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外, 一群世家公子小姐们由丫鬟小厮打着扇子,或坐或站聚在一起聊着闲天,并时不时地往宫苑西门那边望上一眼。
在他们正中的一张桌台后的椅子上,坐着左相府嫡次子王璟钰。
王璟钰靠着椅背, 双腿交叠搭在另一张椅上, 手中松松地拿着一把未打开的折扇,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他面前的桌案,发出“叩,叩,叩”的声响。
赌桌上有两堆金银或其他值钱物件, 两方的比例差不多各占一半。
这群公子小姐们大多数都不认为大夏能赢了这场马球赛, 但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心思,还是有不少人将赌注压在了大夏这一边, 包括王璟钰。
此时, 终于有人从上林苑西门出来, 似乎是突厥人和西戎人, 他们脚步匆匆,陆续抬了好些担架上了马车,而后很快离开。
公子小姐们好奇又疑惑,马球赛这是……结束了?
而被王璟钰早已买通的一名上林苑的宫人,也从另一道门小跑了过来。
“王二公子。”宫人跑至王璟钰的赌桌前, 双手撑着膝盖,弓着腰不停地喘着大气。
公子小姐们都立马紧张地站了起来,连声问道:
“球赛结果如何?”
“哪边赢了?”
“是大夏赢了吗?”
“你倒是快说啊……”
……
“啪”,王璟钰抬起扇柄, 力道稍重地敲了一下桌沿。
众位公子小姐们瞬间停止了声。
那名宫人平复了急促的呼吸, 张口道:
“大, 大夏胜了!”
众人都是一阵欢呼,也包括压了突厥和西戎赢的公子小姐们。
银钱什么的都是小事,身为大夏京官的子女,还是得有点该有的政治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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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璟钰仍坐在椅上,他盯着面前的宫人,眉头微皱,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
照方才看来,突厥和西戎那边似乎抬了不少人出上林苑。
立着进去,横着出来。
只是一场球赛,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里面怎么回事?”王璟钰对宫人问道。
听见王二公子开口,众人都停了声。
那名宫人面上却有几分犹豫。
王璟钰皱眉,
“上面让封锁消息了?”
王璟钰自小行走宫廷,其祖父、父亲、兄长皆是朝中高官,他对朝堂上的一些常规操作也并不陌生。如若上头让封口,王璟钰便不会再继续追问,至少也得回府关上门再说。
宫人暗暗思索着,上面并没有让封锁消息,方才守苑门的禁军也没有阻止他出来,甚至他还看见另有好几名宫人也是快步离开上林苑,估计都是去报信的。
而且今日球场上还有那么多别国使臣,相信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上京城。
只不过,事情的确有些大发了。
众人见那名宫人的神态有些不对,心中都隐隐不安。
里面定是出大事了。
“里面究竟出什么事了?”有人忍不住问出了口。
公子小姐们都有些神色紧张。
宫人咽了咽口水,开口道:
“球赛的结果是大夏三比零胜了突厥和西戎,且三筹都是太子妃得的。前两球是太子妃在球场中线就击出得筹,最后一筹甚至还没到中线,太子妃当真神力。”
这名宫人并没有看见球场内的情况,他是向从球场出来的球卫打听得知的。
这群公子小姐们平日里都是爱玩儿的主,他们无一不熟悉马球,闻言皆是一阵惊呼。
真恨自己没有亲眼见到那般盛况。
不过他们几乎都见识过太子妃秦烟在西郊马场徒手拧断马脖的情形,于球场中线击球入门,也像是那位太子妃能干得出来的事。
想想前日突厥和西戎人在奉天殿挑衅大夏的嚣张模样,众人都直呼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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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璟钰盯着那名宫人继续问道:
“还有什么事?”
公子小姐们又止了声,皆看向那名宫人。
宫人开口道:
“这场球赛两方本别十名球员,由于突厥九公主提出不按规则约束球员的动作,场上战况惨烈。”
“大夏这方死了一名将士。”
“突厥和西戎那边场上十人,死了八个,其中就有西戎皇子。”
“另外,突厥九公主也重伤断了腿。”
众人皆被这个消息震地哑了声。
这下事情有些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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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书贺府。
贺霄不似刚从朔北回京那段时日般,整日只能卧在床榻,他此时已起身,坐在一把由贺父命人为他打造的特制轮椅上,腿部搭着一条毯子,掩盖他自大腿中部起就空荡荡的下身。
听完下人汇报的上林苑的消息,贺霄仰天大笑:
“哈哈哈,痛快!”
“大夏赢球,西戎皇子丧命,突厥公主断腿。”
“痛快!真是痛快!”
贺霄连拍了几下自己仅剩腿部,胸腔起伏,激动非常。
就是因为突厥人,他的腿才会如此!
“拿酒来!”贺霄对着仆从大声道。
下人面有难色,
“大公子,可是您的腿伤……大夫说……”
“怎么,我残废了,就连你都使唤不动了是吗?”贺霄眼神狠厉,看得那个下人全身抖了抖。
贺霄突然升起些别的心思,转而吩咐道:
“让夫人给我拿酒来,快去!”
“是,大公子。”下人赶忙出去。
不多时,秦念端着一只盛着酒具的黑漆托盘缓步进来。
秦念木着脸,将托盘放在贺霄旁边的圆桌上,再将酒壶和酒盏摆在了贺霄面前。
“夫……”秦念的话头被贺霄冷声打断。
贺霄侧头看着秦念,他的正妻,语调冰冷讽刺:
“听说了吗,今日上林苑的球赛,太子妃秦烟带人赢了突厥和西戎。”
“秦念,你同你那上不得台面的母亲,搞了些腌臜手段,让你从庶女变成嫡女。但你同你那嫡姐秦烟,真是天差地别。”
“成为嫡女又如何,你秦念算个什么东西,你又有哪儿比得上你那位嫡姐,而你那贱妾出身的母亲又有哪里比得上镇国公府那位沈时英?”
“秦相该不是眼瞎了吧。”
自贺霄负伤回京,脾气越发的暴躁,口无遮拦,时常对秦念恶言相向,动手也是常态。
秦念咬牙强忍着贺霄的羞辱,她不想再激怒贺霄,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贺霄唇边勾起一抹讽笑,继续道:
“你们娘仨也就你那弟弟秦洺还算个人样,听说他自请去朔北军中了?呵,是条汉子。”
“不过,军中苦寒,不知道那小子又能不能活着回来。”
“你……”秦念怒瞪着贺霄,心中满是愤恨。
贺霄越来越没品了,这说的还是人话吗?秦洺可是他的小舅子!
贺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而后猛地将手中的酒盏砸向秦念。
“啊!”秦念惊叫着捂着流血的额头,满眼惧色退到门边。
贺霄看着秦念的狼狈样,心中升起一阵快意,
“秦念,你机关算尽,却只能同我贺霄这么一个残废捆在一起一辈子,实在是可笑。”
“哈哈哈哈……”
在贺霄像是疯了一般的狂笑声中,秦念的丫鬟赶紧进来将自家夫人扶了出去,主仆二人快步离开。
秦念走至廊下,突然停步,转身回头又冷冷看向贺霄的房门。
贺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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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苑,赛马场。
一场充斥着血腥与暴力的马球赛就这样惨烈地结束了。
太子封湛命陆沉好生抚恤今日牺牲的这名南衙军士,重赏今日的所有参赛者,包括本准备替补的十名军士。
并派鸿胪寺,太医院的人去突厥和西戎的驿馆慰问,协助他们处理后续。
而不论赢家,还是输家,还是看客,心情都不算美妙。
今日这事,恐怕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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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王显和其长子王璟衡,在出了马球场的一处凉亭内找到了正在休息的韩霜凌。
“咳,咳……”王显以拳抵唇,假意清了清嗓子。
韩霜凌依旧是方才赛场上的那一身黑色窄袖锦袍,她坐在亭中的一张石凳上,却是面向着亭外。
韩霜凌此刻双腿微分,两肘支在膝上,将脸埋入了掌心。
听见亭外的响动,韩霜凌缓缓抬头。
见来人,韩霜凌也未发一言,只是放下了手,目光微垂,看起来依然有些疲惫,且似乎并没打算起身的样子。
左相王显面色不太好看,这韩霜凌连礼数都不顾了,还坐没坐相,真是越发不像样。
王璟衡上前刚准备开口,左相王显先一步出声,且语气听起来颇有些不悦:
“这场球赛虽说是由突厥人提出,且双方均签了生死契。但毕竟死了一个西戎皇子,突厥公主也重伤,突厥和西戎恐怕不会善了。”
“我早就说了不要掺和进去……”此时王显身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那么,他的消息,很可能是才得到不久。
而今日的马球赛,原本阿史那契骨并没打算下场,却突然临时决定参赛,是否太过巧合。
这样看来,消息很可能是在开赛前送到阿史那契骨手中。
并且,给突厥递消息的,还可能是大夏人。
思及此处,封湛眸中骤冷。
如果真是如此,那人的目标,若不是大夏,就是秦烟。
虽说固城如今被大夏控制的情况已成定局,也让大夏在对西戎和突厥的边事上抢占了先机,突厥此时提出此事除了逞口舌之快以外,并无任何意义。
但,会是谁给了突厥人消息?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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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秦烟放下手中的酒盏,掀眸,懒懒开口:
“的确是我。”
殿内又是一片嗡嗡的议论,有惊讶的,有兴奋的,也有热心向周边人解释固城和固城城主代表什么意义的。
西戎王姜渠义在离开驿馆前就已得到突厥可汗递给他的这个消息,他看向太子妃秦烟,
“五年前,突厥,西戎和大夏约定停战,各国的大军退回关内。”
“而太子妃却带人占了三国边境之外的固城,如今还让大夏驻军进入城内,这,是不是坏了规矩。”
秦烟轻笑一声开口:
“在座的诸位中,有不少人都知道我秦烟手中有余庆丰,是一个生意人,我的确将曾经混乱不堪的固城清理出来做生意。”
“而固城,如今也是一座保护来往客商的商贸城,我想,西域诸国对固城的现状也是可见其成的,不是吗?”
突厥汗王听秦烟说完这通冠冕堂皇的鬼话,冷冷一笑:
“既然是保护过往商队,那也不能只让大夏辛苦。”
“本汗提议,由突厥、西戎和大夏三国轮流管理固城,并且三国皆可在固城驻军。”
西戎王立马接了话:
“汗王这个提议不错,西戎也鼓励边贸,派个二三十万的边军进驻固城也不是不可。”
突厥可汗笑了笑道:
“突厥刚好也有六十万大军临近大夏西北,那就都派去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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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众人又是一惊,嗡嗡议论。
固城距大夏西北边关萧关不过百里,突厥和西戎所言分明就是要将本国大军压上大夏西北边境,这是威胁!
镇国公沈常山猛地一拍食案,还未开口,殿外宫人的高声唱道:
“北梁帝到!”
众人惊异!
北梁?是那个北梁?
不多时,一位身着金线绣龙纹玄色锦袍,身材高大挺拔,面部轮廓深刻冷硬,看上去约摸三十出头岁成熟英俊的男人,带着随从,阔步入殿。
惠帝已从太子处得知北梁帝可能会亲赴大夏,他也提前见过北梁帝萧潜的画像,但似乎他记得这位北梁帝应该是四十岁左右,怎么看起来却如此年轻。
“辛苦北梁帝远道而来,请入座。”惠帝让李福全安排北梁使团就席。
北梁帝同高台上的太子封湛对视之后,侧头向同行的大夏鸿胪寺官员低声说了什么。
那名官员给北梁帝示意了一个方位,北梁帝抬目向镇国公沈常山的方位看了一眼,而后朝着御座上的惠帝开口:
“北梁正式向大夏提出两国联姻。”
“朕,北梁帝萧潜,求娶大夏镇国公府沈时英为北梁皇后。”
不待殿内众人从震惊中反应,北梁帝示意下属端起一只叠着高高的几垒册子的托盘,走到镇国公沈常山面前。
北梁帝向沈常山道:
“镇国公,这是北梁给未来皇后的纳征礼单,聘礼现已送至镇国公府。”
沈常山和沈时岩虽对时英和北梁帝的关系心中有数,但……求娶时英为北梁皇后!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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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众人都是满目震惊,今日上林苑状况百出,他们回去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啊。
惠帝面色黑沉,他方才有多欣赏北梁帝,现在就有多厌恶,他恨不得此刻就将北梁帝赶出大夏边境。
萧潜这厮竟敢求娶沈时英!
秦文正也是震惊万分,他频频接受到身边的同僚投向他的复杂神色。
秦文正知道他们都在诽腹什么,同他和离的沈时英,很可能会成为北梁的皇后!
而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和西戎王姜渠义也是心中大震,二人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读出了之前对此并不知情。
北梁帝入席,宴会继续。
但突厥可汗和西戎王未再开口发出一言,似乎之前殿内的剑拔弩张只是错觉。
他们二人心中都十分清楚,若大夏同北梁真的联姻,那么被两国夹在中间的突厥和西戎便会面临怎样的危险情况。
前日奉天殿上,阿史那契骨口口声声说突厥有诚意同大夏和亲,却也只是要大夏公主为突厥可汗的侧室。
而今日北梁帝却求娶大夏镇国公之女为北梁皇后。
北梁帝此举是在啪啪打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的脸了。
舞乐声中,殿内众人各怀心思。
如今因北梁帝对大夏的求亲,各国局势又将发生怎样惊天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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