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炎在周一下午过来找林声慢。
林声慢的办公室在大厦的西侧,下午阳光从落地窗打进来,照的人眼睛发花。
丁炎在沙发上坐不住,干脆拉把椅子坐到他面前,声声,你帮我把把关,你觉得萧瑟怎么样。
林声慢瞥他一眼,为什么问我。
旁观者清嘛。对了,你昨天晚上不是还去取钱包了吗?你觉得怎么样嘛。
我和萧瑟是高中同学。林声慢面无表情地跟他说。
什么?丁炎差点跳起来,那你俩怎么都没说。
昨天才第一次见到,开始也没确认。
丁炎仔细打量他,然后笑了,你俩关系肯定不太好。
林声慢没说话。
一定是这样。毕竟你俩连微信都没加。
而且这么些年,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她。丁炎的话匣子被打开了,她高中的时候也这么优秀吗?不对啊,她这么优秀,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呢。林声慢,你瞎了眼了吧。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林声慢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半晌,他只能这么回答,而且我当时有女朋友。
是这样的。好像好多年前也有人这样问过他,是17岁的陈漫。
恋爱中的小小女孩,为了一点不可言说的心思,高二开学她将短头发蓄长了一些,在发尾微微烫了一个弧度,耳边别了一个闪闪发光的蝴蝶发卡。
虽然南中不允许女生留长发,也不允许女生化妆打扮,但陈漫偷偷地想,她只是在规则的弹性地带做了一点探索。毕竟进校的时候,校门口负责风纪的老师也没说什么。
而那个发卡别在右耳侧,她只是想戴给坐在她右后方的林声慢看。
但是那不是幸运的一天。高二重新分班后,大部分老师也换成了新的。
陈漫的小心思被捧着教案进来的数学老师一眼看见,她皱起眉:陈漫,你脑袋上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拿下来。
班级里瞬时有不少眼睛一起朝她看过来,其中一定不乏幸灾乐祸的眼神。陈漫咬着嘴唇想,她很少遇到这样的场面,眼眶立刻红了,想出声辩解。
但是新老师见她没有任何动作,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她抽出手上的数学卷子,扬在手里:怪不得你连平均分都考不到,因为你把心思就放在怎么扮漂亮了是吗?
与其花时间去做那些,不如想想怎么先从班级倒数往前进几位。
陈漫看到开学第一次测试卷上有红笔明晃晃地批着72的分数。哪怕是百分制,这样的分数在南中这样的学校也确实算低的吓人了。
陈漫似乎听到嗤笑声,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当场哭出来。她的双手使劲抠着自己的指甲,觉得自己处在一场漫长的凌迟中。
直到有个声音打破了这沉寂和尴尬,报告,李老师,作业都已经整理好了,我现在发吗?
是跟随老师后面进来的数学课代表,她叫萧瑟。
看到萧瑟后,老师的神情缓和了不少。她终于不再和陈漫较劲,眼睛转向所有人说道:我理解你们这个年龄的很多感受,但是我提醒大家一点,大家辛辛苦苦进入南中是为了什么。
在这里,只有实力是你最好的装扮。因为未来当你们进入社会,只会比学校十倍百倍的残酷。
这一点,我倒是建议大家向萧瑟同学学习,老师举起放在面前的第一张卷子,这次测试,萧瑟同学是全班唯一一个满分。
那可能是唯一一次,在这么公开的一个场合,陈漫和萧瑟被放在一起对比。
午休的时候,在学校后面的小花园里,林声慢一直在安慰流泪的陈漫。
她的蝴蝶发卡已经取下,眼眶和鼻尖都通红一片,对于从小在百般呵护中长大起来的陈漫,老师几分钟的否定似乎击碎了她十几年建立的自尊。
她抽泣着说,声声,你是不是不会喜欢我了。
林声慢说,怎么会呢。漫漫,我当然喜欢你了。
只喜欢我吗?
只喜欢你一个。
你会永远喜欢我吗?
永远喜欢你。
陈漫看到四下无人,快速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似乎是对他的奖赏。
声声,不许你再喜欢别的女孩子,你的一切都要属于我。否则,我会恨死你的。
林声慢侧过去轻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陈漫终于破涕为笑,但是她还要做最后的确认:那你会不会喜欢萧瑟那样的女生,她那么优秀。
那个时候的林声慢,也是这样回答她的,他说,漫漫,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林声慢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在同样的这个午后,萧瑟开车去了距离公司较远的药店,她买了一盒药。然后坐回车里,她想拧开矿泉水瓶现在就吞服下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又有点迟疑。
她想,48小时内。那自己还有一天的时间。但随即又有点自嘲地想,萧瑟,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在心存幻想。林声慢,从来都不会喜欢她这个类型。过去十年如此,又何须这短短的一天。
林声慢喜欢什么样的人,萧瑟自认为可能自己要比他本人更有发言权。
当她被分到高一7班,在东侧的更为明亮宽敞的高层教学楼的第五层,她和林声慢同层,之间只隔了一间教室。
7班挨着楼梯口,守在最外侧,往里就是8班和9班。
第一个学期,萧瑟就坐在右侧靠窗的座位。每一天早上林声慢会在上课前10分钟呼啸着一路跑进教室,下课铃响起,又几乎是第一波呼朋唤友的跑出来。
偶尔也有一些时候,他和几个男生哪里也不去,就趴在栏杆上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指指点点,然后笑成一片。
虽然作为走读生,但林声慢中午却并不回家吃饭,可能是为了珍惜难得的午休时间,在学校二楼食堂匆忙吃个饭,他就会准时出现在学校西北侧的篮球场打半场篮球。
萧瑟每一天都遇见他很多次。但是他一直没有再看见她。
像那一天在那样的一个小小时空,在那么十几分钟的时间里,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剧情,似乎是命运给了她一个小小的馈赠,但随后就吝啬的收回了。
每一天林声慢的身边都有很多人,开始只是几个总是一起玩的男孩子,后来开始有了一些渐渐熟悉的女同学,除了这些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运动的本班同学,后来还多了很多他或许察觉或许无知无觉的无数道追随胶着的眼神。
对于忙碌枯燥的高中生涯来说,尤其在南中这样高手如林的每两周一测的魔鬼氛围中,林声慢这样自由恣意,又这么英俊耀眼的男孩子,是许多沉默羞涩女生的一点精神寄托。
其中,也包括萧瑟。
进入到高一的萧瑟,像一滴平凡无奇的水流隐没进了深深海底。
第一次开学测,在丹溪从来没有拿过第二名的萧瑟,全班考了第18名。一个班级一共50名学生,她居然连前10名都没有考进。当她开始看到这个成绩,几乎有些不敢置信。
第二次就是月考,她觉得自己没有再掉以轻心。但是她也只是第15名。
当她月底回家,在饭桌上说出自己的排名,给她夹菜的母亲随后就撤回筷子,然后一言不发。
从那一刻开始,萧瑟几乎沉默了半个学期。
在这里,她没有任何一个认识的人,没有熟悉的老师,没有熟悉的同学,她不再能够靠成绩或者什么其他东西赢得大家更快地关注和认同,她变成了一个渺小如灰尘的中等生。
她的同桌是另外一名来自郊区的女生。她一入学就签约了学校的师范定向生。
如果签约,可以免除学杂费,每个月还有100元的补助。但是前提是高考只能填报师范类专业。
她比她更沉默。好像被宣告了签约,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告了自己的贫穷。
每个月当生活委员在班里发补助的时候,她低着头上去取完,然后低着头坐回座位。
除了上课起来回答问题,她好像一直都低着头。细瘦的肩背微弓,背负着无形的沉重。
在很长一段时间,萧瑟除了学习,似乎生活在一个孤城中。
她和其他人一样,生活的唯一一点渴慕的亮色,就是窗外呼啸而过的,自由自在的林声慢。
直到林声慢,开始一段又一段的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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