居然派了二皇子接任京兆尹,全京兆府都是胆战心惊,这下是真闹大了。

    这几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轮番来人,将西郊食店打人案那几位涉案嫌犯的案底查了个底朝天。

    不过,让众人头疼的是,涉案五名嫌犯中,有三位都同当朝高官有关系。

    一位左相府当家夫人的亲侄子,一位吏部尚书的亲侄子,还有一位是吏部侍郎的嫡次子。

    另两位也出自上京城中有名的富商家族。

    说是严查,来人是真查,还是假查,查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而太子府定下的期限只有十日,必须在年前结案,可拖不得。

    今日已是三司会审的第五日。

    大理寺公堂。

    大理寺卿彭渡端坐上首,主审此案。

    同坐于公堂上的,还有新任京兆尹,也就是二皇子封羡。刑部尚书等几位刑部官员,以御史大夫为首的御史台几位官员。

    值得一提的是,御史台来人,还有破格列席的监察御史,左相府嫡长女王静宜。

    前京兆尹高进如今被审查中,立在一旁。

    此案并不复杂,经过前两审,已摸清了脉络,不过对于案件的性质,众说纷纭,没能下个定论。

    大理寺卿看向刑部尚书杨震,

    “杨大人,昨日你们刑部提出,此案应定为互殴?”

    刑部尚书杨震开口道:

    “嫌犯在骚扰调戏女子时,女子用酒坛砸伤了嫌犯的头部,这才激怒了其余几名嫌犯围殴几名女子。”

    “之后两方都有动手,虽然力量悬殊,但动武在先的的确是女子,本官认为,应定为互殴。”

    杨尚书话落,公堂内沉默了一瞬。

    他们都清楚,这案子,太子命严查,左相一派又想要将事情摁下去。

    此案的走向,关乎朝局博弈。

    而刑部的提法,仅仅只是从刑律的角度解说?还是为那几名嫌犯脱罪?难说。

    王璟钰心中默数了麻袋的数儿,张大嘴巴,转头震惊道:

    “长……”

    “闭嘴。”王静宜打断了王璟钰的话。

    而此时五名护卫将麻袋扔上马匹,也翻身上马,一行人整装离开。

    王璟钰依然是满面震惊,在太子妃一行人走远后,王璟钰按捺住心中的躁动,压着声道:

    “长姐,太子妃这是,将人弄走了?你说她是要……”王璟钰以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王静宜看着太子妃离开的方向,没有接话。

    王静宜希望她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同这位太子妃站在对立面,太子妃的行事风格和手段,不是她们这些上京城的贵女能玩儿地过的。

    “记住,今日我们没有见过太子妃。”王静宜淡声开口。

    王璟钰后知后觉。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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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执带着人远远地跟着太子妃一行,返回城郊,离开官道,去了一处乱葬岗。

    几个麻袋被扔在地上,发出几声哀嚎。

    这几位的身体都恢复了些,但被马上这么折腾,骨头都散了架。

    “将他们放出来。”

    车内的太子妃开口,护卫将麻袋解开,也将缚住那几个男子的绳索解开。

    几名男子都是一脸恐惧,连声求饶:

    “饶命,饶命……”

    “江沐。”听见车内的声音,江沐打马走至秦烟车旁。

    “主子。”

    “最近你好像戾气有些重,今日你来练练手。”

    江沐看向地上跪着的几个男人。

    练手?

    就他们?

    不过戾气重倒是真的,江沐这几日一想到即将同杀他父王母后的王叔见面,心中就是止不住的杀意。

    江沐解下身上的大氅,下马,一步步走至那几名男子面前。

    几名男子此刻已认出这里是京郊的乱葬岗,心中不好,刚想要逃跑又被护卫一脚踢回来,都在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饶命,大侠饶命,贵人饶命……”

    江沐没打算多浪费时间,朝着离他最近的男人就是一脚,离得近的人都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

    江沐没有多余的招式,只是下重手狠揍,却是将胸中的憋闷和怒意发泄了许多,而那些男子也被打得几乎要断气,只在地上扭动哀嚎。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秦烟叫停。

    “这里树多,就用今日公堂上说的那个法儿吧。”

    沈莹得令,命护卫将几个男人双脚缚住,分别挂到几棵大树上。

    此时几个男人都疼的叫不出声了,只低声呜咽。

    沈莹一个手势,护卫用军刀将绳索砍断,几人瞬间从树上急速坠下,砸到了泥地里。

    秦烟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处理干净。”

    而后车架离开。

    回程的路上,沈莹忍不住愤愤开口:

    “我真想拖他们去喂狗。”

    片刻后,车内想起秦烟的声音,

    “狗都嫌脏。”

    沈莹还是气不过。

    “证人被杀就不能让那些畜生凌迟处死了?”

    “还辛苦主子亲自走这一趟。”

    车内静了一瞬,而后又传出秦烟的声音

    “江沐。”

    江沐打马上前几步:

    “主子。”

    秦烟靠在软垫上,依旧是合着眼,只淡声开口:

    “接下来的话,你也要听好。”

    “是,主子。”江沐回道。

    车内的秦烟睁眼,看着虚空,语调凉薄:

    “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公道。”

    “当你以为你在惩恶扬善的时候,也要好好想想,是不是被人当成了刀使。”

    “大理寺和刑部的说法并没错,这案子的确可以定义为斗殴,且之前的案件证据也确实不足以翻案。”

    “而如果能轻易能给人定死罪,最可怕的情况,是被处在上层的人,以死罪之名,恣意杀戮。”

    车内静默一瞬,而后再次响起秦烟的声音:

    “没有光的地方,四处都是牲口。”

    “生如蝼蚁,又当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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