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哥哥们忙着艺考,弟弟们忙着补课,我被我哥丢去了许老师家,说要让我去上个兴趣班。
我很疑惑,我又不是小朋友了,现在还要给我安排寒假兴趣班吗?
许老师说我没有太多时间系统学习,只能用这一周多给我来个特训了,让我不必有什么心理压力,把他这里当成一个普通的兴趣班就好。
白老师,现在应该称她为表侄女了,她跟我奶奶成功地认上了亲,一排辈分竟然是我的表侄女,惊得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过我日常还是叫她白老师,毕竟年龄不在一个层次,按辈分叫有些不太礼貌。
我也已经搬到爷爷奶奶给我的那套四合院里住了,我跟哥哥还给门口的小巷取了个名字叫“安和”,以后安和巷就是我们的另一个小家了。
我现在住在安和巷,每天清晨跑去许老师家跟他一起出早功,上午跟他学习戏曲选段和唱腔,下午跟他一起学习戏曲的基本功,晚上他就要我登台表演他白天所教的内容,就在他的庆辉堂,台下还有他给我找来的观众。
我□□豆这一年多的时间,养成了一个改不掉的习惯,那就是没有把握不能上台。可大多数的上台时间都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们还是一个团体,上不上台也轮不到我去改变,所以当我心里没有把握的时候被逼着上台,我就会很没有底,抓紧在台下的时间疯狂练习,逼也要把自己逼到有把握了才能上台。可有时候时间真的来不及,心里惴惴不安地上了台,往往表演效果都达不到心理预期,下了台我可能要e一会儿了。
在许老师这里也是这样,他上午刚教了我怎么唱,下午又教了我怎么演,晚上就要我登台,台下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拉来的观众,年轻的、年老的都有,看着就像是懂行的,吓得我在后台心都要跳出来了,生怕一上台就露了怯,砸了许老师的招牌。
或许人不被逼一把,总不知道自己的极限还能更高。以前的爱豆舞台只表演一首歌就够我慌得了,现在学习和上台都安排在一天之内,我竟也慢慢适应了下来。
庆辉堂富丽堂皇,精巧华美,掌灯时分亮上满院的大红宫灯,台下再摆上几张八仙桌汇聚一众听客,锣鼓声一响起,这座百年戏楼就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在暮色和宫灯的映衬下无比地瑰丽。
许老师大概很擅长教授子弟,对付我这种没有一丁点儿戏曲功底的小白,他有自己的绝招。
本来说好只是当个兴趣班我才同意来的,结果第一天上课许老师就教我教得特别认真用心,谆谆教诲、殷切期盼,又特别的郑重,好像我真的就是他的亲传子弟一样,搞得我也不敢抱着玩乐的态度去敷衍他,只能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还时不时地问一问问题。
上午刚上完课,徐老师就告诉我晚上要登台演出,只有我一个人,就演他上午教我的选段。我吓了一跳,连忙说自己一天肯定学不好,求许老师把晚上的演出取消。许老师却说,早上请帖就发出去了,观众晚饭后就会到场,戏楼也在布置了,一到时间我是必须要登台的,这谁也改变不了,还说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有演出,让我好好准备。
请帖已经发出去了,今晚的演出势在必行,我慌得下午的课一直在跑神,许老师就批评我说,还没上台呢就先露了怯,你这样的状态一出场,观众是不会让你开唱的。别看这戏台小小一个,要想掌控好这一场演出,可比你们的演唱会难多了。这里面的学问可深着呢!你啊,慢慢学吧!
到了傍晚,许老师带我去戏楼后台,我以为只是熟悉一下演出场地,就没有多想。可等我一打开化妆间的门,就被里面的光彩闪了一下眼。梳妆台靠墙的地方整整齐齐摆了一溜儿的首饰,全都用黑色天鹅绒规规整整地插放在木箱里,左侧墙边的衣架上放了孙玉姣出场时要穿的衣服,跟我看的陈永玲老师视频里的衣服一模一样,镜子前放的是化妆要用到的油彩、胭脂等物品,旁边还放了我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片子。
我惊了,对于这个贴片子我还是有一点点了解的,这可是著名的发际线杀手啊!我惶恐地望向许老师,问他是不是要我全套造型上场,他给了我肯定的回答。我一下子就懵了!这才一天,听说京剧的观众都是懂行儿的老戏迷,我不会被赶下台吧?这么大的排场,我要是演砸了,那可怎么收场啊?
我慌得不行,以前的老毛病又开始犯了,饭也不吃了,就趁着台下还没人,观众还没进场,一遍遍地熟悉着今天许老师教的内容。
他今天可教的太多了!上午学的是《拾玉镯》里第一场孙玉姣上场的念白,下午学的是基本的进场退场规则和“手眼身步法”的基本要素,后面的赶鸡、做针线和唱词都没学,许老师还要求我晚上念白不能错,声音要在调上,眼神要灵动,身形步法也要跟人物形象贴的上。十六岁的阿蕴要演十六岁的孙玉姣,年龄上倒是没差,性别吧,从根本上来说也没差,京剧里“乾旦坤生”的传统放在我这儿刚刚好,娇俏可爱的孙玉姣我还是能演一演的。不过要想娇俏得合情合理、合乎规则却是很难的。
大家都知道,京剧表演是要现场伴奏的。跟我们流行音乐的唱跳表演不同,京剧里的一举一动都与曲子相合,哪一个动作做错了,下一个动作就有可能接不上,也不存在什么freestyle让你自由发挥,所以在场上的每一个动作都要和着音乐来,每一个动作的表情、眼神都要和唱词相和,这简直是太难了!怪不得大家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还好今晚只是念白,如果加了唱词,我可能会原地崩溃。
晚上六点半一到,锣鼓声准时响起,我满头珠翠,着一身浅蓝色短袄和裤子,系了黑色饭单和黑色绣花草纹的四喜带,拈一条粉色丝帕出场,进场就是一段整装走路戏,然后站到台前来开口,“愁锁双眉,习针黹,针黹懒做……”
四分钟的戏,没有什么很费体力的大动作,演下来我居然出了一身冷汗。这哪儿是上台演出啊!这明明是上台考试!台下坐的观众没有一个叫好的,大家都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我这四分钟的表演,表演结束后才给了我鼓励性的掌声。一退场回到后台,我就忍不住趴在梳妆台上哭了。
许老师来后台找我,我一直不敢抬头看他,低着头抽泣着等待他的批评。他却开口跟我说,“阿蕴,你只浅浅学了一天,莫说京剧的门,就连京剧的皮毛都没摸着。要依着观众的评判,你的表演定是不合格的,所以台下没有人为你鼓掌叫好。可你作为一个初学者,只学了一天就有胆子登台,还没有出大的纰漏,所以演完时观众才会用掌声鼓励你。你的情况不同,有职业又有学业,空不出太长的时间把自己浸在戏院里打磨,可你却也有些唱京剧的天赋,我也不忍你把京剧当做一时的兴趣,不入门地哼上两句就丢在一旁,所以才硬要了你来。阿蕴,就算你在我这儿学不了多久,我也想带你看看京剧这片海,我们的国粹也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等你以后什么时候有空想学了,我这儿也随时欢迎你!今天表现得不错,明天再接再励。我可让徐舟给你录了视频,一会儿你看看?”
许老师的一番言语提醒了我,我抬起头看着他,“许老师,我真的表现得还不错吗?不是你在鼓励我?”
许老师哈哈一笑,“那倒不至于,我可是实话实说的。”
他一夸我,我就没那么伤心了,我还以为自己演砸了呢!
徐舟拿了视频过来,我看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大的纰漏,不过瑕疵却有很多,一看就是个菜鸟。我拉着许老师的袖子让他就地点评指导一下,恨不得在这里再把刚刚的表演再演一遍。许老师拍拍我的肩说不着急,明天还有得教呢!让我先去吃个饭好好休息休息,不然明天的课,体力准跟不上。
也是,我这一天除了早饭基本上没吃什么,只喝了些水润润嗓子,到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刚刚只顾着表演的事,一时都没想起来。现在许老师一提醒,饥饿感就猛地朝我袭来,感觉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嘿嘿,也只是感觉而已。白老师给了留了一碗红枣粥,就怕我不吃饭表演结束了撑不住。也还好只是留了一碗,多了我也真的吃不完。
第二天,许老师还是教了我孙玉姣的几句唱词,帮我纠正了很多细节上的错误,还教了我赶鸡、做针线的戏,说是要让我在台上解放自我。
确实挺解放自我的,我连鸡都没见过,却要在台上表演赶鸡,可能赶的是空气□□!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无实物表演嘛!
许老师说,这一段赶鸡的戏要想演得好,第一就是要熟悉要赶的鸡,要知道正常的赶鸡都有哪些步骤,第二就是要有信念感,坚信自己就是孙玉姣,就是一个在家绣花的女孩在赶鸡。只有你自己相信台上有鸡,自己沉浸其中去真的赶,你的一举一动才能影响到观众。要做到“真”,而不要故意去“演”,这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
第三天和第四天,许老师换了我们在央视大楼初见时唱过的《空城计》。诸葛亮在京剧中属于安工老生,以唱为主,动作幅度很小,神态安闲从容,唱的时候也比较沉稳。许老师说,那天听我唱“我在城楼观山景”声音太过稚嫩,让我跟着他学发声技巧,改变一下我的声音。他还逗我说以我的脸和身形去扮诸葛先生,可能吓不退城下的司马大军,让我不要在意外表,专注于这出戏的唱功。而我模仿的是于魁智老师,正想努力学到一点点他的那份淡然和从容。
第五天,许老师来问我还有什么感兴趣的京剧片段没有,我就提了小时候看过的《贵妃醉酒》里“海岛冰轮初转腾”片段,许老师就说,果然还是这个适合你。
《贵妃醉酒》许老师教了三天,给我参照的是梅兰芳老先生的代表作视频。梅派的唱法讲究的是“唱不漏齿”,基本上看不见嘴动,我觉得这个挺有趣的,就更想去学了。
在许老师这里待了七天,学了三个不同角色的片段,最后一天,许老师要求我把三个角色通通再演一遍。
孙玉姣含羞带俏,眼神灵动,步子小而快,念白和唱词算三个里最简单的。诸葛亮的中年男子唱腔实在是个大挑战,我已经尽力学习发声技巧了,希望能从唱上弥补扮相的不足,毕竟看着真的不像诸葛,像他的孙子偷穿八卦衣假扮的诸葛,许老师看了都直笑。杨贵妃端庄典雅,步子缓而有礼,一举一动都诠释着大唐盛世之美,对身形步法的要求非常高。幸好后面的衔杯、卧鱼等大量高难度动作许老师没有教,不然我可能下个月也走不出这个戏院了。
最后一天的表演,哥哥也来了,更可怕的是,他还带了一个专业的摄影师,说要把这三个表演片段和之前徐舟给我录的视频一起剪成一个《阿蕴京剧初体验》的纪录片给爷爷奶奶看。我本人表示很无语!不过只要爷爷奶奶能开心,我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京剧的造型做起来很讲究,都是按照固定的步骤一步步来的,自由发挥的空间不大。给我化妆和盘头的老师手又快又稳,帮我们节省了好多准备时间。表演完一个片段,我要再回到后台换妆发接着表演另一个角色,感觉自己快要累垮了。不过最后看到自己的表演进步了很多,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最后一天的表演和学习结束,挥别许老师和白老师,哥哥和徐舟带着我回了别墅区的新家。七天没见到他们了,我还是很想念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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