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梁,裕北王府。
萧蔚如离开后,裕北王萧景言于书房中默坐良久。
方才兼蔚如所言不无道理,但她还说漏了一点。
如今,北梁同大夏间的纽带,其实不止是皇后沈时英,还有皇后的嫡长子,北梁的太子。
这位还在襁褓中的北梁储君,既是大夏皇后同母异父的弟弟,也是大夏下一任国君的亲舅。有着这层关系在,北梁同大夏之间也算有了更亲密的联系。
但不论是北梁,还是大夏,储君皆还太过年幼,将来的形式究竟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若北梁皇室同大夏皇室间再建立起其他联系,于两国都有好处。
萧景言对自己这个妹妹了解颇深。
蔚如她崇拜曾经的赤练军鬼面将军,如今的皇后沈时英,且她同沈时英一样,心中并没有太多儿女情长。
兴许蔚如只是对大夏那位端王府世子并不反感,为了北梁同大夏两国的邦交,她丝毫不在乎牺牲自己的婚事。
而萧景言自己亦是不介意联姻。
萧景言曾经对沈时英表明过心迹,但被沈时英明言拒绝。
如今沈时英已成为北梁皇后,且同圣上也有了子嗣,他若再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就有些难看了。
对萧景言来说, 娶谁都是娶, 如若能用婚事为两国和平添砖加瓦, 那便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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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为大夏使团举办践行宴的第二日,裕北王萧景言进宫面圣,向圣上禀明他们裕北王府兄妹俩的想法。
北梁帝萧潜对萧景言的提议不予置评,但也并未当场驳回。
萧潜同封湛皆是极其自信又强势,这两位帝王均不屑用姻亲这等变数颇多的手段来巩固关系。
说到底,只有当两个大国同时兼具掀桌子的实力,和不掀桌子的修养,才能够长久地和平共处。
而和亲,不过是无奈之举。
世间又有哪个女子愿意离家远嫁
思及此处, 兼潜皱眉, 心口猛地一缩。
如今,沈时英就是远嫁他乡。
沈时英看似洒脱, 实则不过是在曾经背负太多, 以及经历过太多之后的释然。
而她愿意留在北梁,只是为了自己……
萧潜眉间舒展了些许,面上稍雾。
沈时英,还算有眼光。
但萧潜却又突然想到什么,目光骤冷。
那女人要真有眼光,当年又怎会看上她的前夫
萧潜闭目,无奈轻叹。
片刻后,萧潜重新抬眸,将目光投向立在御案对面的萧景言。
萧潜对裕北王府两兄妹还算满意。
这对兄妹有能力为他分忧,安分识时务又顾大局,是宗室晚辈中的翘楚。
萧景言曾经被北梁帝萧潜做为最为看重的继任者培养。
不过,如今有了沈时英的子嗣,就另当别论了。
而就算境况大变, 萧景言也并无怨言, 依然尽心尽责地在做好他的本分。
至于这两兄妹提出的再同大夏和亲之事……
萧景言和萧蔚如成了婚也好,耳根子清净,省的这俩人仗着同沈时英的交情,时常在沈时英面前闲晃,碍他的眼。
北梁帝萧潜允裕北王府兄妹俩自请前去大夏,不过,萧潜警告了萧景言∶
“说话做事注意分寸,不要犯到大夏那对帝后手上。”
萧景言领命,但他心中微诧。
陛下行事一向霸道强势,但似乎在提到大夏帝后之时,竟有些郑重和谨慎。
萧景言听说过有关大夏帝封湛和皇后秦烟,那两人皆是出了名的杀伐决断,心狠手辣。
萧景言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在大夏莽撞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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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昌二年,十一月,大夏赴北梁使团,以及北梁裕北王和荣安县主,还有部分北梁官员,抵达大夏上京城。
在鸿胪寺为北梁一行安排好下榻驿馆之后,宫中传出谕旨,宣北梁使臣进宫面圣。
而就在当日,前朝奉天殿中,还准备为北使团的接风宴,届时皇室成员和朝中四品以上官员也将赴宴接待北梁来使,是给北梁极大的体面了。
皇城,宁寿宫皇极殿。
裕北王萧景言和荣安县主萧蔚如在拜见御座上的大夏帝之后,在殿内赐座。
萧氏两兄妹都见过大夏这位帝王的画像,毕竟曾经的大夏太子封湛可是大夏赫赫有名的实权储君,各国皇室及政要皆对其有着不少的关注。
没想到,这大夏帝封湛的真人,不但俊美非常,其通身极具压迫感的帝王之气更是让人为之震撼。
饶是萧景言和萧蔚如在北梁都算是人中龙凤,被众星拱月的存在,都不得不为之侧目。
萧氏兄妹心中皆在暗叹,这位帝王可是同他们年龄相当的人。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知那位皇后秦烟,又是何等人物。
在一番礼节性的寒暄之后,萧景言向御座上直言,北梁有意同大夏再和亲。
而北梁预备联姻之人选,正是皇极殿中这两位,裕北王萧景言和荣安县主萧蔚如。
萧景言提议,他有诚意求娶大夏唯一一位还未定亲的长公主。
再或者,荣安县主可嫁入大夏皇室中幽州端王府。
御座上的封湛并未开口,面上也让人看不出情绪。
萧氏兄妹心中又是一赞,这位大夏帝喜怒不形于色,当是城府极深,不可小觑。
封湛明白裕北王所言是作何考虑,但北梁帝并未递来国书商讨此事,那便不会是北梁帝的意思。
以封湛对北梁帝萧潜的了解,那位应是与自己同样的想法,皆不会将联姻做为两国邦交的工具。
但裕北王既然敢提,那至少也应是得到了北梁帝的默许。
北梁这位裕北王倒是让封湛高看一眼。
之前突厥人嚣张跋扈,在宫宴上当众求娶大夏公主为汗王侧妃,那是向大夏施压,也是羞辱。
而今日将在前朝奉天殿设宴款待北梁使臣,裕北王在宴席开始之前,私下里提出和亲之事,是有礼亦有节。
裕北王这是对大夏的尊重,如若两国皇室并未谈妥,也避免了在宫宴上贸然提出,让大夏毫无准备,届时两方都下不来台,面上皆不好看。
不过,封肃北……
封湛想起这位回京就进宫寻皇后秦烟探听秦府那位琳小姐下落的堂弟。
不知,封肃北可后悔当初的冲动,让他的婚事多出如此多的波折。
最终,圣上封湛只道∶
“大夏和北梁皇室成员皆不需牺牲婚事以维持两国邦交,若是真互相有意者, 和亲则是锦上添花,但并非不得不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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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湛出皇极殿后,宋执禀道∶
“陛下,端王府世子求见。”
封湛抬眸。
封肃北他倒是自己来了。
御书房中,封肃北向御案后的圣上封湛行礼后直接道明来意∶
“陛下,臣想请旨去往西北。”
封湛闻言,面上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西北
追妻
封肃北在回大夏之前,就得到了有关秦琳的消息,但那可不是好消息。
秦琳的确是被皇后委派去了西北,但同行的还有工部一众官员。
而林述报回的情报称,工部派出去的官员中,还有秦琳那前未婚夫,工部左丞袁牧。
封肃北初听到这个消息时,额上青筋直跳。
她的前未婚夫
但私事与公务孰轻孰重,封肃北还是分得清,不论是他再怎么归心似箭,他也将北梁的事安排妥当才能返回大夏。
在回到上京城的第一时间,封肃北进宫求见皇后,探听秦琳的去向。
出宫后,封肃北又拿着皇后的手谕去往工部了解情况。
从工部出来,封肃北心中不无惊讶。
他知道秦琳聪慧,通透,却没想到,她竟还会这些。
其实也并不奇怪,秦琳毕竟是工部尚书之女,而工部尚书秦文轩在朝中可是个出了名的务实的官员,并非浪得虚名之辈。
但一想到秦琳那前未婚夫也同在西北,封肃北胸中就像梗住一根刺,扎得他生疼。
若非理智尚在,他定会即刻出京。
而封肃并非是个闲散世子,他的动向都得向圣上请示,因而他只能向圣上请旨,以公务之名西行。
封湛没想要为难封肃北,给他指派了监察公务之职,待明年开春,便赴西北上任。
而封肃北哪儿再能等到明年,一拿到谕令他便快步去到皇城西华门,交代侍从林述即刻准备去往西北的事宜。
林述有些惊讶,这么急
但封肃北没给林述道出疑惑的机会,他径直返回宫中参加为北梁使团准备的宫宴。
就算封肃北想要立马离开,但也不能急于这一时。
大夏同北梁之间的来往,一直都是封肃北在负责,至少也应等这里的事处理妥当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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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正,奉天殿开宴。
宫宴之上,大夏尽地主之谊,向北梁使团展示了大国风范,礼仪之邦。
宴上众人觥筹交错,大夏同北梁官员互相交流政见,谈论两国的风土人情和物产,以及奇闻异事,殿上气氛热烈,当是宾主尽欢。
萧景言和萧蔚如两人不时将视线投向高台凤座上的皇后秦烟。
那就是沈时英的女儿,不愧是亲女儿,的确同沈时英一般貌美,只是不同于沈时英的成熟妩媚,这秦烟看上去却更加清冷淡漠。
宴后,沈辞向圣上请示,准他前去宁寿宫看望太子和安平公主,封湛允了。
宁寿宫中,沈辞逗弄了一阵那对可爱的龙凤胎之后,皇后派侍女沈莹请沈辞前去古华轩。
古华轩东暖阁中,沈辞向秦烟讲述姑母沈时英在北梁的情况,说到高兴处,沈辞不禁爽朗大笑起来。
而此刻在古华轩外间的一张屏风后的大椅上,坐着静仪长公主封玉瑶。
封玉瑶在听见大门开敞的东暖阁中传那道熟悉的成熟男子的笑声时,不禁脸颊绯红。
封玉瑶得知沈辞到宁寿宫后,当即请秦烟帮她向沈辞套话。
而封玉瑶提出她要亲自听见沈辞的答复,因而才有了这略为鬼祟的一幕。
片刻后,暖阁中响起秦烟的声音∶
“宫中在为静仪长公主择定驸马,人选中也有兄长的名字,若兄长没有意愿,我会告诉太后将兄长的名字划掉。”
秦烟并没有道出封玉瑶女儿家的心思,如此,就算沈辞拒绝,也不会伤了封玉瑶的颜面。
“兄长是什么想法”
闻言,沈辞微愣,他似乎对秦烟突然提到这事,有些诧异。
沈辞思索了片刻,开口道∶
“静仪长公主”
“烟烟你知道我一心就扑在兵法上,还真没考虑过这些事。”
沈辞话音刚落,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高兴事,对秦烟笑道∶
"我这次去北梁,还发现一妙人。"
“北梁那位荣安县主,没想到这个女子对兵法如此有研究,她还借给我一些从民间搜罗的兵家书册,颇有意思。”
“烟烟要是有兴趣,改日我们一同研究……”
暖阁内,沈辞打开了话头,开始说到他同荣安县主谈论过的兵家轶事。
外间,封玉瑶悄无声息地离开。
来时,封玉瑶揣着女儿家隐秘的期待,而走时,她心中却是一片寂然。
暖阁中,沈辞突然意识到烟烟好似此刻并不想多兵法多谈,他猛然想到方才烟烟提起的话题。
“烟烟希望我尚长公主”
对沈辞的反问,秦烟并未应答,说到底,这是沈辞的私事,她不会过多干涉。
沈辞重新沉默,他似乎是在回忆什么,目光中带着些许柔和。
片刻后,沈辞开口∶
"二十多年来,我接触地比较多的女子,除了母亲,就只烟和静仪长公主。"
“如果长公主愿意择我为驸马,我定会好好待她。”
秦烟一声轻笑。
这个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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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安县主在得知封肃北因公务前往大夏西北之后,特向圣上封湛请求前去西北观摩。
鸿胪寺替荣安县主递上的折子在御案上被压了半日,最终,圣上还是允了。
荣安县主将带领部分北梁官员前往西北,而熟悉西北地形的沈辞则为荣安县主行护送之职。
在封肃北出发的第三日,一行人整装离京。
毫不知情的封肃北……
而进宫自请离京的,还有谢长渊。
御书房中,封湛没未对谢长渊的请示当即作出回应,而是沉声道∶
“北梁裕北王提出,其妹荣安县主将择定大夏皇室宗亲中一员和亲。”
"你怎么看"
谢长渊瞳孔骤然紧缩。
圣上,是什么意思
端坐御案之后的封湛再度开口
谢长渊猛地抬头,眸光是震惊又愤怒。
御座上这位夺了自己的未婚妻,如今,他竟还要给自己赐婚
封湛道完这半真半假的话之后,只目光微凉地看着谢长渊,并未再言其他。
谢长渊压着心中的不忿,平复了片刻,而后向御案方向躬身抱拳道∶
“圣上,大夏现正值用人之际,臣无心续弦。”
“且臣一介鳏夫,也怕委屈了荣安县主。”
封湛眉梢微动。
鳏夫
你和封肃北不都是鳏夫
封湛不准备再刺激他这位在失控边缘徘徊的表弟,开口问道∶
“你想去什么地方”
这回谢长渊毫不犹豫地回道∶
“西北。”
谢长渊话音刚落,封湛狭长的眸眼危险地眯起。
而谢长渊也像是方才被激起了心火,不顾礼数地同御案后那位帝王对视。
两人的目光皆冰寒刺骨,互不相让。
终于,御书房中响起封湛冷沉的嗓音∶
“你先下去。”
谢长渊躬身抱拳,转身离开。
走在皇城中,谢长渊心中如同这冬日景象一般萧索。
若问他为何要请旨离京。
一是因为他曾是先帝近臣,就算他最终站位当今,但毕竟曾立场不同;二则是他同皇后秦烟有过婚约,就算当今圣上就算不会公私不分,但他的前途也很可能会受限于此。
并且,还有谢安之事。
谢长渊只想离开此地。
而为何是西北
兴许是因为那是秦烟曾经营了多年的地方。
也是误会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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