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郁云琢安排人送牒宁远去医院检查,心理医生按约定时间来家里给牒凡做疏导。
郁云琢如往常一样在旁边听。
这次不同,医生问的问题比以往哪次都要尖锐。
他说了牒宁远、安远集团,又说了几个小区名字,问:“你听到这些关键词心里是怎样的感受,可以描述给我吗?”
“五年多前海市的人对你做过什么,是很激烈的暴行吗?”
这几个名词对于牒凡的刺激是渐进的。从听到小区名开始他就不太好,双手握在一起抠得很紧,手背的皮肤凹陷下去。
又听到下一个问题,医生的话就像被下了诅咒一般,带他穿越回去,清晰地让他记起很多年前的事情。
21岁的那个夏天来了很多人,他推开花园门的一瞬间,站在道路两边的人根本看不见尽头。
他把头低得很低,恨不得用怀里抱着的两个箱子套住自己。
刚走几步,听到有一声呐喊,随之而来的是一些又脏又有气味的东西,接二连三的往他身上扔。
吵喊声、打砸声、废物飞到他身上又掉到地上的声,都混在一起。他们在一遍遍告诉牒凡他背负着什么。
警察勉强维护住那些人没有冲上来打他,让他能顺利的躲进车里。司机只是站出来一分钟,身上就有好几道蛋液的痕迹。
“对不起,李叔。”牒凡双手指甲抠紧怀里箱子边缘。
司机说没事,给他递来一条毛巾让他擦擦,又让他把东西放一边。牒凡没接,低下头紧抱住一动不动,头发上缓缓往下滴着带颜色的液体。
司机给自己勉强擦了一下,毛巾扔到一边。
看了看后视镜,牒凡头发上一滴红色液体滴到手上。
“这帮人怎么油漆往人身上喷啊,还是劣质的,味道这么重。”
“劣质”,牒凡听到这个词笑了下,是在提醒他吧,他从小到大得到的钱都是“劣质”的。
他麻木的像被下了指令的机器人一样,机械的擦掉眼前脸上身上的脏东西。
“呀,小牒少爷,你怎么受伤了,妈的这帮人真是不把人当人是吧。”
牒凡侧了一下胳膊看到一道占了半个胳膊的口子,他抬头看了看后视镜看到眼角也有,血甚至已经流进眼睫里,脖子上也是伤。
可他一点都不疼。
他问:“你说,我爸把他们当人了吗。”
他紧紧盯住后视镜里司机的半张脸,司机只是快速的向上扫了一眼,很快低下头没有说话。
“牒凡,牒凡。”郁云琢在叫他。
牒凡猛地抬起头,两只胳膊被郁云琢强硬的拉开。他怔怔的低头看双臂肿起的月牙状伤口,缓缓抬眸看郁云琢。
郁云琢蹲在他身前,牒凡半躬着身子,他们几乎额头相触。
郁云琢却无力的觉得自己无法进入牒凡的梦魇把他拉出来。
医生说诊疗就到这里,郁云琢跟牒凡说别动,别伤害自己。
跟着医生走出房间。
医生对他摇头:“牒先生的病想要彻底根治还有一段距离,他一直在逃避。人是群居动物也都是一张网上的某一点,总有联络在一起的时候,他不可能避开那一个点一直很好的生活下去。”
郁云琢皱起眉:“但我下次还是希望你可以跟我商量对我爱人的治疗办法。”
医生对他说了对不起,“如果我说了您还会让我做这个测试吗,您会不提前跟他打预防针吗。”
他很好的看到郁云琢的想法,说:“我想您会告诉他。等他彻底走出来的那次测试,问题会比现在还要尖锐,我现在跟您报备一下。”
“您还有他的亲友都可以侧面多鼓励他,他现在应该是极度不自信的只是不愿意表现出来,一旦在外面出现问题还是很严重。”
郁云琢“嗯”了一声,医生离开了。
开门牒凡还如他离开前一样的姿势。他走过去蹲下身,手搭在牒凡的腿上。低下头重新组织着情绪,牒凡垂下眸看着郁云琢,看到他小臂上的青筋不停在动。
牒凡抬起手轻抚那里,郁云琢感觉到手臂上的热抬起头。
看到牒凡在对自己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俯下身靠在牒凡腿上,胳膊环上他的腰。牒凡也趴下来,脸靠在郁云琢肩上,手很轻的抚过上面。
两人用一种窒息,又有安全感的姿势拥抱在一起。
郁云琢很快填好心里那点风洞,拉着牒凡去阳光房坐下。
他在书上看到,晒太阳可以让人从抑郁情绪里走出来。
牒凡被他安排好座位也不说话。
郁云琢出去给他倒了杯水。
“那本是什么书?”牒凡突然指着书架说。
郁云琢看过去,是他研究生毕业发表过论文的国际期刊。
他笑了下,玩笑道:“我的学习成果。”
“我可以看看么。”
郁云琢走过去拿出来递给他。
“你英语学好了?”
牒凡翻书的手停了一下说:“那肯定没有啦。”
然后继续往后翻又停住,拿起来问郁云琢。
“这篇是你的么?”
郁云琢耸耸肩不置可否,拉开椅子坐下。
“你怎么从一堆鸟语里找到的?”
“鸟语”是牒凡上学的时候学不会英语,气急败坏给英语起的绰号。
“那当然是我对你写的鸟语有感应。”牒凡笑着低下头。
手指在一个地方摩挲着,郁云琢循着看过去,是他笔记本一部分的很小一张照片。
上面有一个符号,仔细看就可以看出来是“d”和“f”的变形连笔。郁云琢总会在笔记最后加上这个。
牒凡以前问过他这是什么意思,郁云琢告诉他,这样他宝贵的笔记就算是被人撕掉名字也能找回。
他看了会,点了点那几页抬头问:“真的看不懂,你都写了什么啊。”
郁云琢俯身双手撑在牒凡椅子扶手上,佯装着看几眼:“不太记得了,没什么意思。”
每说一句话郁云琢的呼吸都敲打在牒凡鼓膜上,仿佛产生出一种名为郁云琢的电流,让他全身都酥麻。
牒凡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开一点,郁云琢侧眸就看见那只红透了的耳垂,他不说破若无其事靠过去。
“考虑过段时间要不要写一篇新的研究方向的文章。”
“你准备申博啊?”牒凡激动得猛地抬起头,额头精准怼上郁云琢的唇瓣。
郁云琢很浅的勾了下唇,过了会才分开。
剑眉微挑:“有新的观察样本况且说不定可以帮助到别人,就是参考的内容会有点多。”
“可以帮助到别人那很好啊,你一定要发!”牒凡眼睛里仿佛冒出星光在看他。
郁云琢见他这个样子,叹了声气抬手拧了下他鼻尖。
“我考虑考虑,不过还要等观察样本完成最后阶段才可以。”
牒凡看他这样以为很难完成,问道:“怎么了,最后阶段很不顺利么?”
“嗯,有点。”郁云琢不想多说什么,也不想给牒凡压力就没告诉他自己的研究样本是谁。
适时,带牒宁远做检查的人给他打来电话。
医生希望家属可以过去,问他们要不要去。
牒凡皱起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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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给他们看刚做过的ct,在很多位置上有不同大小的阴影。
“你们看这里,还有这里。”医生给他们点出几个位置,“支气管壁增厚,还有这里是肺门区,有肿块。”
“这是什么意思?”牒凡问,“他咳嗽的很厉害。”
“我建议你们再约一个穿刺,等结果出来后再进行进一步诊断。”医生没有直接回答,“不过还是要有心理准备。”
派来照顾牒宁远的自觉去缴费,牒凡和郁云琢走出会诊室,看到牒宁远坐在外边翘起一条腿嘚瑟的摇着,看周围人哭哭啼啼面对生老病死。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才扭过头来,见着郁云琢先是皱起眉,然后把头扭过去谁也不看。
牒凡坐到他身边。
“你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牒宁远声音中是一种无力感。
看得出来,他已经冷静下来接受牒凡和郁云琢在一起的事实,但言语间还是失望和无奈。
牒凡不在乎这些,摊开手问他,烟呢。
牒宁远拧眉看他:“你要干嘛。”
牒凡曲起手指又说一遍给我。
“把烟给我,下午带你去办银行卡把这个月的钱给你。”
牒宁远一听这立马掏出烟给了牒凡,牒凡转身利落的扔进垃圾桶。
“诶,你小兔崽子!”牒宁远见状急了,“一包烟不便宜的。”
牒凡点头表示赞同:“所以你以后也不要抽了,你的所有消费清单每月给我看一次。”
“艹,老子一把岁数花钱还得被你这小毛孩管。”牒宁远情绪起来,伸手推了牒凡几下,“滚滚滚,不愿意来见老子就别来,永远别来,我不稀罕,别拿什么带我检查身体来感动我。”
牒凡站起来又被他推远一些,他毫无情绪的俯视牒宁远,问。
“那你还需要我的钱吗?”
牒宁远动作一滞,站起来和牒凡对视一段时间,他们都没再说话。
抬手扇了牒凡一巴掌,清脆的声音盖过不少人的言语声,很多人看他们。
牒凡垂下头,牒宁远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没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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