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璃面对众人不善的目光，淡然地对着他们点头打招呼：“师侄们早上好，文柏师兄早上好。”
打完招呼后，她本打算继续走进筑梦居。
文柏真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极为不善：“出去。”
姜璃脚步一顿。
她面色平静，双眸低垂，掩饰住眼中的情绪。
看来，这个文柏真人也和于尧一样，故意来针对她。
她就想不明白了，自己如今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废柴，至于让这么多人都特意为难吗？
不过，管他们是弟子还是长老，她都不准备惯着。
没有立刻反击，并不是姜璃在退让。
她只是打算先观察一下这个文柏真人打算用什么理由来为难她。
殊不知，她的沉默不语，在文柏真人眼里，就是怯懦无用的表现。
他高昂着头，目光中的讽刺丝毫不加掩饰，毫不客气道：“我的课是为金丹期的内门弟子开设的。那些资质差的、此生根本无望摸到金丹门槛的人，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废物听再多课，也是废物。赶紧滚出去，别来污我的眼睛。”
围在文柏真人周围的弟子们哄笑起来，似乎都在赞同他的话。
没有一个人开口为姜璃求情。
不过，这对姜璃来说是意料之中。
她抬眼，环视一圈，将这几个弟子的脸深深记住。
最后，她看向文柏真人。
嘴角微微一弯，姜璃没有直接反驳他，而是说起了一个故事：“弟子记得，天衍宗的开山宗师天衍子，一生教人无数，收徒一千四百零八人。其中有垂髫幼童，也有耄耋老妇，更有七十六人，是根本没有灵根的凡人。”
“世人不解，曾问过天衍子前辈，虽说有教无类，但毫无灵根之人，根本无缘踏上仙途，教他们修仙之道又有何用？前辈却只是淡然道，吾收他们，是因为他们的愿学之心。天地间，一俯一仰皆可为道，又何须拘泥于资质表象？”
这个关于祖师爷的故事，对于在场众人都是耳熟能详。
此时姜璃说到这个故事，显然是用故事中豁达大度的天衍子来反衬文柏真人挑剔资质的尖酸模样。
文柏真人果不其然面色一变，看向姜璃的目光里，除了最初的嫌弃轻视，又多了一些厌恶警惕。
周围弟子们也默然不语，方才脸上的嘲讽笑容也收敛许多。
姜璃说完故事，平静注视着文柏真人，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那目光里赤裸裸的表明着“你看看人家祖师爷，你再看看你，成何体统”的嘲讽含义。
文柏真人深深吸了两口气，语气沉沉道：“我和祖师爷，自然是云泥之别。祖师爷连没有灵根的人都能收为徒弟，我却不想让一个废柴来污我的眼睛。这是我的课，我有权选择自己该教授什么样的学生。”
他今日早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姜璃有机会踏进筑梦居。
不管她是懦弱无争，还是牙尖嘴利，都改变不了这个决定。
哪怕她把祖师爷的故事搬出来，他也绝不会有一丝动摇。
他心想，都说得这么明显了，这小丫头总该要点脸，赶紧转头走人吧？
谁知姜璃不但没有转头就走，反而表情越发柔和。
文柏真人隐约从她的目光里看到了同情——针对他的。
她摇摇头，温和的道：“没关系，教不了，不是你的错。”
文柏真人：？？？
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姜璃怜悯地叹一口气：“人呐，最重要的就是自知之明。文柏师兄，你能够坦然承认自己做不到，这是很难得的，师妹感到佩服。真的没关系，毕竟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
说完这句，没等文柏真人反应过来，她垂下头，拿出一枚传音符，对着里面道，“师父，文柏师兄说他能力不足，教不了我。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他太没有自信心了。要不师父您去跟琼山师兄说一说，让他好好鼓励下文柏师兄？”
文柏真人的表情凝固了。
不——他刚才说那些话，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他是不想教，不是教不了啊！
还有，什么叫没有自信心啊！
这个黄毛丫头到底长了个什么脑子，为什么能够一脸淡定地说这种胡扯乱诌的话！？
不只文柏真人，他身周的弟子们全部都呆滞了。
他们震惊地看着姜璃——毕竟，这么不要脸的人太少见了。
过了片刻，目瞪口呆的文柏真人终于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是被姜璃给耍了。
而且姜璃这小丫头着实不是善茬，她当面就跟温茂告了状，还要温茂将这件事捅到琼山真人那里去。
好一个搬弄是非的能手！
他连身边还有其他弟子都顾不上了，当场怒骂出声：
“你这臭——”
还没骂出口，一个人蓦然出现，挡在姜璃面前，表情愠怒地看向文柏真人。
看清那个人的脸，文柏真人及时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温，温师叔。”
姜璃从温茂身后探出头，脸上带着担忧。
她轻轻拽自家师父的袖子，真心实意道：“师父，这真的不是文柏师兄的错，您别怪他。文柏师兄能够坦然面对自己能力不足的事实，是多么难得可贵的品质。”
文柏真人：……我可谢谢你全家。
面对着温茂，他到底还是收敛了一些。
瞪了姜璃一眼后，他索性破罐破摔，就着姜璃的话头继续说：“没错，温师叔，您徒儿这样的情况，文某的确是无能为力，教授不了。”
他自认自己已经说得足够阴阳怪气，只要是能听懂人话的人，都能听明白他是在反讽。
不是教不了，是你那徒弟废柴，根本没人能教啊！
然而，文柏真人失算了。
因为，他面前的温茂，是个实打实的缺心眼。
听完文柏真人的话，本有些不高兴的温茂表情一滞。
他思考片刻，真心实意地叹了一口气，看向文柏真人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甚至还开口说了些安抚的话：“没关系，文柏师侄。能力有限，不是你的错。”
这语气，与方才的姜璃如出一辙。
连那带着怜悯的眼神，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文柏真人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把大锤狠狠锤在脸上，锤得他脑海轰轰作响，浑身发抖。
“我……”
他咬牙切齿，想着要不要直接撕破脸皮算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温茂就回身去面对姜璃，根本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
摸了摸姜璃的头后，温茂神情宠溺道：“为师昨晚回去后，特意为你找了一位愿意给你授课的师兄。当时太晚，我想着你恐怕是睡了，所以才没有告诉你。等会我带你去拜见一下你师兄，以后由他单独给你授课。”
本来憋着坏笑的姜璃显然没想到自家师父这么负责，神情一呆。
她如今的情况，根本就不需要别人来教授。来筑梦居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她不需要什么专门单独授课的师兄啊！
筑梦居里气到差点失去理智的文柏真人也跟着呆了。
刚被两师徒狠狠打过的脸，感觉又无形中又被打肿了一点——他刚才放下话说自己教不了，温茂转眼就找来个“单独授课”的师兄，简直是毫不顾忌地践踏他的面子啊！
也不知道是哪位同门，居然敢应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到底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他按捺住怒火，问温茂：“……不知温师叔找的是哪位师兄？”
这种心里没点数的同门，以后他一定要绕着走！
温茂抬起头看他，轻轻笑了笑，淡然道：“哦，是谢师侄。”
他的话刚落地，姜璃和文柏真人竟然同时开口：“哪个谢师侄！？”
温茂又摸了摸姜璃的头，无比淡定地回答：“还能有哪个，自然是你谢蕴师兄。”
姜璃：“！！！”
文柏真人：“！！！”
在场其他弟子：“！！！”
虽然他们各怀心思，但这一刻，大家的想法竟然高度同步了——
温茂这是在说胡话吧？
此刻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温茂，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话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他拉住姜璃，继续道：“走吧，你谢师兄在浮云亭等着你，我们这就过去。”
临走前，他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头看向文柏真人，语气无比真诚道：“文柏师侄，没关系，教不了真不是你的错。我没有说你不如谢蕴的意思，你莫要放在心上。”
说完这句，他想了想，最后又补充道，“文柏师侄，要相信自己，加油！”
他是真心实意想要鼓励这个“不够自信的师侄”来着。
鼓励完后，温茂自觉已经仁至义尽，于是拉着面目呆滞的姜璃，转身施施然走了。
看了一场好戏的其他弟子们，噤若寒蝉地看向脸色青白交加的文柏真人。
他们都不敢说话，生怕再多说一句，下一刻文柏真人就会喷出一口老血来。
文柏真人此刻却顾不上呵斥这些弟子。
他的心中百味杂陈，有被打脸的愤怒，有被误解的无助，有被侮辱的忧伤。
但是，有一种情绪比这些情绪更为强烈，强烈到他连自己丢了大脸这种事都暂时顾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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